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敞惊悚地看着自己的两名手下眨眼之间就被制伏，立时瞪圆了眼睛：“你们好大的胆子！”
“刘大人不妨再高声些，试试我们的胆子究竟有多大！”严姑姑说着，那柄匕首便贴在了刘敞的脖颈上。
匕首锋利，寒光森森的，在这光线算不上十分好的房间里都觉刺目。刘敞甚至感觉得到那锋刃上淡淡的血气，这让他极度怀疑这柄匕首是严姑姑多年用惯了的，用鲜血喂出来的。
刘敞当然不想成为死在这匕首之下的亡魂之一，他久经官场，很懂得何为“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声音也压低了十足：“严大人何须如此？殿下想提人犯，不过一声吩咐，何至于劳师动众?”
严姑姑听他赔笑，手中的匕首依旧贴着他脖颈命脉，面目森然道：“当真殿下说什么，刘大人便做什么？”
刘敞的喉咙艰难地滚了滚：“那是自然。刘某对殿下绝无贰心！”
严姑姑冷笑：“既无贰心，为何我们来的时候，刘大人要躲在暗处窥视我等言行？还想让仆人带我们去花厅喝茶？”
刘敞忙道：“我可没想害诸位啊！”
“谅你也不敢！”严姑姑道，“只是，刘大人浸润宦海多年，早就学会了多给自己寻几条门路了吧？”
刘敞眼珠儿转了转：“严大人说笑了！刘某当年对殿下如何，现在自然对殿下如何！”
严姑姑：“那就请刘大人让开，我们把这小子带回去复命。“
“这……”刘敞面有苦色，“他毕竟投告的是命案啊！”
“哦，命案，”严姑姑做恍然大悟状之后，又故意疑惑道，“那么请问刘大人，人是他杀的吗？”
刘敞：“……”
严姑姑：“既然有人首告，刘大人身为京兆府尹，是不是该查办、讯问疑犯？刘大人不去解决疑犯的事，却解决首告疑犯的人，这也是京兆府衙门办差的风格吗？”
刘敞闻言，脸色泛青。
严姑姑仍继续道：“不知殿下若是听到刘大人是这么办案的，会作何想法。你说，殿下会不会到陛下面前，夸一夸刘大人办案独辟蹊径、格外的不同凡响呢？”
刘敞的脸色，这会已经比杨嘉之前还要惨白了。
苏凤城一直在旁边瞧着。严姑姑和那两名姑姑出手的时候，着实让她惊悚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苏凤城便反应过来：这是不是也是计划的一环？
本着听阿娘话，阿娘不让多言她绝对乖乖的原则，苏凤城始终一言未发、一动未动。可不言不动不代表她没走心，严姑姑与刘敞的对话，一言一行、每一个动作，皆被苏凤城收入眼中，这让她心中的疑惑更深——
她隐约觉察到严姑姑不是真的胁迫刘敞，刘敞也不是真的如他表现的那般惊恐。或者说，他们在相互配合着什么，但究竟配合什么，又表演什么，苏凤城说不清楚。这是演给杨嘉看的一场戏吗？一位是从三品的朝廷命官，一位是长公主的亲信，一起给一个平民毛头小子演一场戏看？这怎么听着都是绝无可能。
而且，他们当真只是演一场戏吗？苏凤城觉得他们之间暗藏机锋，每一段对话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亦表达着什么，似是而非，真真假假，辨不分明。
苏凤城其实并不喜欢这种一知半解的感觉，她心内很有一种了解背后的一切，以及掌控这一切的冲动。却也知道，至少眼下，最需要她扮演的角色，就是一个旁观者。
在观察严姑姑与刘敞的同时，苏凤城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杨嘉——
杨嘉双目不能视物，身体也因为有伤又被捆绑着动弹不得，但看他神态，便是在凝神细听严姑姑与刘敞的对话。
苏凤城的心念忽的一动，之前她一度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有的想法，在此刻有了笃定：严姑姑和刘敞，不会真的就是在表演给杨嘉“看”吧？
只听严姑姑的词锋逾利：“……又或者，刘大人想请陛下亲自过问这桩命案？”
杨嘉在此时突然精气神十足：“可以告御状吗？姑姑，可否给我指条明路？”
在场众人：“……”
刘敞估计也快被磨疯了，怒骂道：“那死了的婆子是你亲娘吗？你这么惦记着替她讨公道！”
杨嘉被骂得愣住，沉默两息，寒声道：“她不是我亲娘，却也是某人的亲娘、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妻子！刘大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就没听说过‘为民做父母官’吗？普通百姓都盼着做官的能替他们伸冤做主，你做着父母官，心里眼里其实根本没有他们吧？若是那死去的可怜女人是你的亲人，你就不会问出这种话了吧？就是因为她与你无关，你就认定我这个和她也是陌生人的，替她伸冤，便是多管闲事，对吧？”
