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区域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
木天雨刚提着一大袋热气腾腾的宵夜走进大厅,就被这股浓重的酒味呛得皱了皱眉。
刘钧方高大的身躯斜倚着光洁的大理石台面,眼神涣散,眉头紧锁,似乎连站直都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车……?”他含糊地咕哝着,抬手烦躁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瞧我这脑子……你都没到十八岁……开什么车……”
他快步上前,将一杯刚沏好的陈普递到刘钧方手边,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那味道,简直像是要把天花板都掀翻了。
距离木天雨开始在流芳旅行社兼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寒假早已开始,可他见到刘钧方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第一天,其余时间,这位“武财神”要么在带团的路上,要么就在应酬的杯盏交错中。
木天雨收到的,大多是对方在间隙里发来的例行公事般的问候短信或者跟他确认行程。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今晚公司全员加班,他被派下来买宵夜,没想到竟撞见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刘钧方。
“哥,你先躺会儿吧?”木天雨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沉重的身体,将他安置在前厅接待区的沙发上。
真皮沙发深陷下去,刘钧方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
他费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木天雨脸上,口齿不清地问:“……怎么……这个点……还在公司?”
“啪!”木天雨猛地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正事,“哎呀!宵夜!”
他看着沙发上眉头紧蹙、显然极不舒服的刘钧方,语速飞快,“哥你先躺着缓缓,我把餐送上去就下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阵风似的冲出了大门。
等木天雨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刘钧方已经喝完了一杯普洱茶,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一些,至少能勉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了。
看他难受得眉头紧锁,木天雨上前一步,动作自然地替他解开了束缚在颈间的领带,让呼吸能顺畅些。
“对,我没驾照。”他轻声回答着刘钧方之前的问题。
刘钧方反应迟缓地“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没事……以为你有……想着……让你送一程……”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倦怠。
木天雨又添了一杯新茶递过去。
刘钧方没有接,只是用手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眉头拧得更紧,不知是灯光刺眼还是眩晕加剧,他微闭着眼,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
借着这个机会,木天雨得以近距离地、仔细地打量他。
或许是未婚的缘故,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过于深刻的痕迹。
从外表看,很难相信这个男人已经三十岁了。
离得远时只觉得他气场强大,此刻凑近了才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轮廓清晰分明,即便在醉酒的狼狈中,也透着一股硬朗的英气。
在公司这些日子,业务还没完全上手,但关于老板的各种传说,木天雨早已听得滚瓜烂熟。
有一句话,他觉得形容刘钧方很贴切:他的经历与他展现出的气质并不完全相符,没人能真正窥探他内心世界是丰富还是荒芜。
“相由心生”这句话,在他身上似乎失效了。
见刘钧方眉头又痛苦地皱起,木天雨担忧地问:“哥,要不……还是送你去医院看看?”
刘钧方缓缓摇头,声音沙哑:“空腹喝的,反应大了点……你泡的茶……挺好,再给我一杯。”
他接过杯子,这次慢慢喝完了。
看着空杯,木天雨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刘钧方的胳膊:“走吧,我送你回去。”
刘钧方的家,如同他本人气质的延伸——冷硬,空旷,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感。
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片沉郁的黑灰色调。
深灰的地板反射着冷白的光,墙壁、家具,几乎全是不同层次的黑色。
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黑色窗帘遮挡了大半,只有一丝微弱的街灯光线渗入。
如果不是开了灯,木天雨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隐秘的私人会所或设计前卫的“暗黑俱乐部”。
强烈的压抑感让他瞬间有些不适,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哥,你先躺会儿,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木天雨将刘钧方安置在客厅那张同样线条冷硬的黑色沙发上,语气尽量轻快。
虽然这环境与他想象中温暖舒适的“家”相去甚远,但能接触到刘钧方工作之外的生活状态,他心底还是涌起一丝隐秘的雀跃。
他哼着不成调的纳西小曲,好奇地探索着这间冰冷的公寓。
厨房宽敞明亮,设备高级得让他有些不敢下手——那些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灶台、嵌入式的烤箱,都透着拒人千里的气息。
木天雨沮丧地发现自己大概只会用电饭煲。
他打开那个巨大的双开门冰箱,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只有两根孤零零的黄瓜和几个土豆蜷缩在角落里。
这人平时靠什么活着?
