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通天元年的秋,洛阳林府庭院里的桂花开了第二茬,香气被风揉碎了,丝丝缕缕透进窗棂。
黛玉靠在暖阁的躺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膝头摊着一本新纂修的《漕运新考》,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迟桂上,久久未动。
自朔方归来,已近三月。
太医署几乎住进了林府,名贵药材流水般用着,也只能勉强吊住她这口元气。
她清楚,自己如今真成了风中残烛,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林如海辞官后,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花白头发梳得整齐,每日里不是侍弄花草,便是守着女儿,眼神里是卸下重担后的平静,也藏着挥之不去的哀戚。
他不再过问朝事,只偶尔看着女儿出神的侧脸,轻轻叹息。
府门外,曾车马盈门,如今却冷落了许多。
功高震主时,人人欲攀附;如今她病骨支离,那些热闹便也散了。
唯有张副使等人,仍定期将劝农水利司的重要文书送来,轻声禀报着青稞在北地的推广、江南工坊排污新规的试行。
黛玉听着,有时会简短地提点一两句,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
这日午后,秋阳暖得让人发懒。
黛玉昏昏欲睡间,忽听外间传来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不同于府中仆役。
她还未睁眼,便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龙涎香。
她心头微动,挣扎着想坐起身。
“躺着吧。”
武则天的声音响起,平淡,听不出情绪。
黛玉抬眼,见女帝只着一身寻常的黛青色常服,未带仪仗,独自一人立在暖阁门口,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
林如海早已惶恐地跪伏在地。
武则天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林如海担忧地看了女儿一眼,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暖阁内只剩下两人。
女帝走到榻边,并未坐下,只是垂眸看着黛玉。
目光从她枯槁失色却依然可见惊艳的面容,移到瘦削见骨的肩头,最后落在那本《漕运新考》上。
“还有心思看这个?”女帝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是讽。
黛玉虚弱地笑了笑,声音低哑:“躺着也是无事。”
武则天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株迟桂。“你这院子,倒是清静。”
“比不得宫中气象。”
又是一阵沉默。
秋阳透过窗纸,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孝杰上了请功的折子,”女帝忽然道,声音依旧平稳,“为你请首功。朝堂上吵了几日,有人说你挽狂澜于既倒,当封侯;也有人说你女子干政,旧制不容。”
黛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与己无关的故事。
武则天也就这样淡淡地说着“女子干政,旧制不容”的话语,仿佛根本不在乎。
“朕把折子压下了。”武则天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深邃难辨,“朕知道,你不在乎这些。”
黛玉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是啊,她不在乎。
爵位、封赏,于她这具残躯,又有何用?
武则天看着她那双过于平静,平静得近乎虚无的眼睛,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
是欣赏?
是惋惜?
是身为帝王却留不住一个同类、一个看好的后辈的无力?
或许都有。
她记得这少女初入朝堂时的青涩与锐气,记得她在黄河边的冷静剖析,在麟德殿的凛然反驳,更记得朔方军报中,那在刀锋下抢种出的、象征生机的麦田。
这样一个女子,本该在这即将到来的、由她武则天亲手开创的盛世里,留下更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她却像一颗过于绚烂的流星,燃烧了自己,便要急速坠落了。
功高盖主的警惕,早在林如海辞官那一刻便已烟消云散。
此刻剩下的,只是一种更为纯粹的、属于“人”的情感——一种明知不可为、无法留却偏不想接受的无可奈何。
“朕近日,常梦见先帝。”武则天忽然开口,话题跳转得毫无征兆,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少见的、近乎疲惫的东西,“也梦见……很多故人。”
黛玉微微一怔,看向女帝。
逆光中,女帝的身影依旧挺拔,却莫名透出一种孤峭。
“这天下很大,能走到朕面前的人不多。”女帝的声音低沉下去,“能看懂朕想做什么的人,更少。”
她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黛玉身上:“你算一个。”
黛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酸,有些发胀。
武则天没有说下去,只是张了张唇,而后极轻地摇了摇头。
那未尽之语,沉甸甸地悬在两人之间。
可惜你命不久矣。
可惜这盛世,你未必能看得长久。
可惜我们相遇得太晚了。
这其中横阂着不同的人生阅历,不同的时代和想法,以及跨不过的时间。
武则天不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黛玉许久。
那目光不再是一个帝王审视臣子,更像是一个即将失去某种珍贵之物的普通人,一个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长辈,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良久,她缓缓转身。
“好生将养着。”女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却比来时柔和了些许,“朕……改日再来看你。”
她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暖阁。
脚步声渐远,那缕清冽的龙涎香气也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黛玉依旧靠在躺椅上,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秋阳暖意落在身上,她却觉得比方才更冷了些。
侍女悄悄进来,见她神色怔忡,轻声问:“姑娘,可要歇息?”
