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柴火堆中噼啪响了两下，一烧红了燃断的火炭掉在柳惜见脚下，柳惜见拿了根小木棍将那火炭拨回柴堆中，这方问道：“师祖，那丛安顺，你真了结了她么？”
忘尘道：“是啊，不然能怎样。她杀伤过我万古山庄的弟子，又哄骗过我。那时我得了庄主允肯，满天下找她，两年后，竟在齐州见着她。”
柳惜见道：“你与她遇见，也是在齐州。”
忘尘笑道：“嗯，世间事，便是有这样的定数。”她瞧了柳惜见，道：“那时我俩相见，再不复昔日情形。丛安顺也知我寻她是因何，她不躲，不避，只与我说她骗我的种种因由，说她与丛香罗如何苦解咱们的剑招，这些，方才我都与你说过了。”
柳惜见道：“嗯。”
忘尘今夜似乎特别累，明明一些极短的话，没说完便想打住。此际又叹气，说道：“我视她为仇人，她瞧我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都实在……实在有太多的缘由去恨彼此了。丛安顺说，从前我不知那重仇恨时，她还能与我平和相处。到我明白咱们两家的恩怨时，她对着我，也只剩恨了。”
柳惜见道：“丛安顺，定也有真心把师祖当成朋友的时候。”
忘尘嘴角含笑，说道：“我也这样想的，只是，咱两家的仇太深了。那时，丛安顺与我详述了过往之事后，便直接亮出兵刃，出招向我攻来。我便以万古山庄中修创过的剑招对她，这几年间，我与她武功都有了长进。但兴许是我熟知她招数，那时不知是拆到了多少招，便是她使‘轻鸥尽来’那一招时，我用一招‘吴刚伐桂’，刺中她小腹。”
忘尘说罢，合目不言。过得半晌，才道：“丛安顺倒在地上，面上发白，让我念着往昔情谊，把她带到齐州龙须山东边一块红色石头旁的棠梨树下葬了，再在她墓前插根竹子，我答应了。最后，她却又与我说，她虽死了，她的孩子还是会寻万古山庄报仇，她的孩子报不成仇的话，那她的孙子还会来。她说这话的神情，我至今都忘不了。”
柳惜见道：“难道便是因这，那日师祖见我使出‘轻鸥尽来’那一招时，才会疑心我是丛家后人？”
忘尘点头，缓缓道：“我与她相识时，她还未成亲。大约是咱们断了来往那几年她嫁人生子了，只是我寻她报仇之时还不知道，直到她临死前说这话，我才知道她有了孩子。这也无什么，但她说她的子孙后代还会来寻仇，我那时真是怕了。”
柳惜见此刻想起“冤冤相报何时了”那句话来，但转念又想，死的都是至亲之人，又如何能轻易便忘却仇恨，心中也是无奈。正想着，听得忘尘道：“我给丛安顺收敛尸身时，从她怀中搜到一样东西。”
柳惜见道：“什么东西。”
忘尘从怀中拿出一物，用块蓝布包着。看去板板正正，柳惜见心内猜疑之时，忘尘已把那物向她递来，道：“你瞧瞧。”
柳惜见接来，翻开那蓝布一瞧，却见一本像浸染了深黑染料的书册，书册近左一侧，还有半寸来长的破痕。突然之间，她回悟过来，那哪里是浸了染料，分明是染了血的。
果然，不过多时忘尘便道：“这是我从丛安顺身上拿来的，书中所载，便是郁息相那一脉弟子缺的，化和刚猛内力的秘籍。”
柳惜见道：“就是那阴柔内力的修炼之法？”
忘尘道：“是。我那时刺了丛安顺腹上一剑，便把这书给刺穿了。”她用树枝拨了一下火堆，又道：“听说，当年素一真人虽想出化解刚猛内劲弊端的新法，但未得全套融通，还是丛香罗后来下了心力苦思试练，才将刚柔两路内力汇通为一路。这书，便是她亲自攥写的。”
柳惜见翻了那书正反两面来瞧，都是印了血迹的，那凿穿了的剑痕也是贯通表里，心中想道：“这书都给染透了。”
忘尘看她拿着那书正反两面来回瞧，并不翻瞧书内的秘籍，想柳惜见这不当回事的模样，当是没练过谈止传下的内功，心下却是宽慰，道：“你这孩子，又做什么呢。”
柳惜见道：“师祖，这血从上头泡到底下，你刺丛安顺那一剑，当真不轻啊。”
忘尘道：“怎么又犯傻了，人都给我刺没了，那能轻么。”
柳惜见怔了一怔便笑起来，忘尘也笑了。过后，忘尘道：“惜见，我问你，你可练过你祖父传下的内功？”
柳惜见忙摇头道：“没有。”
忘尘道：“好。”她眼睛望向那书，道：“你也算是素一真人和郁息相的传人，这书便由你收着吧。”
柳惜见双目却定在那书上，也不答话，忘尘道：“你又想些什么呢？”
柳惜见道：“师祖，你放心把这书给弟子？”
忘尘道：“若不放心，我今日也不会与你说这些了。”
柳惜见鼻头泛酸，道：“多谢师祖。”
忘尘道：“你先把书收着，我这里还有事要与你说。”
柳惜见抬眸问道：“何事？”
忘尘回道：“丛家人的后事。”
柳惜见将那书放到膝上，静静凝视忘尘，忘尘道：“你太师父的弟子，原是有四个的，除了你程师伯，你另还有位师伯的，这你是知道的。”
柳惜见道：“知道，是常渊常师伯，他是师父的亲哥哥，听说，当初太师父原是想让常渊师伯接掌万古山庄的，可是后来常师伯遇害，太师父才将庄主之位传给了师父。”
忘尘道：“不错。那你可知，你常师伯，是给何人害的？”
柳惜见前后思想各事，道：“莫非是丛家后人？”
忘尘道：“正是他们。”
柳惜见道：“这当中究竟如何？我记得有一年，大师兄便问过师伯身故的事，可师父和师娘都说得含含糊糊。”
忘尘道：“还是自丛安顺死后说起吧。那时我听了丛安顺临终之言，心里也怕她的后辈没完没了的来寻仇，于是给田师侄报了信后，便四处查探丛安顺的家人。我的用心是不再叫万古山庄有麻烦，那时想的，若能与丛家谈和消弭仇恨便将仇怨了了，若不能，该杀杀，该囚禁的囚禁。”
柳惜见心中一凛，忘尘道：“孩子，我知道自己这法子狠，可是那时我是真打定了这么个主意的，斩草除根。”
柳惜见道：“若是我，多半也会这么做。”
忘尘笑了一下，道：“可各处探寻，一无所获，庄中也未再出过什么事。后来，我以为丛安顺死前的话不过也是吓唬我罢了，慢慢放了心，便想回庄。偏巧要到清明，我便特意绕到齐州，去给丛安顺扫墓，谁知到了当初葬丛安顺的地方，她坟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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