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遇搬来旸谷居,已过月余。
旸谷居乃黎崇居所,拨给她的小院位于宅右,一应侍女皆居于此。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可叹她戥子算盘打得响,盘算好了又没着落。整日东游西荡,同谁都笑脸相迎、话语相投,独独没见过正主——少爷黎崇。
人说少爷重病初愈,又嚷着要去看什么冰河凌汛,自搬去东郊别院。夫人几番催促,不日便归。
李遇嘴皮子巧,人也讨喜,与满院子侍女很快熟络。大家待她亲近,她来时行囊简薄,屋里缺东少西,多是她们凑的、借的。可这亲近总觉着像隔层纱。
合计一圈,明白了:黎崇一向不喜随侍,平日出门连个小厮也不跟。如今凭空冒出来个她,众人自当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
她揣着心思琢磨几日,算罢主意、理好说辞,恰逢凌霜传信:少爷明日归家。
这一清早,李遇垂首侯于正屋门边。
天气回暖,檐上积雪化水,劈劈啪啪砸着石板,一声声搅得她心头乱捣。
头前儿的事办得成,全仗着书里写明了王爷如何在林边救回爱孙。她不过取巧抢了个功,先将那林子说出来。虽说从“救命恩人”变成了“恩人,救命!”,好歹混将过来。
可如今书里本没她这号人,能不能留下、如何留下,心里着实没底。
正胡乱烦恼,余光忽见有人打院门进来,步履疏朗,恣意飞扬。她便忙崩紧身子,双手交叠,摆出副极恭顺的姿态。
一双月白色靴子自面前掠过。靴面上金丝钩勒的麒麟昂首翘尾,脚踏银丝祥云,外缀七彩宝石。
衣阙拂摆,梅香一径而逝。
待他在正堂坐定:
“你便是那日城外大雪中的侍女?”
声音同那日不差分毫,脆生生的,又裹挟股少年人独有的英气,像初春破冰的溪声,清凌凌撞进人耳里。
李遇躬身入内,老实答话:
“回少爷,正是奴婢。”说着语气含了哽咽,“奴婢当日不仅没能助少爷脱离险境,已是惭愧万分。末了还要劳烦王爷出手救奴婢性命,这份恩情,奴婢没齿难忘。”
言罢蓦地屈膝跪地,行一大礼。头倒是没有再同夫人那一样磕,留了三分余地。
不等黎崇开口,她接着抢白道:
“奴婢自知蠢笨,仍求少爷容奴婢一草芥之身。奴婢五岁上便没了爹娘,叔舅嫌弃,不肯收留。那时的命就像水中浮萍,这世间之大竟没半寸容身之地。奴婢是前世修了福,才得进王府,算是终于有了个家……”
先卖一波惨。
“蒙夫人垂青,抬举奴婢来伺候少爷,奴婢自当粉身以报。夫人为少爷日夜忧心,奴婢哪怕能分担万一,便是死也甘愿!夫人一片慈爱纯然肺腑,奴婢愿为夫人肝脑涂地!”
再搬出你娘。
“奴婢知晓少爷纵情恣意,不惯随侍。然夫人之命不可违逆,奴婢私心更想报答王府恩情。求少爷允奴婢报恩,若一个月后少爷仍觉奴婢粗陋,奴婢自请离开旸谷居,绝不给少爷添半分麻烦。也请少爷全了夫人一片爱子之心。”
最后一个丝滑的台阶给到。
黎崇张了张口想插话,偏她一句接一句,串好的珠子般滚落,半分空隙也没留,硬生生把他堵在椅子上,不上不下的,倒显得有些被动。
一月之期不长不短,又有母亲的情面压着,想来他没有理由推拒。
半晌,果然听见座上轻咳一声,语杂别扭犹豫:
“好吧,那你便先留下。但我不喜人打扰,平日无事不必近前,你自找些事做就好,更无须围着我打转。”
听得此言,李遇难掩欣喜。正欲抬首谢恩,目光猝不及防与他撞上——
这世上竟有如此绝世人物。
原书写他:黑眸一点墨,朱唇万般红。眼若春桃花集世间一切少年英气,鼻若刀削柳见凡尘万般绝代风华。
真见了本人,李遇暗评此写:
俗了。
黎崇瞧她愣怔,兀自微微一笑,声线松快了些:“好了,下去吧。”
李遇连忙叩首谢恩。
回房后对镜自视,不由得连连叹气。
吃了一月好饭,干巴蜡黄的丫头本出落些清秀,她沾沾自喜没两日,今日倒叫盆冷水兜头泼熄了雀跃的小火苗。
路人甲,终究还是路人甲啊!没得指望。
好在差事闲、月钱丰,没几日又快活起来。
那黎崇是个顶好伺候的主儿,读书、习武,都不大使唤人。
当然作为一代大侠,少时虽没有上树掏鸟蛋、下河去摸鱼这般淘气,却总归有些奇思妙想。
李遇不远不近照应着,人聪明伶俐,花点子多,行事没个舛错,处处得心应手。
在府中消停数日,这日用过晚膳,黎崇言说要出府。
李遇自是照例随行。
埋头交手、姿态自然地随在后面,谁知还未踏出旸谷居的门,黎崇忽然蹙眉转身,挡在门前。
“你就不必跟着了,我只是同何哥他们去城中茶楼小坐,并无危险,母亲问起也不会说什么。”
不中听!
李遇心中暗啐:“说得我跟耳报神似的。”
可方才那话在耳根子遛了一遍,忽然直钻进心口,猛地一攥。
何哥?
……何云历!
垂下的目光闪了闪,她旋即向黎崇遵了个万福。待再抬起头来,面上已是万分可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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