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凤城上辈子过得混沌。一半的光阴是被娘亲宠得无忧无虑,每日唯有享受荣华富贵,从不知庶务烦恼为何物。那时候的她,满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度过,心思单纯得很,亦骄傲自许得很。她认定自己是九天之上高飞的凤凰,口衔金汤匙生于富贵之家,这辈子只要安享荣华就好。至于其他人、其他事,皆是俗物。
因着这个骄傲的性子,苏凤城从来不屑于与他人争执。她短短的一生中,不是没有与他人生出过矛盾,尤其是后来,惊天巨变,程权某朝篡位,成了新朝的皇帝,而她作为程权的正妻,自然而然地成了新朝的皇后。宫中倾轧是常有的事,有人表面奉承她这个皇后其实背后使绊子,有人明里暗里挑衅她、算计她……包括程权,他踩着那么多人的血肉爬上来,害了苏凤城的朋友、亲人,甚至把长宁长公主也害死了,这些都是天大的仇。苏凤城原本该恨该发疯该报复的,但是她自幼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习惯了维持着属于世家贵女的高贵,后来就算她彻底对程权绝望了,都还在尽力维持她的风度。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孤身一人站在皇宫的至高处,劲风刺痛了她的脸,她才蓦地意识到:有什么用呢?维持着所谓的“高贵”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生的骄傲自许,最后又换来了怎样的结局呢?
重生之后,苏凤城就彻底看开了——
她是人不是神。做人嘛,就是要该发疯的时候就发疯。你不发疯,你维持着所谓的风度,恶心你的人还当你缺心眼儿呢!
你以为那些人会因为你的大度而放过你?才不会!
小人就是小人!不会因为你是君子淑女便放过你,他们只会越发觉得你软弱好欺,以后欺负你的时候越发变本加厉。
所以,对待恶心人恶心事,要做的就是狠狠地一个耳光抽过去。巴掌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知道疼了,才能明白“本本分分做人”是什么意思。
撺掇安阳公主派人揍程权、当众落田臻儿的面子……这些事上辈子的苏凤城,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而今她不但做了,还做得坦坦荡荡、心情愉悦。
苏凤城也知道,重生以后的自己,和上辈子的自己绝不是同样的画风。面对不熟悉她的人,她或可伪装;但是面对熟悉的人,比如安阳表姐,现在的自己和她认识的苏凤城是很不相同的,以表姐带兵多年的敏锐,要洞悉其中的差别,所需的只是时间而已。
听说,有一次安阳表姐带兵出征的时候,安营在一座荒城边。军中不知怎么传言这里闹鬼,闹得人心惶惶。表姐及时察觉异样,连夜审问了几个可疑的人,眼睛都没眨,就把两个最初传言的人,以及三更半夜装神弄鬼的神棍一并给砍了,以示警全军,并发出告示稳定军心,如此才消弭了一场酝酿之中的哗变。而那被砍的人之中的一个,是一个有品级的小官,据说还是某位朝中权贵的亲信出身。
所以啊,一旦安阳表姐有所判断,砍人这件事她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苏凤城的喉咙滚了滚:若是表姐知道她其实是个借尸还魂的“孤魂野鬼”……又会如何反应?
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好不容易重生了,有机会改写所有人的命运,苏凤城不敢冒这个险。
当安阳公主说出那句“凰儿,你变了”的时候,苏凤城其实已经迅速想好了如何应对。然而,安阳公主接下来的话,却出乎苏凤城的意料:“如此,也很好。”
苏凤城:“?”
安阳公主的眼神之中已经带出了柔和:“就算姑姑宠你,这世道人心复杂得很,亦有姑姑顾及不到的地方。你能学会保护自己,那是再好不过的。”
苏凤城有所动容:“表姐……”
当她一度存着人心难测的想法的时候,安阳表姐惦记的却是她的安危。表姐自始至终都是疼自己的,苏凤城心中一片柔软——
就是为了这些在乎她的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不过,活了两辈子的人,绝不再会因为感动而失去理智。苏凤城的脑子很清醒,她已经攀住了安阳公主的胳膊:“表姐,你真好!”
安阳公主微微一笑:“说吧,又想让我做什么?”
苏凤城双眼亮晶晶的:“还是表姐最懂我!”
