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墙内最后一批等着返回城的灾民被敌军用火杖团团围在里面,似要烧营。
夏语心扔掉背篓,快速下山。吴祺等人纷纷跟上。
到辕门外,迎面一支响箭飞来。吴祺徒手接住,被那力道带退出丈许。
此为信号箭。箭一响,大批吴军包围拢来。吴国太子吴啸渊坐在战马上徐徐而出。团团埋头冲进包围圈救走主人,一路驮着她朝山林疾奔。
身后箭雨哗哗落下。
吴啸渊长剑挥出,飞身拦住,问道:“你就是那位神医?”
前路受阻,夏语心只得停下。她本也无心自顾逃命,系紧腰带,从团团身上跳下,这才发现团团后腿中两箭,正血流不止,即刻拔出团团身上的箭,扯下衣带替团团绑好伤口,一边用力拍团团,赶团团走,一边迎上吴啸渊如鹰般犀利的眼神,冷声道“是又如何?”
吴啸渊斜眼打量着她。但见食铁兽逃离,吴啸渊不疾不徐拈弓搭箭,描准它。
团团跑出辕门又折返回来,要带主人一起离开。夏语心挡在弓箭前,“快走!”
叫团团离开。
一杆红缨枪横空飞来,一瞬击落吴啸渊手上的利箭。吴祺欺身而上护住她,“敌军太多,你先离开。”
“那你们呢?”
“先别管我们。我们暂且能护得住自己。”
而她不会武功,须先离开。
可周围数百敌军密密麻麻杀来,已无处可退。夏语心不由得咽了咽水口,“先、先不要想着让我逃命。大家先护好自己,不然都得完玩。”
兵刃相接,她吓得往吴祺身后躲,“集中注意力!我不会打,但会躲。”
吴祺哭笑不得。危急关头,吴福戴贵举着长枪来救。吴祺提掌一扔,直接将她送过去。
吴福却没能接住她。突兀腾空扑地,重重摔个了满怀,但听见身后利刃扎进血肉的声音,夏语心紧急从死尸下拽出一杆长枪,挡在身前,回过头,却见吴福倒在自己面前,腹背插着半寸长剑。
夏语心顿时怔住,丢掉手上兵器,跪地接住吴福,剑尖的血汩汩滴在她身上。
“走。”
吴福推开她。
看着吴福被长剑穿透的身体,夏语心手足无措,颤抖着嘴,一时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无力为天地捂住吴福身上的窟窿,血却从她手背大汩大汩冒出。
“不要动……不要动。”
滚烫的眼泪滴在吴福脸上。
刀光闪过,吴福再次挡下一剑,重重一掌推开她,“不哭,先离开……找地方躲起来。”
两股力量相撞,夏语心瞬间被振飞出去,只觉心脉碎裂,一口鲜血喷出来。
吴祺身后连中两刀,抱住弟弟。
“哥,好好做一个祁国人,照顾她……她是……”
“吴福。”
听见吴祺的哭声,夏语心摔落在地上,隔着血光,看着吴福倒在吴祺怀里。
杀声绝耳。
吴祺静静合上弟弟双眼,满目猩红看向坐骑上的吴啸渊,“拿命来!”
“就你?”
语气傲慢,吴啸渊抬手示下,身后侍卫举刀涌上来。
夏语心扶住长枪站起身,一记沙石飞来,瞬息又被打飞出去,却听到有一个声音,“阿颜……”
祁夜欢跃马飞来,半空接住她,却见她嘴角血流不止,长剑插入尘宵,浑厚的力道当即振飞身后涌来的将士。夏语心接着又一口淤血吐出,拼尽全力抓住祁夜欢,好像抓住了希望一样,指向吴啸渊,“杀他,杀了他!”
“哈哈哈!”
吴啸渊狂笑。
眼神阴翳:“你让他杀本王?本王乃吴国太子,他乃吴国夜王,与本王乃一母同胞,更名改姓潜伏祁国多年,为的便是今日取祁国而代之。他会杀本王?”
