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宫御书房。
孟景铄:“陛下,城南失火非偶然,是臣大意,让那贼人有机可乘。”
礼祈渊:“朕叫你来是怪你没看好城南吗?”
孟景铄装傻充愣:“臣……不知。”
礼祈渊将案桌前一堆奏章推在地上,怒声道:“你去工部尚书府里做什么!你看看这些官员弹劾你的话,你要朕如何保你?”
“陛下,昨夜有刺客行刺,重伤景国质子,臣一路追到工部尚书府,刺客没了踪影。”
“质子?他行刺质子做什么?”
“请陛下给臣一些时日,臣一定查清事实。”
礼祈渊松了口:“那你也不能擅闯工部尚书府,没证据就敢往里闯,这不是你平日的作风。”
“是臣冒失。”孟景铄话里话外将祝斯年择了个干净。
“还有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朕的眼皮下放火,天威何在!给我查,十日,啊不,五日内,给我查清此事!”
“臣领命。”
孟景铄走后,礼祈渊叫福公公来,写了封密信:“送到孟昱那里,告诉他,好自为之。”
“是。”
城南。
祝斯年起了个早,听府中的下人说陛下召见孟景铄,独自来到城南,手里还捏着两个包子。
“祝大人呢?”孟景铄回府问。
“大人说他去城南看看。”
“……又不叫我。”孟景铄暗自嘀咕,骑马赶去城南。
“斯年。”他看到皑皑白雪中站着的那人如一株莲花,雪白的狐裘与天地融为一体,想着他伤还没好,气不打一处来:“旧伤未愈,你想再添新伤吗?”
“孟将军吃早饭了吗?”祝斯年晃了晃手里装着包子的食盒问。
孟景铄瞬间心软三分,他居然给我买了早饭!
“没,谢谢。”他将包子取出来,还冒着热气。
祝斯年淡然一笑,“走吧。”
“你刚刚……是在等我?”
祝斯年不说话。
城南为难民修的住所刚竣工就被烧成一堆废墟,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祝斯年随意进了一户房屋,说:“昨晚下着雪,火势没有很大。”
孟景铄忽然捏住祝斯年的手腕,闭目凝神,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倏然睁眼,他说:“有心跳声。”
祝斯年不习惯被人牵着走,想不动声色把手抽出来,没成想孟景铄攥得更紧。
“在那里。”孟景铄指着石头搭起来的灶台说,拉着祝斯年跑过去。
灶台上盖着一口铁锅,铁锅下盖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知道在这里昏迷了多久,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心跳和一口气。
孟景铄将她抱出来,放在地上查看伤势:“没什么事,灶台后面缺了两块砖当通风口,应该是父母做的,惊吓过度还饿,晕过去了。”
女孩脸上有乱七八糟的泪痕和鼻涕,孟景铄将她抱起来,送出去递给沈骁朔:“用府里的医师,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她的存在。”
“是。”
祝斯年接着往里走,发现被烧成炭黑的地面上有两轮清晰的车辙印,他瞬间想到那人坐在马车里,指使下属催促百姓加快步伐的场景。
“有人来过这里。坐着马车,不是孟钧泽。”孟景铄顺着他的眼神说。
“会是谁?”
孟景铄原想接着分析,但转眼一看祝斯年,问道:“祝兄,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谁了?”
“……不知。”祝斯年说,心想,马车沾了炭黑,可以以此为由去他们府里查看,不过他做事谨慎,不会忽视这等细节,昨夜派出去的影卫来报,京城不在府中的官员有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中书令,这三人中定有一匪。至于消失的百姓……应当不会被藏在官员府里,太容易被查到,今早的消息说兵部礼部尚书和中书令都在家中,那藏这些百姓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就在京城之内。
“那看来这里是没什么线索了,回去吗?”孟景铄问。
“回哪里?”
