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归好奇,岑桑不可能这样交出《意经》,自然也不会多问。
朝旁看,凤道西面向路口,仿佛计划如何离开,一副对此人全然不感兴趣的模样。
夜黑风高,还隔着纷扬大雪,看不清彼此神情,可大约习武人之间的微妙气场,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很快再次开口。
“传闻《意经》博大精深,其中一段,可用来治疗病人。”他很简单地解释道,“我只需要这一段,绝不染指其他。”
说完一顿,又补充,“我叫陈自清,是梅山派弟子。”
梅山不是一座山,而是因为创始人姓“梅”,便起了这个名,乃武林中最大门派之一,在中部地区影响尤其巨大。
门派设立逾百年,派内高手辈出,但门风严正,从不干那些鸡鸣狗盗欺压弱小的事,因而江湖中口碑良好。
现任掌门叫乐道善,据传武功盖世,不过他本人常年隐于门派之内,极少现身,显得颇为神秘。
岑桑很喜欢听师父讲述江湖中事,自己下山时遇到听到也会多加留意,因而对梅山派和乐道善并不陌生,不过陈自清这个名字,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凤道西忽然问:“你是闻却的弟子。”
陈自清沉默一瞬,才道:“正是家师。”
凤道西慢慢偏过脑袋,终是正眼望向对方,岑桑觉得他心情似乎不错,猜测,或许与陈自清的师父是旧相识。
不过凤道西性情难以捉摸,未必就如他所想。
陈自清又问了一句:“阁下是否认识家师?”
凤道西笑了一声:“认识,如何不认识?我与你师父也算是老交情,你回去一问,他必定记得。”
陈自清:“若我没记错,阁下乃‘东道人’,我从未听我师父提过,与阁下相识。”
这话不知哪不对劲,凤道西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野外四下里空旷,笑声被大雪裹挟着飘荡飞舞,在这深夜里听,非但没有增添人气,反而多了几分奇诡。
陈自清:“阁下为何发笑?我方才所言,有何可笑之处?”
岑桑也想知道。
凤道西甩了下袖子,笑着说道:“十年前,我为了一本书寻上梅山派,乐道善闭关不见,闻却伙同你师叔驱我出门,动手中我受了伤,休养半年才算康复,如今,闻却的弟子却跑来我跟前,说要《意经》救人,你说,这可不可笑?”
岑桑暗暗吃惊,梅山派成名已久,十年前的凤道西才是少年岁数,已敢独自一人前往“挑衅”,尽管受伤,胆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陈自清听完后沉默了一下,说道:“阁下明知我师祖闭关,却强行索要书籍,我师父和师叔驱你出门是分内之事。”
凤道西又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陈自清:“如今,江湖中人都知《意经》在你手中,你一日不交出来,便会一直被追杀,我方才所说的那部分内容,只要你交给我,我会替你解决日后的事。”
凤道西:“我凭什么信你?”
陈自清摇头道:“你没有选择,今日若非我,那些人早已找过来了,这是我给你的诚意,也是希望你看到,我并非说大话。”
“你解决那些人,不过是想抢先找到我,拿到你想要的东西。”凤道西慢悠悠地说道,“你与他们没什么不同,倒也不必说得如此清高。”
陈自清:“随你怎样想,我只想与你谈交易。”
两人明显话不投机,可不知为何,凤道西心情似乎不错,谈到从前被打伤之事也并无不满,这不太像他的为人。
岑桑想了想,朝陈自清走了两步,方便说话,他问:“是否方便告知你要救的人是何病症?”
陈自清一直在留意此人,看得出这是个高手,凤道西说话间时不时看向此人,但此人只是站着看他们,到刚刚才说了第一句话。
“中毒所致,且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导致经脉逆转,无法用内力逼出毒素,我们试过许多法子,都不行,听闻《意经》中有一幕,可治此症,我前来一试。”
陈自清直接解释缘由,没有询问岑桑身份,也不好奇岑桑是否懂得医术,被问及,就回答,还说得很快
尽管看起来平静,可叙述时的语气还是泄露了些许真实心情。
许多病人家属都会如此,尝试过许多法子都不见效,只有“病急乱投医”,哪怕希望渺茫。
对此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亲朋的病。
岑桑很快下定决心,说:“你若不介意,可让我试一试。”
陈自清微微愣住。
“又好心了。”凤道西说,语气则像是早已预料到,“你去了,他们未必会让你回来。”
风吹过,陈自清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快速说道:“自然可以,多谢你,无论成与不成,我一定保你平安离开,我陈自清发誓。”
岑桑:“人在何处?”
陈自清:“在梅山派令州分部,此时出发,途中路过青州,我的马就在客栈,骑马前行,明日午时可到。”
岑桑的鸣玉还在凤道西宅子里,不过他不想别人知道,便与陈自清说,他也要回青州取些东西,与他约好时辰在城外相见,再一起出发前往令州。
商定好,又说了名字,陈自清非常着急,一下子就溜没影了。
岑桑和凤道西也往回赶,这次没有人追在身后,他们放慢了脚步。
凤道西直言不讳地问:“你是否不把我当作朋友?”