木天雨有些愕然。
不过转念一想,在公司一个月都见不到他几面,估计在家开伙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最终,电饭煲里的小米粥在时间的熬煮下散发出朴实的谷物香气,渐渐驱散了空气中冰冷的酒气。
木天雨喊了几声,沙发上的人毫无反应。他只好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刘钧方的肩膀:“哥,起来吃点东西再睡,空着肚子更难受。”
刘钧方被唤醒,皱着眉,艰难地咽下木天雨递过来的一小块凉拌黄瓜。
舌尖传来的怪异味道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木天雨:“我第一次知道,黄瓜也能做得这么……别具一格。”
木天雨的脸“腾”地红了,尴尬地挠挠头:“我……我把糖当盐撒进去了,已经洗了三遍了,还能尝出来?”
怪不得味道这么诡异。
刘钧方做了个深呼吸,带着英勇就义般的神情,舀起一勺小米粥送入口中。
温热、软糯的米粒滑入食道,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嗯……这个还行。”
他松了口气,还好粥是正常的。
木天雨忍不住笑出声:“粥我可什么都没敢放。”
看着盘子里剩下的“糖渍黄瓜”,刘钧方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孩,还是得学学做饭。不然以后你对象跟你,可有得受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木天雨乐了:“哥,你这话说得跟我爸似的!”
刘钧方作势抬手要敲他脑袋,木天雨大笑着端起那盘“杰作”就溜进了厨房。
看着少年灵活的背影,刘钧方心里盘算了一下:天雨十六,他三十。
要是在古代,他还真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了。
“给你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刘钧方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今晚太晚了,就住这儿,别回去了。”
如果今晚他没醉成这样,他必定会亲自把木天雨安全送回家。
让一个高中生深夜独自回去,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这一晚的经历,让木天雨对这位“武财神”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房间干净得像样板间,昭示着主人几乎不在此开伙;可一旦食物不合口味,他却是半点都不肯将就,那份挑剔刻在骨子里。
初见时觉得他自来熟又善良;工作中的他杀伐果断,**得不容置疑;如今看来,他对生活品质似乎有要求,却又在自己独处时过得极其敷衍潦草。
越是接触,木天雨心中那种莫名的笃定就越发清晰。
这么多年,他在人群中寻找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一个在自己领域光芒万丈、成就斐然,在生活中又能对小辈施以关照与引导的存在。
强大、复杂,带着令人着迷的矛盾感。
刘钧方,简直像是上天特意为他准备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一个只有他能真正“读懂”的专属礼物。
深夜,客房的灯还亮着。
木天雨毫无睡意,不知从哪儿摸出了纸笔,趴在柔软的床上,眼神晶亮,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着他心中某个隐秘而宏大的“规划”。
清晨,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惊雷,猛地撕碎了刘钧方昏沉的睡梦。
“武总!出大事了!”电话那头是计调惊慌失措的声音,“雪山索道,团队错过预约时间了,现在全堵在刷票口,根本进不去!跟闸机那边沟通了,完全没用!”
刘钧方“腾”地一下坐起身,残存的酒意瞬间被惊得无影无踪。
雪山团!最怕的就是误点!
景区管理极其严格,预约制下错过就是错过了,几百人的团队,根本没有回旋余地,说破天也上不去。
这种重大失误,后续投诉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刘钧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来,懊恼地低咒一声。
“稳住!先带团队去蓝月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给我点时间,我来想办法!”
他迅速翻身下床,冷水泼在脸上,试图让思维更清晰。
昨晚……昨晚一起喝酒的那个新人……好像姓张?