“去看看那个小女孩。”
“走吧。”
那小女孩无碍,被人喂着喝下药后昏睡过去。
孟景铄站在那女孩旁边,居高临下地盯着看,说:“碎魂烟威力越来越大,我至今还未找到孟钧泽制碎魂烟的任何证据,祝兄,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
“说来奇怪,这天下真气无数,为何碎魂烟偏偏就与你的气凝万象对冲?倒像是专门为你设计的一样。”
“专门为我设计……”祝斯年回答说:“我恐怕没那么大本事。”
气凝万象是他在屹川山那三年学来的本事。当初谢家大火后他大病一场,董芜说他年纪小,让他养了四年身子,后来他长大不少,董芜便带他去屹川山拜师,要他学气凝万象……每到这里,他便不愿深究下去。
人生一世,若连至亲都要怀疑,那他或许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小女孩悠悠转醒。
孟景铄忙蹲下来看,挤出自己认为最温柔最和蔼的笑容来,问:“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啊?”
祝斯年看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努力压下欲扬起的嘴角,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啧……哭什么?”孟景铄收起笑容,皱眉问。
“我来吧。”祝斯年说。
孟景铄起身让开,祝斯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胳膊撑着脸,极其温柔地看着小女孩,轻柔地安慰道:“哥哥在这里,不怕哦。”
小女孩声音弱了些,抽噎着叫道:“娘亲呜……娘亲……”
孟景铄挑眉,心里激起一点酸意。
祝斯年一手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肩膀,一手取出手帕,为她擦净泪水:“娘亲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你,在和你玩捉迷藏呢,你想不想找到她呀?”
小女孩止住哭泣,点了点头。
祝斯年端起旁边的一碗粥,吹了吹喂给她,待她咽下去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晨晓。”
“晨晓……”祝斯年又喂给她一口粥,问:“娘亲有没有告诉你捉迷藏什么时候结束呢?”
“娘亲……她让我不要出声,等她藏好之后爹爹会告诉我,到那时候我再出来,但是我……”小女孩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我睡着了……呜……”
不是睡着,是昏过去了。
祝斯年捧着小女孩的脸,在她耳边低语:“乖,做个好梦。”说着他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女孩缓缓闭上眼睛。再转头时,嘴角的弧度还没有落下,却看不出半点笑意。
“祝兄,柔情似水啊……”
“孟将军,你给小孩儿下药。”祝斯年指了指那碗粥说。
孟景铄笑笑:“一点镇定安眠的药。”
二人走出房间,祝斯年道:“城南起火,人口大规模失踪,质子遇刺,刑部会尽全力探查”
孟景铄:“你去哪里?”
“自然是刑部。”祝斯年勾了勾嘴角,问:“怎么,孟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哦,没,那个,就是这个小女孩醒了又哭怎么办?”
祝斯年冷笑:“喂她喝药。”
孟景铄被噎住,没再说话。
祝斯年将昨夜发生的事尽数记于刑部,派人去查京都周围荒废偏僻可容纳两百余人的地点,随即回府。
祝斯年:“书澜呢?”
“昨夜受了一身伤,今天懒得动,还没起床。”夏末雨说。
祝斯年将手举在半空中,轻轻一敲,书澜房间的门便开了。
夏末雨呆愣一瞬,问:“你……升阶了?”
“书澜升阶了吗?”
“我没。”书澜伸着懒腰走出来说。
气凝万象升至九阶,就因为昨夜打了一架吗?祝斯年微蹙着眉想。
“备车,去质子府。”
夏末雨:“哦”
“我呢?”书澜问。
祝斯年:“养伤。”
“……”
马车上,夏末雨又戴上面纱。
祝斯年问:“他认得出你吗?”
“认不出,幼时只见过一面,我早换了容貌。”
“那你为何戴面纱?”
夏末雨一怔,苦笑:“小时候,他们总说我长得像父亲。”
质子府。
柳行站在萧错床边,脸上是复杂的神色,皱着眉责骂:“我说过没?我说观雪节必定不太平,我说你待在府里不要出去,你偏不听。”
萧错嘴唇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你在指责一个虚弱的病人?”
