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里地形特殊,三面环水,后背靠山。
当年先祖带众人来到此地便封住了出山口,此后百年间,这里再无人进出。
阿虎翻阅史料,筹谋了三年,最后决定从后山飞下去。
那座山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飞仙台,终年云雾缭绕,有人推测高约万仞,但没人知道确切的数字,亦不知道山下的情形。
也就是说,一旦跳下,生死未料。
阿虎明白,不过她极有主见,宁愿一搏。
九岁那年她默默做了这个决定,便开始筹划做这只木鸢。几年间,她住在这座树屋,离群索居,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这只木鸢上。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因为,功夫不负有心人,阿虎的这只木鸢就要完工了。
今夜她忙着赶制的木箱,是最后的工序了。
木箱是为九赞准备的,做好后会安装在木鸢的腹部,届时九赞将躲在里面,随阿虎一同飞下飞仙台。
十二年前,九赞在野驼岭救了阿虎,之后随她一起来到了花溪里。
阿虎视九赞为手足兄弟,是她心中唯一的亲人。若要离开花溪里,她自然是要带它走的。
按狐狸的年龄,九赞已是老年。
为了让它更舒适,阿虎打造这只箱子颇费了些功夫,不仅把木板打磨得光滑圆润,在里面垫了一层厚厚的棉花褥子,还在箱子的外面,照着九赞的样子画了图像。
图像上的九赞栩栩如生,漂亮的桃花眼神采飞扬。
九赞很喜欢,时不时用爪子去拂尘,生怕有了脏污。
阿虎现下要做的,是再把木箱加固一番,她害怕飞行中途九赞从木箱中滚落。
为此又耗时半月打磨了几根长钉,今日正准备尽快钉上去。
如此,这只木鸢便大功告成了。
筹谋数年,成功在即,任谁都忍不住多出几分急切。
阿虎也不例外。
只见,她不时飞快扫一眼将熄的烛火,纤瘦的后背紧紧绷起,灵巧的手指飞快地忙碌着,大有同那烛火赛跑的架势。
一阵紧锣密鼓地敲击后,木箱加固完成。
阿虎快速起身,扯过一只半人高的长凳放在木鸢旁,抱着木箱灵活地跃了上去。
九赞拖着尾巴紧随其后,熟门熟路地跳上了木鸢的大翅膀。
阿虎将木箱推举到安装的位置,刚抬起手臂,忽然闷哼出声,手忍不住一抖。
在她肩膀碎裂的布片下,慢慢渗出了血水,混着黑漆漆的草药,污浊一片。
原来,是昨日打猎时被野猪抓伤的伤口,崩裂了。
阿虎偏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重又回头,握着锤子把嘴里剩下的银钉尽数钉了上去。
待弄妥,她大力摇晃一番,确认还算结实,遂长舒一口气,示意九赞,“进去试试。”
九赞早便等在了一旁,立刻拖着蓬松的大尾巴跳到了木箱中,任阿虎合上盖子,安静地等待她查验是否稳妥。
阿虎又推了推木箱,发现负重后依然稳稳地,便拍了拍箱子,问道:“九赞,里面可还舒适?”
木箱里传来三声轻轻的敲击声——九赞在同她示意无事。
得到答复,阿虎缓缓按下了木鸢腹部的机关。
一阵“吱呀”声响起,木鸢的两只大翅膀缓缓合拢,再张开,如此反复几次,中间的木箱安然无恙。
阿虎如往常一般冷凝着脸,沉默地看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却是越来越亮,在烛火的闪耀下,灿若星辰。
这便是成了。
成了!
筹谋了八年,终于成了!
阿虎默了片刻,再次按下机关,看着木鸢的翅膀缓缓重新张开,她不觉扯动唇角,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
“九赞,咱们成了!”阿虎轻声说。
木箱里立时传来一阵撞击声,九赞亦是高兴,等不及要出来。
阿虎打开盖子。
九赞毛茸茸的脑袋扑腾腾拱了出来,意外看到阿虎的笑。
它偏了偏头,下一刻,抱着前爪在箱中左右摇摆,就势打了个滚儿,嘴巴里发出“哈哈”的叫声,声音娇媚欢畅。
这是她们的老把戏了。
阿虎不爱笑,至多也只是勾勾唇角,从不发出声音。
每每这时,九赞便会替她欢喜,替她笑。
阿虎实在开心,挠了挠九赞颈间的软毛,加深了笑意,“这般开心,合该吃糖喝酒。”
吃糖!!!