说着,伏在安阳公主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安阳公主听得挑眉:“这也是姑姑的谋算?”
苏凤城笑眯眯地瞧着她,不作答。
安阳公主于是不再多问,唤来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名亲卫应是,很快去了。
安阳公主则折回车里,重又坐在苏凤城的身边:“马车在这里太显眼了,让车夫慢慢行吧,咱们又不急。”
苏凤城会意:“就依表姐。”
苏凤城的马车闲庭信步般在京城的大道上徐徐而行。文岳楼和苏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京城阔大,就是马车寻常速度都得走两刻钟。
车夫得了自家小主人的指令,特意赶着马车,要多慢有多慢地在大道上晃。这也难为他,这样的宝马良车,刻意跑慢,也是个技术活儿。不过既然小主人这样吩咐了,车夫自然竭力执行。
刚行出一盏茶的工夫,车夫便听到身后马蹄得得,听着就不是寻常马匹。安全起见,车夫忙将马车向路旁赶,心里还嘀咕着莫不是边境有战报?不然怎么白日里有战马疾奔过街?
岂料来人就在马车后面急勒缰绳,跳下马来。还没等车夫看清来人是什么模样,车厢里面已经响起了苏凤城的吩咐:“停车!”
苏凤城自然分辨不出马蹄声的,但安阳公主辨得出。让苏凤城下令停车,安阳公主便撩开了车窗帘的一角。
来人动作相当娴熟,马上快步上前,在安阳公主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了几句。安阳公主略一沉吟,便吩咐道:“去吧。”
那人应是,翻身上马,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安阳公主这时已经撤身回到马车里。
“如何?”苏凤城急着问。
安阳公主神情有些古怪:“我的手下说,他们赶到的时候,你说的那间书铺已经是一间空房了。”
“空房?”
“不错。说是连一个人影、一张纸片都寻不到。”
苏凤城也困惑了。
那间书铺就是阿娘那日答应她帮卖诗集的。程权剽窃的那些诗词,苏凤城一宿没睡全部誊抄下来之后,便央着阿娘寻了人手迅速印了,又囤在这间书铺里卖。今日程权在文岳楼出丑,一半功劳都在这间书铺。据苏凤城所知,那里至少还有百余本没卖出去。
若是今日一举让程权身败名裂倒也罢了,可谁承想最后竟被程权使诈暂时脱身。程权眼下在京中没有根基,苏凤城是不怕他查的,但是苏有德可不是寻常人。如今他的入室弟子、“得意门生”当众闹出这么一出,他不可能不闻不问。而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必会详查。
苏凤城之前在文岳楼的时候,便总觉得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未曾解决,猛然间想起了这间书铺的漏洞。她知道自己的仆从做这种事不是那块料,便急忙请求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常年带兵的人,侦查斥候这种事手底下多得是人才。苏凤城想着得借着表姐的帮助,迅速将那间书铺里的人和东西都挪走,决不能让父亲查到蛛丝马迹。可谁曾想,连安阳表姐的手下也扑了个空。
一间不起眼的书铺而已,还会有谁呢?
苏凤城和安阳公主的目光撞在了一处,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了然。
安阳公主:“凰儿,我虽然不清楚姑姑和你在做什么,但我想这件事一定与程权有关……我想,程权一介布衣,何至于让姑姑对付?姑姑真正想对付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安阳公主的声音压得极低,但苏凤城还是看清了她的口型:苏有德。
苏凤城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对于安阳表姐而言,如今的程权自然无足轻重,但包括表姐在内,谁也料想不到,不远的将来,程权害了所有人。
而文善侯……苏凤城暗自咬唇,自从她上辈子知道苏有德都做过什么之后,便已经不屑于称此人为“父亲”了。
车轮辘辘,将苏凤城的思绪扯回现实之中。
安阳公主这时已经挽住了她的手:“凰儿,他待姑姑和你不好,对不对?”
所谓“他”是谁,不言而喻。
见苏凤城不语,安阳公主便有些急:“你对我还隐瞒什么?我李佩彤自幼若不是姑姑垂怜,还能活到今日吗?姑姑救我性命,还请名师教我武功、兵法,我今日的威风都是姑姑所赐!凰儿,若是有人对你和姑姑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