柳行见他不知悔改,怒气更甚:“景国人都说你命不好,天生就是个命短又弱的主,我看不然,你这命硬得很呢。”
“我现在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吗?”
“跟死了三天没埋的人没两样。”
萧错竟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这样的话……不知道祝大人会不会心疼……”
“你有病吧!”柳行骂道。
萧错又笑:“对啊。”
“你离他远点儿!远点儿!越远越好!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吗?”柳行今早才得知萧错受了重伤,为昨夜不在他身边后悔至极。
“他是个什么人?”
“虞国京都百官,哪个人不想杀他?碎魂烟是什么东西?他也敢查?能与百官为敌的能是什么好人?他什么样的下场,你该清楚些!他就是个……他就不是个人!”柳行恨铁不成钢,萧错偏偏对祝斯年犯这个蠢。
萧错沉默半晌,柳行以为终于打动他时,他沉声说:“与百官为敌……是百官的错,不该怪到他身上。”
柳行:“朽木不可雕!”说罢气极而去。
出门刚好看到祝斯年的马车,她翻了个白眼,径自离开。
“那是谁?”夏末雨问。
“桂兰派大弟子,柳行。”
“是吗虞国人吗?”
祝斯年皱眉:“我派人查过她的底细,一片空白。”
夏末雨往祝斯年身边靠了靠,低声说:“她长得像西漠人。”说罢他闪身躲进一处草丛。
“祝大人。”府中管家走来道。
“萧公子好些了吗?”祝斯年笑问。
“比昨夜好很多了。”管家带路,“请。”
祝斯年昨夜有能力挡住那蛊虫,但没有出手,只为试探萧错有几分可信。若他不可信,事情便好办得多,一个不被自己国家所喜爱的质子自杀在他国,这事情很好做。但若他可信,祝斯年又实在想不出他与自己交好的缘由。
“萧公子。”祝斯年问候道:“您的脸色看起来不算好,我派人寻了养气壮身的药材,已经送去药房了。”
“多谢祝大人。”萧错说,眼神却不可避免地瞥向祝斯年手腕的绷带和脖颈上已经结痂的伤疤。
“昨夜多谢萧公子舍身相救,若不是您,我此刻大概不会站在这里。”
萧错将放在手边的药喝下去,暗红色的液体沾在嘴唇上,很苦,他皱了皱眉头,随即挤出一抹笑:“火蛊虫取不走我的命,祝大人不必忧心。”
夏末雨鬼鬼祟祟在府里溜达,祝斯年在马车上交代:“质子如此拉拢我,是何意图,你去他府里探查一番。”
府里没什么异样,连下人都很少。他在祠堂停下脚步。
祠堂是再正常不过的祠堂——如果夏末雨没有瞥见墙上挂着的画像的话。
那是个将军的模样,不在祠堂正中间挂着,而在祠堂侧面,夏末雨瞥见时身形猛地一顿,瞳孔骤然收缩,他攥紧了拳头凑近看,一阵颤抖不受控地自肩头传遍全身,眼泪夺眶而出,他耗尽了力气对抗处在决堤边缘的悲恸。
他认得那画像中的人。
他将面纱揭下,咬紧了牙用颤动的指节抚上画像,烛火忽明忽暗,他的脸竟在某一刻与画像上的人重叠,恍惚间,画中人身披战甲,手持长枪,策马归来,他激动地喊:“爹!我爹回来了!”
