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结果的插曲之后,是苏凤城的生日宴。
男女分席,苏凤城隔着帘幕,隐约看到外面苏有德的身影,他的笑容似乎都是极勉强的。易地而处,换做是苏凤城,和韩王那个纨绔坐在同一张桌上,也是膈应的。
偏偏韩王还挺聒噪:“刚才那个人,就是姑父新收的徒弟?“
苏有德假装没听到他的明知故问。
韩王嘿嘿又道:“瞧着身体不大好的样子……姑父不会是要把凰儿许配给这种货色吧?”
一边说着,一边拔了拔胸脯,就差招呼苏有德“看看本王的身体多好!”了。
苏有德的脸色发僵,心里正憋了一口气,依旧不理会韩王。
换做其他人,稍有些眼色的,此刻就很识趣地闭嘴了,韩王偏不。一想到方才程权当众出丑的模样,他就心情大好:“我书读得不好,刚才那些人说的,我怎么没明白呢?什么叫‘剽窃李太白的诗’啊?还‘斯文败类’‘拾人牙慧’?姑父您是大学问家,给侄儿讲讲。”
韩王虽然不大聪明,却是懂阴阳的,他故意一口一个“姑父”,就真跟晚辈请教长辈学问道理似的。若是在座的没有旁人,苏有德早就一甩袖子走了,可这会儿他就算是脸憋成了猪肝色,也不得不面对韩王的明知故问——
同席的还有旁人都停箸瞧着他呢!
这里面的,有世家勋贵子弟,也有清流官宦家的来宾,他不可能对韩王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理会。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听。
可苏有德是真的生气,不仅气,心里的疑惑更重,方才发生的一切,他尚未理出个头绪。在听到韩王又一次的阴阳之后,苏有德终于憋不住心头的火气:“韩王殿下既然知道自己读书少,就该跟着上书房的师傅多读书!”
韩王就等着苏有德这话呢,回答得特别快:“我师傅可没教我偷别人的诗当自己的,还大庭广众地背出来啊!”
他说着,还冲苏有德挑了挑眉,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苏有德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差点儿喷出来:是谁说的,韩王这货不学无术的?听听这骂人不带脏字的能耐!指桑骂槐的连他苏有德一起骂了。
韩王盯着苏有德的脸,“诶呦”一声:“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啧!这可不对了!我这就给姑姑赔罪去!”
说完,假模假式地朝在座众人拱了拱手,蹽了。
苏有德被他气得浑身的血都往头顶上拱——
韩王明明骂的是自己,却说什么“给姑姑赔罪去”,这不就是没把他苏有德放在眼里吗?说到底,在他们皇家人的眼里,什么探花啊,什么侯爵啊,都是他们李家人的狗!说是“给姑姑赔罪去”,就是“打狗还得看主人”!
苏有德的眼底划过阴狠,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还未开筵之前,长宁长公主便借口身子不适先行离开了。在场所有人中她的身份是最尊贵的,是以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包括今日的寿星苏凤城。
苏凤城看到娘亲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让苏凤城很想跟上去问问娘亲,接下来她作何打算。但苏凤城更知道,自己眼下不能走,不仅是出于礼节,还有便是,如今的她已经不是上辈子只需要享受荣华富贵的小女孩,程权既然没有被彻底打压,接下来篡位谋朝、国破家亡的危险便未解除。为了救自己、救别人,她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因着长宁长公主的离席,好几位年长的贵妇也都告罪离开了,剩下的几乎都是和苏凤城年纪相仿的世家贵女,加上一个安阳公主。这里只和外席隔着一帐帘幕,是以小姑娘们都很安静,或是三三两两的说些体己话,或是小声讨论着菜色。
平静是被一道年轻的女声打破的:“那位程先生,不会有事吧?”
正是之前担心地看着程权的那个圆脸、有些婴儿肥的贵女。
苏凤城自然认得她是辅国公的孙女田臻儿。田家出了名的“会教育女儿”,所谓“三从四德,温良恭俭”,把女儿都教育得跟傻子似的。
苏凤城在心里很不认同地撇了撇嘴——
如果说这话的是她的侍女紫枫,她依旧会如之前那般告诉紫枫,心疼男人,尤其是程权这种男人,只会让自己更倒霉。不过,说这话的是田家大小姐,苏凤城可就没有义务教她怎么做人才不吃亏了。人家保不齐还觉得她没资格呢!自己脑子不清楚,迟早自己吃亏,只要别拖累别人就好。
苏凤城捻起一块甜瓜,送入口中:“味道不错。”
田臻儿:“……”
在座的也不全是如田臻儿这种愚蠢之辈,如今这世道,就算女子再被打压,也有清醒的世家晓得让自家女儿读书明理的。
一位穿鹅黄衫的世家女道:“我瞧那个姓程的,心思有些不正。”
田臻儿马上瞪圆了眼睛:“你胡说什么呢!程先生长得多周正啊!”
