现在·青岚城·破晓——
天光微熹，青岚城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水雾中。长街寂静，只有更夫疲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渐渐远去。
一道深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孤鸿，悄无声息地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沈砚回来了。
他身形挺拔，步伐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确。墨色的长发用一根最简单的黑色布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冷峻的颊边，更衬得他下颌线条如刀削般锐利。他的面容很年轻，却不见丝毫年轻人的跳脱与浮躁，只有一种经年沉淀的冷硬与沉寂。那双深邃的眼眸，即使在朦胧的晨光里，也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映不出周遭的景致，也映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肩上扛着一个用破麻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件，布上浸染着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血迹，散发出淡淡的铁锈腥气。那是昨夜在城外五十里“黑风坳”作祟的一只吸食人精魄的山魈。沈砚追踪它三日，终于在子时将其斩杀。此刻，他正要将这邪祟的残躯送往城东的“镇邪司”——一个由几个正道小门派联合设立、专门处理此类阴邪事务的地方。
他没有选择纵马疾驰，或是施展轻功快速掠过屋檐。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着，穿行在渐渐苏醒的街巷。偶尔有早起开门的店家或挑着担子的菜贩看到他，认出那标志性的深青衣袍和冷峻面容，眼中都会立刻流露出敬畏，甚至带着一丝惧怕，远远地就低下头，匆匆避开，不敢多看一眼。
“是‘孤鸿剑’沈大侠……”
“嘘！小声点！他肩上……那是什么？”
“定又是除掉了什么害人的东西……只是这煞气，太吓人了……”
细碎的议论声被晨风送入沈砚耳中，他恍若未闻，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疏离和敬畏。正派的名声于他，更像是一副无形的枷锁，提醒着他必须时刻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容一丝污点。他不需要旁人的感激或畏惧，他做这些，只因为这是“应当”做的。如同呼吸，如同拔剑。
镇邪司——
镇邪司的大门刚刚开启，两个穿着统一褐色短打的年轻弟子正在洒扫庭院。看到沈砚踏着晨雾而来，肩上还扛着染血的包裹，两人俱是一惊，随即肃然起敬，连忙放下扫帚迎了上来。
“沈大侠！”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弟子恭敬行礼，目光扫过那包裹，带着询问。
“黑风坳山魈，已除。”沈砚的声音不高，没有任何起伏，如同他手中的剑锋一般冷冽直接。他将包裹轻轻放在院中专门处理邪祟尸骸的石台上，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又是沈大侠出手！这下黑风坳附近的乡民可以安心了！”另一名弟子脸上露出由衷的钦佩和感激，“司主还未起身，您是否需要……”
“不必。”沈砚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色布巾，仔细地擦拭着手指上沾染的一点早已凝固的暗红血渍，“验明即可。”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玉器，而非刚刚结束一场生死搏杀的手。
“是！是！我们这就处理，记录在案！”弟子连忙应声，不敢再多言。
沈砚点点头，不再看那石台上的东西，转身便走。阳光终于刺破了薄雾，金线般洒落下来，落在他深青色的衣袍上，却仿佛无法融化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寒冰。他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陋巷小院——
沈砚的落脚处，在青岚城西最不起眼的一条陋巷深处。一间低矮的小院，院墙斑驳，木门老旧。推门进去，院子里空落落的，只有墙角顽强地生着几丛杂草。一间正房，一间小小的灶房，便是全部。屋内陈设更是简陋到了极致：一床、一桌、一凳、一个存放衣物的旧木箱，以及一个固定在墙上的、用来放置长剑的乌木剑架。
唯一的“奢侈”，是桌上那个洗得发白、却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包袱。里面是他仅有的几件替换衣物和一些散碎银钱。
沈砚将昨夜沾染了山魈污血的外袍脱下，换上一件同样洗得发白的深青布衣。然后，他走到剑架前。
剑架上，静静横放着他那柄闻名江湖的“孤鸿”剑。剑鞘古朴，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岁月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沈砚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珍重地将剑取下。
他坐在唯一的凳子上，取出一块柔软的鹿皮和一小罐特制的、带着清冽松香气息的养护油。拔剑出鞘，寒光乍现，屋内仿佛瞬间冷了几分。剑身如一泓秋水，光可鉴人，锋刃薄如蝉翼，透着无坚不摧的锐气。
沈砚垂眸，开始专注地擦拭、养护他的剑。动作轻柔、缓慢、一丝不苟。冰冷的金属在他指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鹿皮拂过剑身的每一个细微弧度，养护油均匀地浸润着坚韧的钢脊。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棂，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这一刻，他身上那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淡去了一些，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
这是他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剑是他的伙伴，是他的武器，也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可以完全掌控、寄托心神的“活物”。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剑柄末端系着的一根磨损严重、颜色暗淡的红色剑穗。这简陋的剑穗，与这柄名剑格格不入，却被他一直保留着。
恍惚间，指尖似乎传来一种粗糙又温暖的触感。一个模糊却异常鲜活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
烈日当空，蝉鸣聒噪。一个比他矮半个头、却像个小太阳般活力四射的少年，满头大汗地跑到他面前，脸上脏兮兮的，却咧着嘴笑得无比灿烂，露出一口小白牙。少年手里紧紧攥着什么，献宝似的塞到他僵硬的手中。“喏！给你的！挂你那破木棍上！别人都有，就你没有，看着多寒碜！”少年语气霸道，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期待，“这可是老子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最红的！不许摘下来！”他低头，掌心躺着一根粗糙编织的红色剑穗，染着少年手心的汗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阳光晒透青草的味道……
沈砚擦拭剑身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根陈旧的剑穗在他指尖微微颤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熟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钝痛瞬间席卷而来。他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猝不及防涌现的画面和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冲破冰封的剧烈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万年寒潭般的死寂。只有握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沉默地继续着擦拭的动作，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那不该出现的悸动连同剑身上的最后一点微尘，一并彻底抹去。屋内只剩下鹿皮摩擦剑身发出的、单调而轻微的“沙沙”声。
晨光完全照亮了陋室，却驱不散那萦绕在深青色身影周围的、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冰冷。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街头最普通的麦芽糖。
他从不吃甜食。
但每次路过那个卖糖的老妪摊前，看到那熟悉的琥珀色糖块，身体总会比意识更先停下脚步……
后面是回忆片段，不打算透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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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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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鸿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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