泪水落在地上,滴答声响,仿若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日渐模糊的记忆,竟在此刻尽数归于脑海。
手心被攥出血来,他用衣袖擦干眼泪,摩挲着画像道:“爹,儿子不孝,等我查清真相,给你报了仇,再给你磕头烧纸。”
墙上的画像就像一把利刃,划开本就没有愈合好的伤疤。
他毅然决然离开祠堂,不带一丝留恋。
跑到萧错房间外,夏末雨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往里瞧。
祝斯年察觉到这细微的动静,说:“萧公子既然无事,我便回府了,日后我会派人多送来些滋补身体的良药,告辞。”
萧错起身要送,被祝斯年按下:“公子身体有恙,不必送了 。”
萧错顺势抓住祝斯年的手腕,双目微红,楚楚可怜地问道:“听闻祝大人不近女色,京城诸多官员想靠自家女眷与祝大人攀上关系却无果,这是……什么原因?”
祝斯年简直想笑:哪里听来的传闻?想攀上关系?避我三千里还不够。他说:“公务繁忙,无心儿女情长。”
萧错的手冰凉,勾起祝斯年一丝愧疚之意,祝斯年回过头将他的手放下,说:“天冷了,萧公子身体不好,该好好待在府中休养,来日得空我会再来看我萧公子。”
萧错抿嘴一笑,心想:那便下次再问吧。“多谢祝大人。”
这个萧错究竟藏着什么心思。
“去礼部尚书府。”
祝斯年察觉到夏末雨微妙的情绪,问:“你看到了什么?”
夏末雨低着头没说话。
祝斯年盯着夏末雨片刻,问:“与秦将军有关?”刹那间,那颗低着的脑袋抬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我许久不曾见过你这副模样了,恕我冒犯,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一个,你看到了什么?”
夏末雨:“我父亲的画像。”
祝斯年闭上眼,用指腹轻点太阳穴,说:“萧错幼时被养在极北极寒之地,秦将军或许去过那里”
“是去过。”
“我会想办法打探他对秦将军了解多少。他府中可还有异常?”
夏末雨摇头:“我父亲的画像被他挂在府中祠堂的侧面。”
祝斯年:“你回府吧。”
“嗯。”
礼部尚书府。
玄枭扮成小贩守在外面。
祝斯年在马车里传出声音:“可有异常?”
玄枭:“方才有个人进去,是孟府的人。脚上沾着泥巴,衣服是干净的,泥巴里有竹叶的味道。”
“若洛风举出府,跟紧他。”
“是。”
祝斯年说罢下马车进了府。
“洛大人。”祝斯年俯首道,“没打声招呼便前来叨扰,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洛风举笑道:“你冒犯我的还少么,祝大人此来何事?”
先前祝斯年初上任大理寺卿时,没少令洛风举头疼。
洛风举偏爱做些伤风败俗的破事,出举,重利盘剥,市井垄断,走私禁物……凡是违法取利之事,洛风举几乎无不涉足,可他位高权重,愿意为他卖命的人不在少数,且做事谨慎,祝斯年至今没捏住他的把柄。
洛风举屡次给他使绊子,也没成过。
“昨夜观雪节初始,洛大人没到外面去祈福吗?”
洛风举顿了顿,说:“这是我的私事吧。”
“人们说观雪节祈福能让往后的日子都得意顺遂,洛大人看起来不信这个?不过也是,若祈福有用,那还有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祝斯年这是在说为洛风举卖命的人被他处决了一批又一批。
“若祈福有用,我供一个府的菩萨求祝大人英年早逝。”洛风举云淡风轻地说道。
祝斯年挑眉:“是吗?我在洛大人心里的地位竟有这么高。城南外两公里内有片竹林……”
洛风举瞳孔骤缩,脸色没变。
祝斯年勾了勾嘴角说:“我在竹林里养了些影卫,若洛大人哪天心急难耐想要我的命,我可以借给大人一些人手,杀我好多一些胜算。”
“那祝大人可要小心些,说不定哪天我心血来潮,就派人杀了你。”
“静候佳音。”祝斯年将桌子上凉透的茶水举起来,从面前划过,水被撒了个干净。
他是在祭酒。
可洛风举现在不能杀了他,想杀却不能杀,这是最诛心的。
祝斯年转身离开,“啪嗒”一声,洛风举将手里的茶杯捏碎:“老子迟早把你按在地上听你叫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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