苏凤城听得在心里直摇头——
只会看脸的糊涂人,她理都懒得搭理。和她讲道理,她又不懂,纯粹浪费口舌。
可转念又一想,上辈子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个看脸的?还不是被程权那张俊脸迷得脑子都不要了?就在刚才,还多看了几眼长得很俊的杨嘉,还担心那个少年来着。谁能想到,那样一个看起来很是正直的人,竟然心怀叵测,包庇程权……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担心。
此刻,一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世家女小心翼翼道:“凤城,那位程先生,当真是令尊新收的弟子?”
众人好奇的目光都望向了苏凤城——
苏有德是曾经的探花郎,出了名的大学问家,这样的人物,会收一个涉嫌剽窃前人诗作的人做弟子?
其实大家都心中存疑,但碍着长宁长公主的身份,言语间都存着些小心。若是这个姓程的当真是苏有德的弟子,那就算心里瞧不上,嘴上也是不得不留些分寸的。
苏凤城微微一笑:“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见。”
众贵女都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只有田臻儿道:“我瞧文善侯的意思,倒像是要把你许配给程先生似的!”
众贵女:“……”
都觉得这个田臻儿疯了不成?
苏凤城只觉得好大的一股醋味,怎的,田臻儿还真看上程权这一坨了?
若是上辈子的苏凤城,被爹娘教导得规规矩矩的苏凤城,遇到眼下的情形,只会淡淡一笑,不予计较。如今的苏凤城可不会被人恶心了还装大度,她勾了勾唇,盯着田臻儿:“你若是喜欢,大可以让辅国公到程家去提亲。”
“你!——”田臻儿登时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说你呢,你提我做什么!”
苏凤城啧声:“怎么只许你说我,不许我说你?且我父亲的心思,连我娘亲都不知道呢,你倒是知道得挺清楚……”
田臻儿“蹭”地站了起来:“苏凤城!你欺人太甚!”
苏凤城才不怕她,站起来论身高她可不矮。不过,这又不是打架抡拳头,比身高都算欺负田大小姐。就田大小姐这脑子,吃亏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苏凤城还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只怕你家长辈知道你今日言行,你可免不了被教训。”
田家那种拿《女四书》当至理名言教导女儿的人家,若是知道自家的女儿当众对着一个陌生男人发花痴,还不得将田臻儿禁足?
许是平日里被家中长辈管得太严,以至于生出了叛逆抵触,田臻儿登时暴躁起来:“我家如何,要你管!”
于是越说越气:“你这样的人,谁家公子能瞧得上你!”
苏凤城被她气笑了,敢情在田大小姐的眼里,“嫁不出去”对于女子而言,才是最大的诅咒。那可真是太好了!苏凤城心想。
上辈子的凄惨经历已经让她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与其做小伏低,当什么“贤妻良母”求得男人的怜爱疼惜,还不如将一切,权力、财富、人脉,都攥在自己的手里!
“啪!”
安阳公主一掌拍在了桌上:“为了个男人吵吵嚷嚷,不嫌丢人吗?”
她这话听着似是冲着争执的双方的,但是在场的谁不知道安阳公主和苏凤城走得近?谁都瞧得出安阳公主这是为苏凤城出头呢。
田臻儿被骂,当然生气,可让她跟安阳公主顶嘴,她还真没这个胆子——
除了因为安阳公主是皇家的人,还因为安阳公主就算赴宴,腰里还佩着剑呢!
听说这位带兵霸道极了,连朝廷官员都说砍就砍。
田臻儿咽了一口唾沫,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她怕死。
因着安阳公主发威,接下来的饭吃得倒还安静。
宴席罢,各人回各家。苏凤城坐在自己马车上没有急着走,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没做。
此时,马车帘被人从外面掀起,安阳公主迈长腿进来。
“表姐。”苏凤城冲她甜甜一笑。
安阳公主却脸上没什么表情:“凰儿,你变了。”
她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苏凤城的脸,让苏凤城很有一种她下一瞬就会拔剑,把自己这个“孤魂野鬼”砍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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