那小子喝高了吹牛,说他家里就在索道集团,关系硬得很,改个时间不在话下……
当时只当是醉话,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刘钧方凭着模糊的记忆拨通了那个号码。
“拉五!大清早的催命啊?!”话筒里传来一个暴躁且明显没睡醒的男声。
“张哥!实在对不住!打扰你休息了!”刘钧方立刻换上无比诚恳的语气,语速飞快,“我是昨晚跟您一起喝酒的武财神!有件火烧眉毛的事,不得不求您帮个忙……”
好话说尽,对方才勉强清醒了些,听明白来意。
磨了半天嘴皮子,刘钧方终于确认,这家伙还真能办!
但这“忙”的代价,高得让他心头发颤——对方开口就要的数额,几乎等于他这个团全部的利润!
他带一个团才赚多少?全填进去都不够!
刘钧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几乎要放弃挣扎,准备认栽承担明天重上雪山和门票损失的巨额费用了。
电话那头似乎听出了他的退意,立刻话锋一转,用一种“我为你着想”的语气提议:“老弟,你也别为难!这样吧,你帮我朋友家旅行社带个精品团,就三天,行程都在本地!索道这事,包在我身上!分账嘛,出单了你拿六成,我们拿四,导服费就不另算了,你看怎么样?”
操!刘钧方咬紧后槽牙,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你知道老子现在是什么身价吗?
现在行情,外面的精品团,低于一万一天的导服费,他看都不看!
而且分成比例,他向来要拿绝对大头!
他武财神的身价,业内谁人不知?
这人要么是真没听过,要么就是在装傻充愣!
为了一个失误的雪山团,把自己搭出去带三天义务工?这笔账怎么算都亏!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立刻补充道:“放心!团的品质绝对保证!都是高端客源!怎么样,老弟?我这可是看在昨晚交情的份上,帮你解决燃眉之急啊!”
刘钧方脑中飞快地盘算着。
如果真如对方所说,是高端客源,按六四分账,没有导服费……
三天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这人八成是只闻其名,未真正见识过他的实力,对出单能力没有直观概念,才会开出这种条件。
熟悉他的合作方,宁愿支付高额导服费也要争取更高的分成比例。
看来,对方是想用这个机会试试水,探探他的虚实。
成了,他们拿四成纯利;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
“……行!”刘钧方权衡利弊,果断应下,但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无形的压力,“张哥,丑话说前头,团的品质必须如你所说!如果货不对板……后果,你我都清楚。”
没有好的客源支撑,再厉害的销售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爽快!”对方立刻眉开眼笑,“索道时间你要改到几点?我这就给你办!”
“哥,快来吃早餐啦!”门外传来木天雨清亮的声音。
他听到刘钧方房间的动静,早就开始在厨房忙活了。
可等了好一会儿,牛奶都快凉了,也不见人出来。
他忍不住去敲了敲门。
门开了,刘钧方刚洗漱完,发梢还滴着水珠,脸上带着宿醉后的憔悴和被打断思路的不耐烦。
他看着门外的木天雨,忍不住抱怨:“等以后退休了,老子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全砸了!然后天昏地暗睡他个几年,把这些年缺的觉都补回来!”
木天雨被他孩子气的抱怨逗乐了:“哥,睡几年的那叫植物人。”
刘钧方没好气地抬手,作势要弹他脑门:“你这小孩,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
他探头看向餐厅,“做了什么好吃的?”
目光触及餐桌上那杯热气腾腾、泛着白色光泽的牛奶时,刘钧方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捂住嘴,转身就冲回了卫生间!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压抑的干呕声和剧烈的马桶抽水声。
木天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僵在原地,看看桌上的牛奶,又看看紧闭的卫生间门,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担忧。
过了好一会儿,刘钧方才扶着门框走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还挂着冷汗。
他走到木天雨面前,带着一丝歉意,抬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吓到你了吧?”声音还有些虚弱。
木天雨茫然地摇摇头。
刘钧方看着那杯牛奶,眼神复杂,带着一种深切的抗拒和难以言喻的痛楚。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你喝吧。我对牛奶过敏。”
他无法向一个少年解释,这杯随处可见的液体背后,连接着怎样沉重苦涩的童年记忆和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
那是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条件反射,是身体对痛苦记忆最直接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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