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公司笼罩在一种令人屏息的低气压中。每个人都低着头，交谈声压得极低，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惊动那头正在发怒的雄狮。
门外的小和早已心知肚明。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步履干脆利落，不等刘钧方开口，便直接汇报：“老板，和小云的行踪，这两天暂时还没锁定。但是查到三天后她必须回学校参加期末考。她被保研了，成绩不能有挂科记录。”
刘钧方下颌线条绷紧，点了点头，眼神深不见底。
还真是消失得彻底。
他动用了所有手段追查那辆在樱花大道接走人的车，结果发现对方在客运站就弃车了，线索就此中断，如同石沉大海。
这份决绝，像一把钝刀子割在他心上。
“给她发个消息。”刘钧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如果她不想继续念这个书了，大可以继续藏。如果想保住学业，她知道该怎么做。”
他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刘钧方示意小和靠近，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天雨这孩子有责任心，他给我们递了辞职信，但学校和其它旅行社呢？从这里入手……”
小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触及刘钧方那如同淬了冰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办公室重新陷入沉寂。刘钧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划过。
屏幕上，曾经熟悉的聊天记录像无声的嘲讽，刺痛着他的神经。
---阿方别喝酒！要守男德。
---我做了乌鸡面几点到家？
---派遣单没带？在哪？我马上送过来！
那个妥帖温暖的木木，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滴水不漏、消失无踪？
刘钧方闭上眼，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最初。
那时他刚在约谈一个下属。
“怎么回事？”刘钧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色沉得像阴云密布的天，目光锐利地钉在面前那个被称作老杨的中年男人身上。
“武总……他，他这次状态确实不太好，出单……不太理想。回去我一定好好培训……”老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慌忙解释着。
“啪！”
刘钧方毫不客气地将一叠单据狠狠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打断了老杨的辩解。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锥：“不理想？这叫挂零！这叫颗粒无收！”
他对老杨的不满由来已久。
这人身为导管思路陈旧，带的团队死气沉沉，管理更是混乱不堪。
此刻看着老杨那张惶惑的脸，刘钧方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往上蹿。
“让没经验的新导游去带购物团？还上大车？”刘钧方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老杨，你是嫌公司钱太多，还是……别家派你来卧底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新导游就该带小包团，纯玩也好，适当引导消费也罢，总能慢慢培养、创造收益。
现在倒好，直接扔进“打仗团”里，赔得底裤都快没了！
“我看你是存心要我今年把家底都赔光！”看着老杨还想开口辩解，刘钧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出去！”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喂？”刘钧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你好……我找刘钧方……”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亮却明显带着紧张试探的年轻声音。
刘钧方微微一怔，下意识又确认了一遍号码。
不认识。
而且，现在会直接叫他“刘钧方”而不是“武财神”的人，凤毛麟角。
“嗯，我是。”他应了一声，带着几分探究。
对面似乎松了口气，立刻道：“刘大哥你好！我是那天学校的学生，我叫木天雨，你还记得我吗？”
木天雨？
这个名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刘钧方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体，声音里的慵懒一扫而空，变得严肃而关切：“你被人欺负了？”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厕所角落里那张苍白隐忍的脸。
“没有没有！”电话那头的木天雨急忙否认，声音带着点窘迫，“我就是……就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勇气。
刘钧方挥手挡开助理添了热水的新茶，快步走到相对安静的窗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别急，慢慢说，我在听。”
他甚至能清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深呼吸的声音。
“哥，”木天雨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语速飞快地说，“我想找份兼职！”
兼职？刘钧方眉头微蹙。
他记得这个孩子是因为成绩优异接受表彰的，家境情况校方并未提及。
那天学生们都穿着校服，印象里木天雨脚上那双灰白色的运动鞋似乎不是什么名牌。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木天雨显然误会了这份沉默的含义，声音立刻带上了一丝急切：“哥，我这次考试还是第一名！不会影响学习的！我真的很勤快，什么都能干，你……你能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吗？”
他生怕因为“学生”的身份而被拒绝。
“你现在还在上学，兼职可能不太合适。”刘钧方沉吟着说。
“我可以周末做！就周末！”木天雨的语气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着。
刘钧方听着那斩钉截铁的声音，心头莫名软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行吧。那你这周六下午三点，到我公司来一趟。地址知道吗？”
“知道知道！谢谢哥！周六下午三点，我一定准时到！”电话那头的雀跃几乎要冲破听筒，“那个……哥你吃点润嗓子的东西，多保重身体啊！”
刘钧方拿着手机，愣了一秒，随即失笑。
这小子，耳朵真灵。
周六下午，阳光正好。
“加油！天雨，你可以的！”和杰坐在他那辆惹眼的库里南后排，对着下车的木天雨挥了挥手，笑容促狭。
木天雨背着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朝和杰做了个“快走”的手势，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栋气派的写字楼——流芳旅行社的总部。
