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火光腾天。
“走水了!走水了!”慌乱的人们叫嚷着,其间还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尖叫声。
苏凤城双手扶着栏杆,冷冷地看着下面惊慌无着的宫女、太监……嘴角勾起凉薄的笑。
那个瘦高个儿的太监,前日给她送了馊饭;那个白脸的宫女,大前日对着她指桑骂槐;还有那个,那个……很好,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谁都别活!
可是,心口还是堵着些什么,就算将死,也无法畅快地呼吸。
“皇上!是皇后!皇后在上面!”尖细的嗓音,打断了苏凤城的思绪。
她微微偏头,便看到远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急匆匆地赶来,却在几十丈开外停住了脚步。
黑色的浓烟已经将整座宫殿笼罩了,还有火光。
他怕被烧死。
苏凤城呵呵地笑,曾经倾城的容颜,已经被煎熬得日渐枯槁。
就要死了,她终于可以放肆地大笑,为她这可悲可怜又糊涂的一生。
眼前这个亲手造就今日之她的人,现在远远地看着她,竟然连半步都不敢靠近。曾经花言巧语哄骗她的能耐呢?曾经胁迫诱逼她的能耐呢?
不愧是偷来的皇位,就算坐到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上,穿着黄袍也不像个天子!
苏凤城笑得更大声了,渐近疯状。
那个男人不知是否听出了她笑声中愈发浓烈的嘲讽意味,许是被她刺激到了,他突然拔步就要朝苏凤城的方向冲过来。
一直跟着他的小太监吓坏了:“皇上!火!有火!”
男人的脚步霍的顿住,随即他就听到了苏凤城讥讽的声音:“程权,你怕了!”
男人彻底被刺激到了,身体前冲。但还是在冲了两步之后顿住脚步,回身从侍卫的腰间拔出佩刀,才大步朝着苏凤城的方向奔了过去。
等到男人攀上阁顶,火势已经被扑灭了大半,黑烟也消散了许多。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苏凤城!跟朕回去!”
苏凤城歪了歪头,看着男人紧紧攥着的刀柄:“程权,你是怕我杀了你吗?”
程权喉咙滚了滚,到底是没敢靠得更近:“说什么疯话!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你不会杀我,我也不会杀你!”
“是吗?”苏凤城幽幽道,“结发妻子吗?谁和我说过的,男人有三妻四妾、红颜知己很正常。你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苏凤城做思考状:“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是这么说的吧,程权?”
程权涨红了脸:“……那都是醉话!凤城,跟我回去好不好?她们,她们跟了我,都是阴差阳错,你也都是知道的……真怨不得我!”
苏凤城哈哈一笑:“真是妙啊!你既贪权又好色,打着怜香惜玉的旗号,诓骗她们,包括我的一生,我们被你拘在这里,生死不由己。你却还这么无奈,你可真是委屈啊程权!”
她的声音那么大,足够底下的下人们听到了。程权登时沉了脸色:“你闹够了没皇后!朕大度,不和你个疯女人一般计较。你好生和朕回去,朕不治你家人的罪,不然——”
“家人?”苏凤城霍然打断他,“拜你所赐,我还有家人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径自朝着程权走了过来。
程权慌忙横刀在身前:“你做什么!朕可没对不起你!你爹、你的兄弟们,朕哪一个亏待了?你们苏家的男人,除了还没成年的,朕都封了爵位……”
苏凤城越走越近,那张脸上的讽刺至极也都落入了程权的眼中。程权心底发虚,忙又道:“你娘亲的事,真不怨朕!她、她毕竟姓李,前朝余孽,如今是新朝,就算朕不要她的命,那些忠于朕的臣子也不会答应的。何况……何况你爹他……”
苏凤城的声音寒气逼人:“你害死了我娘,还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你自己沾花惹草,怨那些女子赖着你不放。你决断无能,害得百姓流离失所,便赖到无辜官员的身上,还杀人泄愤……程权,你这辈子承担过什么责任?”
“你放屁!”程权终于忍不住爆了粗,“朕是天子!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苏凤城失笑:“学了我们古人的几句话,就拿来现学现卖了?程权,你就是个篡权谋逆的贼!夺了天下,你也治理不好!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是!这天下迟早败在你的手里!”
“放屁放屁!”程权再也顾不得什么天子颜面,“我是气运之子!天命所归!这天下,所有,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他蓦的刀尖指着苏凤城:“你胡言乱语,蛊惑人心,朕要治你的罪,灭你九族!”