黛玉缓缓摇头,目光重新落回膝头的书卷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上“漕运”二字。
窗外,桂花香气依旧。
她知道的,女帝那句“改日再来”,或许,不会有“改日”了。
帝王心术,恩威难测。
今日这一面,一番话,已是破例,已是……告别。
她闭上眼,将喉间涌上的腥甜气息强行压下。
也好。
这人间烟火,庙堂风云,她看过,经历过,挣扎过,也……改变过些许。
真的足够了。
剩下的,便交给这秋光,这迟桂,这即将到来的、她曾为之呕心沥血的……
太平年岁吧。
……
万岁通天元年的冬,来得又早又酷烈。
第一场雪便下得铺天盖地,将洛阳城裹成一片僵硬的素白。
林府庭院里那株老梅,今年花期迟了,枝头只零星缀着几个干瘪的花苞,在风雪中瑟缩。
暖阁里,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股从黛玉骨缝里渗出的寒气。
她已卧床月余,连靠着引枕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时昏时醒,清醒的片刻越来越短,也越来越模糊。
林如海日夜守在榻前,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老泪早已流干。
他知道,时候快到了。
这日黄昏,雪稍停,天色是一种死寂的灰。
黛玉忽然精神了些,浑浊的眼神也清亮了片刻。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看向床头小几上那盏跳跃的灯焰。
林如海会意,颤抖着手,将灯芯拨亮了些。
“父亲……”黛玉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女儿……不孝……”
林如海摇头,哽咽难言。
“外面……下雪了?”她问,目光投向被厚毡遮住的窗户。
“嗯,下雪了。”林如海哑声答。
黛玉极缓地眨了眨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虚幻的笑意。
“红楼……的残梦……”她喃喃,气息愈发微弱,“读尽的……兴亡……”
林如海没有听清,俯下身去:“玉儿,你说什么?”
黛玉却没有再回答。
至少这一次,她做到了很多事情,还陪着自己的父亲走过了八个春夏秋冬。
她的目光越过父亲苍老的面容,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渐渐涣散,那一点清亮的光,也如同燃尽的烛火,缓缓熄灭。
握着父亲的手,松开了。
林如海猛地一颤,呆立当场,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皇城方向,含元殿的报晓钟,当——当——当——沉沉响起,穿透雪幕,一声接着一声,庄严肃穆,宣告着新的一日。
也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落幕,敲响迟来的注脚。
暖阁内,寂静无声。
只有那盏被拨亮了的油灯,灯焰跳跃了一下,爆开一个细微的灯花。
林府门外,一辆玄黑色的马车静静停在风雪中,车帘紧闭,没有任何标识。
驾车的内侍垂着头,如同泥塑木雕。
车内,武则天端坐着,闭着眼。
那报晓的钟声,一声声,清晰无比地传入耳中。
她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飞马密使送达的、来自西域的捷报。
边关大定,商路畅通,万国来朝的盛景,已在眼前。
这煌煌盛世,正如她所愿。
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这车厢里,和这天地间一样的,刺骨的寒。
她没有下车,也没有下令回宫。
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那钟声,直到最后一响余音,也彻底消散在风雪里。
然后,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帝王的平静。
“回宫。”她吐出两个字,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马车启动,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
林府内,悲声骤起。
而洛阳城的雪,依旧无声地下着,覆盖了朱门,也覆盖了蓬户,将一切悲欢、功过、兴亡,都掩埋在一片苍茫之下。
那株庭中的老梅,终究,没有开花。
黛玉的经历到这就告一段落了。小F当时用deepseek老师搞出来这个结局时,真的是哭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给基友看了原版,在她还没有看完时,我们有过以下对话:
小F:你猜猜黛玉的结局吧。
基友:现在?
小F:对,你接不接受剧透?
基友:来!我猜她功成名就,位列丞相!
小F:……不对,没有这么好。
基友:(犹犹豫豫)黛玉不会又死了吧……?
小F:恭喜你,答对了!
(被打,伴随着基友的“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和小F的辩解“这是全能的deepseek老师写的,不关我事!”)
小F:来吧,再来猜猜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基友:……三十岁?
小F:(笑得不怀好意)不对。
基友:……二十岁?
小F:(再次摇头)
基友:……?!十六岁……?
小F:是距离十六岁(及笄之年,古代女子成年的岁数)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哦,武则天连给她的及笄礼都准备好送到林府了。
基友:我***,你到底要怎?!
Emmm……反正就是这样了,我的确想过要不要改一下结局,给黛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但是我觉得这样对于黛玉可能是最好的吧,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自己也不是那种很喜欢勾心斗角的人,她不会喜欢做官的,武则天也没办法一直庇护着她(正式称帝66岁,81岁去世,那时黛玉才25岁),所以还是这样的结局(一定不是因为我想写一个白月光dog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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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正文·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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