站在明亮宽敞、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木天雨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前台一位妆容精致的小姐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局促，微笑着迎上来：“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木天雨连忙微微欠身，声音清亮：“你好，我找刘钧方先生。”
“刘钧方？”前台小姐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脸上笑容更盛，“哦！是武总！您是……木天雨同学吧？”
她看到木天雨点头，立刻热情地引路，“武总特意交代过啦，他在开会，请您先去他办公室稍坐一会儿。这边请！”
推开厚重的大门，木天雨走进刘钧方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还没等他坐下，前台小姐姐已经手脚麻利地端来了一个托盘，上面堆满了各式零食、新鲜水果和饮料，几乎要把茶几占满。
“小朋友，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够随时跟姐姐说啊！”前台小姐姐笑容可掬地叮嘱完，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木天雨看着眼前这“小山”般的食物，有些哭笑不得。
过了大约半小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刘钧方抱着一摞待签的文件走了进来，看到茶几上的“盛况”，脚步顿了一下。
他只是随**代前台照顾一下自家亲戚，没想到照顾得如此“隆重”。
“哥”木天雨立刻站起身。
“坐，坐吧，别拘束。”刘钧方示意他坐下，将文件放到自己的大办公桌台面上。
等他转过身，发现木天雨已经手脚麻利地将茶几上的零食饮料分门别类整理好了，腾出了一片整洁的空间。
“收纳做得不错。”刘钧方随口赞了一句，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眼前的木天雨穿着干净但普通的运动服，笑容腼腆，眼神却清澈明亮。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个人——同样安静的外表下，藏着同样倔强不屈的灵魂。
刘钧方在木天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神色认真了几分：“说说吧，为什么想兼职？我记得高中生开销不大，你的奖学金应该也不少。”
他必须弄清楚木天雨的真实情况。
木天雨似乎放松了些，说话声音也恢复了平时的清朗，不像电话里那么紧张：“谢谢刘哥关心。确实，还没困难到必须打工的程度。但我就是想早点积累点社会经验，顺便赚点零花钱。勤工俭学嘛，挺好的。而且……”
他狡黠地笑了笑，“谁会嫌钱多呢？”
刘钧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只是，他当年打工是为了攒钱寻找失踪的姐姐，而木天雨……似乎更多是为了“零花钱”和“经验”。
“你的想法很好。不过，学业始终是第一位的。”刘钧方看着他，“如果只是需要多一些零花钱，我可以先借给你，等你以后工作了再还给我。”
“那怎么行！”木天雨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异常坚决，“刘哥，我就想靠自己挣点钱！我保证只在周末做，绝不会影响学习！而且马上就放寒假了，时间更宽裕。”
他抬头看着刘钧方，眼神带着点执拗的试探，“如果……如果刘哥您这边实在不方便安排，那我就等寒假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刘钧方看着少年这副随时准备“另谋高就”的样子，额角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
放他去别的地方打工？怎么可能！
虽然暂时还摸不清这少年的具体想法，但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最终，木天雨被安排跟着小和熟悉环境。
穿过长长的、一侧是落地玻璃的走廊，木天雨忍不住好奇地张望。
这一层区域人声鼎沸，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快速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高效运转的活力。
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职场世界。
小和见他看得入神，笑着解释：“这边是导管部和计调部，咱们旅行社的心脏地带。老板不在还能转，这俩部门要是停了，整个公司都得瘫痪。”
他指了指那些忙碌的身影，“旺季就这样，收客计调对接外面团队，地接计调管本地房餐车票。导管嘛，就是给每个团配上最合适的导游。”
小和压低了声音，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最近他们个个都是火药桶，一点就着。记住啊，他们桌上的东西，哪怕是一张草稿纸，都千万别碰！”
推开秘书部的门，里面是相对安静的空间，坐着三位员工。
小和指了指自己对面一张空着的办公桌：“喏，这就是你以后周末的‘据点’。不过咱们当秘书的，坐办公室的时间其实不多。”
他朝门口一位气质干练的大姐扬了扬下巴，“杨姐，这是木天雨，周末来兼职。以后武总需要签字的文件，就麻烦你带着他整理归档。”
接下来的周末，木天雨果然“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的好伙伴和杰在校门口蹲了两周，愣是连个人影都没堵到。
“嘿，我就不信了！”和杰来了劲，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流芳旅行社所在写字楼的街对面。
他就不信等不到人。
周六中午，写字楼门口人流渐多。
和杰眼尖，一眼就看到木天雨和几个穿着职业装的同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看样子是约好一起去吃午饭。
木天雨也瞬间看到了街对面那辆醒目的库里南，以及车里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脸色微变，立刻捂着肚子，脸上挤出痛苦的表情，对身边的杨姐说：“杨姐，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得去趟卫生间。你们先去老地方，我马上就来！”
杨姐关切地想扶他，被他连连摆手婉拒：“没事没事，就是有点急，很快就好！”
看着杨姐他们走远，身影消失在街角，木天雨才像只灵活的兔子，飞快地蹿过马路，拉开库里南的车门钻了进去。
“快走快走！”他催促道。
“兄弟，你这搞得跟接头似的，至于吗？”和杰看着他这做派，忍不住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木天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勤工俭学’混进去的！差点露馅！”
“噗……”和杰笑得更大声了，“勤工俭学？哈哈哈……”
“闭嘴！”木天雨恼羞成怒，“还有，下次别开你这车来找我！全山茶花才几辆库里南？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我是谁吗？露馅了你负责啊？”
他警告完，又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下，飞快地推开车门，“我先走了，猪脚店等我呢！”
和杰赶紧道：“你爸找我给你带话，下个月轮到你们化琮了，你记着啊”
看着木天雨挥挥手，猫着腰、一路小跑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和杰笑着摇摇头，让司机发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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