声音如雷贯耳般刺耳,夏语心心脉猛然一颤,满口鲜血呛吐出来。
她看着祁夜欢,如同惊弓之鸟,一下缩回手,踉跄着退出半步,“难怪你会那般刺死那吴国逃兵,原来,你是不容忍自己人做缩头乌龟,不愿自己的将士临阵逃脱。难怪我数次问起城中情况,你总说无恙……难怪,此次进山,你要特意交代大家无须按时回营,你早计划好了,要将这阴山大营一举歼灭!”
夏语心恍然初醒,狠狠抹去嘴角上的血,未及反应,吴啸渊又一掌袭来。电闪火花之间,祁夜欢迎掌接住。
他确是要将这阴山大营一举歼灭。但因她,祁夜欢迟迟未行动。她在意营中灾民,只待她将灾民如数送回城再行动,不想吴啸渊毁约,突然摔兵攻来。
吴啸渊笑了笑,手中长剑回挽,旋即挑断她头顶缎带,青丝如瀑布散落满天。
“原是美人!这可与三弟给本王的折子相差甚远。依本王看,折子以外的真人既不矮小,亦不丑陋,三弟是故意有所隐瞒,莫非……”
话未及说完,祁夜欢挥动手中长剑斩于马前,打断吴啸渊。吴啸渊更是大笑起来,看着那落魄美人,“你定是还不知,本王这三弟在递于本王的折子本中,是如何对你评说的?”
说她是丑八怪,可见了才知是妥妥的美娇娘。
夏语心浑然不知此事,盯着祁夜欢,“折子?什么折子?”
吴啸渊添油加醋道:“当然是市井茶楼里说书先生手中讲故事的话本。话本一出,列国皆知阴山有一皮囊包骨头、天生雄狮相出雌花,一尺男儿皆能举过肩、还偏享有通天医术的矮小人。”
夏语心彻底明白过来,“难怪灾民回城,温孤城主便说会起战事,原来是你将阴山大营瘟疫解除一事透露了出去!”
可折子是他递出去的不假,但非他亲笔所写。
祁夜欢只是将此事交由帐前副将单允直代办,并叮嘱他不可过于浮夸棠大人,尤其是棠大人的相貌。
换而言之,要往丑的方面去写,不可叫人生出妄念之心。
那单允直是个板正实诚之人。而她在这营中与众多将士相比,本就是偏小偏矮偏瘦型。单允直向主,亦抱有私心,不愿棠大人口碑和形象盖过主子,便传出那张折子。
而祁夜欢那番叮嘱,单允直误以为主子亦有此想法,且十分不喜这个祁国小医官,才有了话本里男不男女不女,样貌丑陋的“矮小人”。
祁夜欢一番苦心全让副将会错了意,竟真的将她丑化到无以见人。他那般叮嘱,不过是叫外人混淆她身份,更不想世人知她容貌如花。但未曾料到副将会将话本写成那般。
众目睽睽之下,祁夜欢百喙难辩,他也无心想争辩,手中长剑斩下,周身青筋暴涨,击退那些看戏的将士。
终有一日,他要以这般真面目见她。
夏语心仰天强笑,尔后看着祁夜欢,“你是吴国人,我却从未……从未猜想过你的身份。其实,那些黑衣人设伏,还有……”
温孤长羿一直向他隐匿行踪。
“我早该有所怀疑,只怪自己又一次错在轻信二字上。”
夏语心痛哭无泪。
吴啸渊笑道:“那些黑衣死士是吴国人不假,但与祁将军无关。他们皆是本王的人,只是本王此前尚不知这阴山有美人,才叫我这三弟迟迟不肯攻下阴山,继而攻下邑安。”
“既然三弟舍不得杀她,那本王便承三弟一个情,将她抓回宫送予三弟做王妃。”
说着,吴啸渊挽掌送出,直取传说中的矮小人。
祁夜欢立挡上前,胸口却遽然一股冰凉凉的东西刺入。夏语心用他赠下的短刀插进他胸口。
“我早说过,我信在人心和善,错在人心难量,早不该信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你自认是我信错了你,那今日这一剑,便是还你的。”
夏语心用力将短刀继续推进祁夜欢身体,冰冷的眼泪却静静地滑过脸宠。
张尧见状,运剑护上前,却被一剑击之,头颅被祁夜欢斩于剑下。夏语心握住短刀的手惊颤。
祁夜欢握住她的手,“他死,你无需感怀,亦不必懊恼。我命他跟着你,他自然也是吴国人,妄图杀你,便该死。”
声音落下,祁夜欢用那双染了血吓得泛白的手一起将刀子继续推进他自己身体里,满口鲜血,反而释然地笑道:“恨我吗?”