苏凤城扬唇而笑:“那就去杀啊!把苏家都杀得干干净净,一个都别留。”
程权被她近乎癫狂的眼神吓到了,更令他骇然的,是苏凤城突然快步而来。
程权被吓得半死,慌乱地将刀尖乱戳——
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苏凤城垂眸看着右掌心汩汩而出的鲜血,痛是极痛的,痛,却也让人无比清醒。
她这一生,短短的一生,从来都没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来、来人!”
随着程权的呼喝,他的侍卫随从俱都攀上了阁顶。一边是黑压压的人群,一边是苏凤城孤零零的一人。
“将皇后拿下!”程权厉声吩咐道。
便有几名身材高大的侍卫向苏凤城的方向逼来。
苏凤城含笑后退,掌心的鲜血淋漓成了一道红线,直到退无可退。
她的身后,只有半人高的栏杆。
这里,是整座皇宫的至高处。
呼啸的风,将她单薄的身影吹得摇摇欲坠。
苏凤城倚着栏杆,任劲风将自己的发丝吹乱:“程权,我就算变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浑不在意周遭蠢蠢欲动的众侍卫,双眸锁紧了程权:“我会亲眼看着你,如何身败名裂,生不能,死不能!”
说完,便毫无犹豫地跃身,跳了下去。
静寂。
静寂得仿佛已经没有了人气。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我是死了吗?
这里,就是幽冥界吗?
苏凤城浑浑噩噩地想。
忽有淡淡的药香味飘来,氤氤氲氲,渐渐若有实体。
接着,一抹干净爽利的女子的嗓音传入苏凤城的耳朵:“殿下好睡!”
苏凤城霍然睁开了眼睛。
她惊诧地看着眼前的光景——
粉白的墙,青竹的椅,还有一个红铜药炉子,炉子上面放着一只咕嘟嘟冒着热气的药铫子。那药香味,便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当然,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女子,穿着最普通的布裙,许是为了劳作方便,肩膀上缠着襻膊,露出浅麦色的小臂。女子的面色也是健康的颜色,她未施粉黛,一头青丝利落地挽在脑后,乌漆漆的不见一根白发。此刻,她正笑眯眯地瞧着苏凤城。
当第一眼看到药铫子的时候,苏凤城首先想到的就是“孟婆汤”。可若是孟婆便是眼前的这位,幽冥界竟是这般的恬静安然,还有鸟儿鸣叫的声音,还有这般暖融融的阳光,似乎……也不错。
“我可不是孟婆。”中年女子聪明地猜到了苏凤城心中所想,笑眯眯地开口。
苏凤城脸颊微热。
中年女子的笑意更深:“殿下可真美,说是绝色倾城也不为过。”
苏凤城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继而反应过来:“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中年女子打着哈哈遮过。
她转身从药铫子上盛了药:“快把药喝了。”
苏凤城看着被举到面前的半碗药汤,犹豫道:“……这是哪里?是你救了我吗?没有人追来吗?”
她还未想通为何她从皇宫的高阁上跳下,却到了这处药庐。若是眼前的中年女子救了她,她断不能让程权的手下害了这女子。
中年女子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药碗又朝前推了推:“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还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白兔形状的糖:“……喝完了药,还有糖吃哦!”
苏凤城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心想你拿我当三岁小娃娃哄呢?
可是这女子柔软又让人信服的语气,还有那块泛着甜丝丝香味的糖,让苏凤城想到了自己的娘亲。曾经她小时候不爱吃药的时候,娘亲也是这般哄着她,喂她吃药的……
心里想着顶多就是再死一次,死了倒也干净,苏凤城咕嘟嘟地喝完了药汤。
中年女子真就说话算话,亲手把那颗白兔糖喂进了她的嘴里。
其实,那药汤一点都不难喝,还有些不知什么药材调出来的清香味。而那颗糖,更是苏凤城有记忆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糖。
她想这可真是奇了:她生于侯府,母亲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她后来又嫁给皇帝,天底下什么样好吃的东西她没尝过?
莫非这糖、这药,还有这个中年女子,当真不是人间的?
苏凤城的脑子再次浑浑噩噩起来,却不觉得难受,而是熏熏然的,像是第一次喝了甜酒的感觉,仿佛就要酣然一睡,仿佛睡了一觉就什么可怕的事都过去了……
隐约中,她感觉到那中年女子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右掌心里轻轻地摩挲,还喃喃有词:“好姑娘,重活一世,可要好好对自己……还有我那傻小子,你可要记住了,他叫杨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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