刘敞愕得半张了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紧闭了嘴，皱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苏凤城想到严姑姑说刘敞当年也曾是一个意气风发、看不得世间污糟的耿直少年。不知他此时看到杨嘉，听到杨嘉的这番言辞，是否忆起了曾经的自己。
刘敞良久才徐徐开口：“小子，这次算你运气好！”
他说罢，向严姑姑道：“严大人，让你的人别伤我手下。我就在这里，不会叫喊，你们看着我就是。”
严姑姑眯眸盯了他一瞬：“刘大人知道的，我从来不愿伤人。”
言毕，收了匕首。
为谨慎起见，严姑姑令冯姑姑盯着刘敞，又让另一位姑姑去屋外把守，以防万一。
屋内没有椅子，刘敞索性席地而坐，向严姑姑道：“这小子身上的伤，都在脊背和腿上。”
严姑姑：“你让人伤他的腿，是让他无法逃跑。伤他脊背做什么？不会是真想打死他吧？”
“我还没疯，”刘敞说着，目光淡淡地扫过杨嘉，“这小子的脸，长得太……好看了。”
严姑姑和苏凤城同时望向他。
刘敞惊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严姑姑和苏凤城同时挑了挑眉，那意思明摆着的。
刘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登时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我才没有那方面的癖好！”
“那你说他的脸长得俊？”严姑姑可没打算放过他。
刘敞脸上的肌肉抽搐：“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这小子的长相……嗐！和你们说不明白！”
严姑姑没再追问，苏凤城知道这件事不适合在此时此地张扬。但她着实好奇，杨嘉的长相到底有何奇异之处，除了好看之外。
刘敞说老实待着，还真就老实待着，还好心道：“你们若是给他疗伤，我府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可以唤人取来。你们放心，我绝不乱喊乱叫。”
被严姑姑丢过来一颗白眼：“谢谢你的好意了刘大人！要不是你之前让人伤了他，我们此刻还不至于如此麻烦。”
刘敞：“……”
严姑姑这时向苏凤城道：“程娘子，咱们这便给他疗伤吧。”
苏凤城只能硬着头皮应是。
说到底她哪里会疗伤？顶多是上辈子、这辈子看过医者怎么瞧病、治伤。若是这会儿室内没有刘敞，她还能从容些，毕竟杨嘉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严姑姑也不是外人。可是，刘敞现在就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注目之下，苏凤城这才知道何为“赶鸭子上架”。
苏凤城笃定严姑姑是懂医的。若非行家里手，处理杨嘉腿上的伤口，割腐肉、涂上药、缠缚绷带，怎会那般熟练？
苏凤城不禁想到：阿娘身边有严姑姑这样懂医的人，上辈子为何没发现文善侯派来的给她瞧病、下药方的贾郎中那些害人的门道儿？又或是阿娘上辈子太过信任文善侯了，连怀疑的心思都没有一丝丝？
只听刘敞在一旁幽幽地开口：“经年未见严大人的手段，想不到还是这般纯熟啊！竟似比这位程娘子都精到得多。”
苏凤城：“……”
有种被刘敞这个老狐狸看穿的感觉。
严姑姑手中的匕首将杨嘉腿上的最后一截绷带割断，系紧，微笑道：“这就是刘大人你有所不知了。程娘子是大家，平素出诊都是有医侍协助的，包扎伤口这点子事，何至于劳动程娘子？”
刘敞点点头：“是了。严大人做的都是小事，打下手的小事。”
严姑姑双眸微眯，眼底有危险的寒芒划过：“刘大人是不记得老婆子当年怎么用毒了吗？”
刘敞嘴角抽了抽，明智地闭了嘴。但还是忍不住嘴欠：“平素程娘子侍奉殿下也是这般的吗？”
苏凤城原本就紧张，被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绷紧了。可她不是医者，哪里知道自己何处做的不对，被刘敞瞧出了什么？
严姑姑脸色沉了下去：“刘大人，你再妨碍我们疗伤，信不信老婆子我立时毒哑了你？”
刘敞被惊吓连带尴尬地“咳咳”咳嗽了好几声，还是忍不住道：“你们割腐肉不用麻药，这小子快要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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