残忍而痛苦。
但这种从信任到决裂的清醒和认知,比恨更令人窒息、难受。
夏语心痛笑不语,眼泪却瞬间又滚落出来。
眼前吴祺戴贵李祥泰逑被吴军重重困在阵中,夏语心稳住神态,望着祁夜欢,指向吴军,“放了他们。他们皆为你部下,曾叫过你将军,信你、敬你,你忍心看着他们同袍拔刀相向?”
“祁夜欢!”
夏语心用力拔出他身上的刀子,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却比寒冬的雪更刺骨。夏语心转而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你我本无恩……亦无需你赠下任何东西。倘若你尚留有一份善念,那便让你的人住手,留他们一条性命。”
“阿颜……”
那声音轻如细蚊,祁夜欢一招夺过她的手上短刀。
“想放了他们?”
吴啸渊冷笑。
“他们皆是本王的人,岂能由你说了算?夜王自请出宫甘愿在这荒野之地蛰伏多年,为的便是今日与本王里应外合,怎会因你一人之言毁了此等大计。愚不可及!”
“今日,凡祁国人,一个不能活着离开。”
吴啸渊下令诛杀。
可攻打阴山,继而拿下邑安不假,但从不未想过生灵涂炭,更不曾料想太子会贸然来攻!
祁夜欢面色煞白,制住她手腕,欲要她离开,“今日阴山之战,即便吴国不出兵攻打,亦有列国诸侯率兵前来围杀。你要恨,那就得好好活着,才有恨的本源。”
可别人来攻打阴山,她不曾这般信任仰仗过,可他……夏语心双目赤红,“恨无用!祁夜欢,从今往后,哪怕你挥军踏破天下山河,揽得万里江山。我要你以性命为誓,永不入阴山,永不带兵攻打邑安。阴山和邑安,我要你永不踏入,这是你辜负他人的代价。”
要他永不入阴山!可数月以来,张尧赵启新随她采药,祁夜欢早知她往后要在这阴山外的珧山下、毗邻碧水上开荒耕地。
她要的不是他永不入阴山,是永不复见。
祁夜欢一口鲜血吐出。
吴啸渊左手虚揽,右手挽剑使出,直取她命门。凌空一道寒光闪来,归虚带着寒芒贴身刺向吴啸渊。吴啸渊被那浑厚之力顿时逼退数丈,额上须臾裂开一道口子。
温孤长羿一袭月白华服外披对襟血牙长袍,收剑伸直,掌风吹尘扬沙一路杀来。接着碧海摘星掌拆断吴啸渊手中长剑,回旋如梭影,向祁夜欢逼近,将她救回身侧。
“温孤长羿!”
见到他,夏语心既惊又喜。但抓住温孤长羿手臂时,掌中却是一片湿透了的冰凉。
“血!”