九赞瞬间捕捉到这两个字眼,当即伸出前爪来讨要,笑得越发谄媚。
它最爱吃糖。
阿虎扯过腰间的糖袋子,却发现袋子软塌塌瘪了下去,一阵抖索,只剩下两颗饴糖了。
一人一狐对视一眼,都有些失望。
不过阿虎今日实在开心,转瞬又笑开,“幸好还有两颗,一人一颗。”
说完,她拿一颗给了九赞,一颗放到了自己嘴里。
就在这时,那朵挣扎了许久的火苗熄灭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一下罩了过来。
虽说早就知道这烛火撑不来多久,突然熄了,还是让阿虎愣了片刻,直到舌间漫过清甜,她才缓缓回神。
黑暗中,她抱过九赞轻巧跳下长凳,不受丝毫阻碍地走到窗前。
雨点斜斜飘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阿虎看着这外面连绵的雨,后知后觉想到:香茹今日竟是迟了。
*
这些年,香茹是阿虎唯一相熟的人。
香茹一家住在明溪对岸,同阿虎的树屋隔溪相对。
每月初一,香茹都会撑船过来与阿虎交易——用米面粮油换阿虎的猎物。
昨日,阿虎依照惯例进山猎了一头野猪,运气好,还得了三只野兔,原打算今日一并给了香茹做交换,不想,她竟是迟了。
兴许是因为下雨吧。
阿虎没有多想,因她确信香茹会来。
香茹一家只她与祖母、弟弟三人,祖母年迈,而她容貌平平,又瘸了一条腿,在花溪里早便失了竞选长老会的资格。
现下她们全部的指望唯有弟弟香禾,一心盼他能够入选护卫司。
今年香禾满了十八岁,可以参加护卫司选拔了。
今日九月初一,算来再有三日就要大比。
此前,花溪里接连两年收成不好,今岁落到每户的粮食配给便少了许多。
口粮不足,香禾却需要滋补身子,那么,香茹一家越发需要从阿虎这里换取猎物了。
所以,香茹今日定是要来的。
想通了这茬儿,阿虎便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耐心等着便是。
外面雨声淅沥,阿虎取了酒囊席地靠坐在门边,一腿支起,一腿荡在屋外,细密的雨点落在皮肤上,平生了几分惬意。
阿虎的酒不多,却是难得的猴儿酒,是她从深山里取来的战利品。
那帮酿酒的野猴儿护食得厉害,阿虎每年取酒都少不得和它们打上一架。
最初是阿虎落下风。
现下兴许是那帮猴子老了,又或者阿虎越来越厉害,今年,阿虎只是意思了几下,猴子们就纷纷退开,让她自如取了酒。
不过,比往年的却是少了一半。
想来是它们眼见打不过,改为智斗了。
这帮猴子竟是成精了!
阿虎拧开酒囊喝了几口,又分了九赞一小盏,便重新收了起来。
珍惜些吧,等离开了花溪里,再去寻这般好酒便不容易了。
九赞贪嘴,却逢酒必醉。
一盏酒下肚,它蓬松的毛发便柔顺地垂了下来,眯着眼睛伏在阿虎的膝头昏昏欲睡。
阿虎的薄唇勾出了好看的弧度,细长的手指在它柔软的小肚子上轻拍着。
就在这时,明溪上远远亮起了一盏鱼灯。
是香茹。
阿虎收了酒囊起身。
九赞也立刻警醒地支起了身子。
阿虎拍了拍它,“睡吧,是咱们的糖来了。”
九赞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无奈,实在困倦得厉害,挣扎了几许,它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重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边,阿虎站在高高的树屋上,目测着渔船的距离。
待鱼灯渐渐清晰,她穿好草鞋,披上一袭黑色的斗篷,戴了大斗笠,纵身一跃攀上了树屋对侧的枝干,几个灵活地跳跃,稳稳落在了地上。
昨日猎来的野猪,被捆了四只脚,兀自躺在地上哼哼着。
阿虎提了棍子挑起它负在肩上,又取了那三只野兔装在一只箩筐里,拎在手中,大步向溪水边走去。
时间估摸得刚刚好,阿虎刚到岸边,香茹的渔船也便靠了岸。
说来,在花溪里,阿虎是众矢之的,香茹因家境贫寒,也算半个边缘人物。
同属世外桃源的背阴之地,两个人都不爱说话,每次都是互相点个头,交换了物件,便各自离开。
今日因那三只野兔,倒平添了波折。
香茹先是把装满米面粮油的大箩筐搬上岸,之后顺手接了阿虎递来的野猪和箩筐。
待看到那三只野兔,她犹豫了一瞬,翻身回船上,又取了一只油纸包回来,递给阿虎。
“家里烙的糖饼,有些凉了,公主别嫌弃。”
此举,让阿虎有些意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香茹一家老幼病残,日子过得并不轻松,只她好强,素日做事最讲究公道,生怕被人瞧不起。
卖糖饼是她们家的营生。
她祖母熬得一手好糖,原本在城中经营着一间糖果铺子,颇为红火。
但在香茹母亲去世后,家道中落,再无力经营各色糖果,便卖些糖饼,赚些蝇头小利。
阿虎原是知晓这些内情的,只是今日开心没有多思量,也暗存了道别的心思,才送了野兔。
不想,竟给香茹添了困扰。
她皱了皱眉,终究没有接糖饼,如实道:“无需交换,我便要走了,这算我送你们的谢礼。”
“便要走了?”
香茹却是一惊,她忽地扔下了糖饼,尖利出声,“你可是公主,怎么能听任竹枝的摆布,去同锦业国联姻呢?这是耻辱!天大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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