他流了好多血,夏语心神色惶然。
温孤长羿从邑安城一路突围赶来阴山,最喜的雪白长袍从不染一尘,已经全被战血染透,捂住她的手,“不要怕。”
接着提掌聚气,碧海摘星掌出,地面沙石锋纷纷击向吴军,将她稳稳护在身后。
但见到碧海摘星掌使出那一刻,祁夜欢顿然看出那晚出现在她帐中的人便是眼前这位曾孱弱不堪的城主。
四目交锋。
一个以病为名隐藏锋芒、运筹帷幄。一个更名改姓潜形匿迹、虚左以待。
皆深谙于谋,旦戈天下。
一息赤焰之火腾空冲拳,二人交战一处,顷刻万物攒动,身外山石转瞬崩兮。
受此一击,祁夜欢迅速封住穴道,止血。
原本看温孤长羿施力,而她又在对决大阵中。避免伤及于她,祁夜欢只使了七层功力,却被一招重击。
但觊觎他的人,统统该死。
温孤长羿一息将祁夜欢震出身外,接着归虚出鞘,丈内无人生息。
剑指祁夜欢,他数年蛰伏,掠他城池占他山河,最后竟连他的人也惦记。温孤长羿推掌送出长剑,归虚直刺向祁夜欢。
赵启新挺身护驾,祁夜欢将其推开,左臂却被划下长长一道剑伤。
归虚刺来一瞬,祁夜欢本无意避让,欲以命为棋,让她亲眼见证温孤城主残暴的杀念,不惜以邑安数十万百姓为刍狗,以瘟疫为屏障,只为隐于乱世之后,将万物徐徐图之。
但她的双眼也被温孤长羿手掌蒙住。祁夜欢刚稳住脚下,身后三支木羽箭却向她和温孤长羿射去。
归虚提挡,双方力量冲击下,吴啸渊被振出身外。其帐下第一猛将奈高占暗中推掌扶住,吴啸渊这才立稳,随即搭弓,三支箭矢又齐齐射向二人,狂言道:“温孤城主,今日你若留下她,本王可用她一命换你三万将士。你若带她走,本王便屠你校场三万将士,让你数载筹谋付之一炬。”
温孤长羿挡开利箭,转瞬带人飞身离去。
吴啸渊再次拈弓搭箭。温孤长羿挽剑回杀,一招击落吴军三面旌旗。
旗毁预示兵败。
奈高占赫然而怒,挥动手上利戟冲上前,“受死!”
吴啸渊号令:“谁阵前拿下他,赏黄金万两。若能将其活捉,赏黄金万万两。若能将夜王王妃一并捉回,再赏黄金万万两。”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吴军士气瞬间高涨,喊杀声从四面涌来。
温孤长羿身剑合一,一息斩下数人。但屠杀一人,便即刻涌来百人。
一夫难当关,温孤长羿长剑挥入泥宵,回头望来,“怕不怕?”
夏语心故作镇定,直摇头,“不怕!”
但其实不会一招半式,早怕得要命,每支箭从身边落下,皆吓得一颤。
眼见大批吴军涌来,夏语心不由得攥紧了双手,不知如何脱身,却瞬间被带离战场。温孤长羿负伤在身,带着她引开大批吴军,好让那些被困营中的将士得以喘息。
而吴祺李祥均已受伤,仍在敌军中厮杀,拼命力挽狂澜。
夏语心转身躲进路边草丛里。吴啸渊携数员大将追来。温孤长羿以一敌百,身上伤口又隐隐浸出血。
在被吴军追出草丛时,夏语心赶紧扯下身上布衫替温孤长羿包住伤口,“杀出去!放心,我能找着地方躲起来。”
“这回,躲在我身后。”
温孤长羿手中归虚回拨,止住她跳下斜坡外的土坎。
随即归虚启,天地随之一晃,风卷云涌。
长剑如龙在天,积聚雷电之力凌空斩下。轰鸣崩于天地,大批围攻而来的吴军弹指飞崩。
吴啸渊摔奈高占及数员大将被抵在阵外。
苍龙斩出,万物皆毁。
“这是什么阵法?”
吴啸渊震惊失色,举剑号令弓箭手:“杀!”
数万箭羽落入阵中,却都被阻挡在光波外。但一袭黑影却突然闯入,带走了她。
在那一番光波释放出的力量的冲击下,夏语心神色有些恍惚,忽然被带走,慌乱抓住蒙面人,欲挣开,却突然听出是他——周浪的声音,
“是我。”
夏语心略略松了口气,“周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先离开再说。”
身后箭雨却穷追不舍,周浪飞身闪离。
可今日出现这般景况,谁人也不可轻信,夏语心止住周浪,“公子先放我下去。”
“想死在这里?”
周浪带着她快速遁离,归虚穿过箭雨却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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