岑桑莫名其妙:“你说过,行走江湖不靠别人,所以从不交朋友。”
凤道西哼了一声:“从前是从前,你我经历这么多事,你敢说,我们不是朋友。”
岑桑觉得也是这个理,他从下山剿匪就认识凤道西,到如今,一路上与他多有交集,凤道西救了周伯,他也救过凤道西,这样的关系,硬要说并非朋友,仿佛也有些不对。
他点点头:“我们的确……”
“算了。”凤道西又忽然打断他,“不是就不是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岑桑:“……”他什么都还没说啊。
凤道西不想再说这件事,直接略过:“乐道善年纪大了,要在弟子中寻找新一代掌门人,他们门派人多,势力也多,并不如外面传言的那般和谐。”
岑桑认真听着。
“乐道善所有弟子中,闻却武功最高,可他性格孤傲,我行我素,很善于得罪别人,门派之中对他多有不满,平时碍于他的辈分和功夫不好言明。”凤道西啧了一声,语气玩味,“陈自清是闻却的得意弟子,你替他救人,便是告诉其他人,你和这师徒二人关系匪浅,届时,你不去招惹,麻烦也会主动上门。”
凤道西极少一次性说这么多,通常与人交流,都只说自己想说的,他从不有求于谁,也就不在意对方是否明白,别人懂或不懂,那都是别人的事。
但对上岑桑,莫名就想多说点,尽管知道岑桑脑子很好一点就通,话还是密集地从口中冒出。
“闻却为人古板,他这个弟子跟他如出一辙。”凤道西呵呵笑,“老古板找的徒弟是个年轻古板,是用镜子照过吧?”
岑桑:“……”
他一脸无语,想吐槽又不知从何下嘴,嘴角抽了两下,只说出一句,“莫要胡说。”
岑桑每回强忍着不想与他争论,又忍不住反驳他时,像在研究一件非常严肃的事,表情无比认真,和微微抽搐的嘴角以及眼中的纠结对比鲜明,凤道西瞧着,觉得异常有趣。
“你也有古板的一面。”凤道西笑道,“不同之处在于,你可爱多了。”
“……”
莫名其妙,忽然说这种话,岑桑只觉轰然一下,耳朵面颊在大雪中飞快滚烫起来,“你……你若是没有其他话与我说,我便先行回去青州与陈自清汇合了。”
凤道西:“你我一同来,自然一同走,你别想甩掉我。”
岑桑:“你与梅山派有过节,陈自清也见过你了,就这样去么?”
凤道西笑着摇头:“与我有过节的是闻却,不是梅山派,陈自清见过我又如何,我想去就去。”
其实无甚好说,凤道西从来都有自己的打算,岑桑不干涉,也就不再多言。
回青州的一路上都很安静,果然如陈自清所言,其他江湖人都不见了,而且解决的相当干净。
解决一两个人容易简单,武力压制足矣,可面对一大群头脑发热目标一致的江湖人,光靠武功显然没什么用,陈自清也不可能杀人灭口。
岑桑对此好奇,前往令州的路上,对陈自清提了出来。
陈自清答道:“师兄和师弟易容成你们二人模样,在青州城外将那些人引去相反方向,等时辰差不多,就躲起来卸去易容,变回自己,假装是他们中的人,混进去。”
岑桑:“……无一人察觉不妥么?”
陈自清:“没有。”
“找一大群人共同出手,这是无能之辈会做的选择。”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凤道西悠然开口,“即便有人看出,也不敢独自行动。”
陈自清点头:“的确如此。”
岑桑哭笑不得,这陈自清实在耿直:“你的师兄师弟如今可还好?”
陈自清:“我回到客栈时,他们已留书离开,安然无恙。”
岑桑放下心来。
行程匆忙,一路上不再说话,午时还未到,就进了令州。
此地距青州亦不算远,大街之上也有外族人所开店铺,按周国法令,外族人到每个州府做买卖的条件不尽相似,有的严苛有的宽松,陈自清说,青州算是较为严苛的州府,因此外族人不多,那些店大多为十多年老店,店主常年生活在此,快要与周国人无异。
说话间路过一间糕点铺子,他们进城后下马步行,里头的人看见陈自清,赶忙跑出来,到门口停下,又跑回去,在柜台上挑挑拣拣拿了些东西,装进纸盒中,再次跑来,嘴里说很久没见了,一边将纸盒往陈自清怀里塞。
陈自清没有客气,收下糕点,还与金色毛发的店主聊了几句,这才转身,走到岑桑身旁。
进城不久,凤道西说有事要办,就独自走了,陈自清带着岑桑,一路上常被人打招呼,开店的店主还会额外赠送一些物品,吃的用的,等到站在门派大门口时,陈自清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
守门的弟子见到陈自清,立即迎上来,陈自清将两匹马交给他们,自己拎着礼物,领岑桑进门。
这处宅子极大,除了院子中几株银杏,没有其他植物,但从进门开始,每一处都方方正正,排列整齐的石墩、笔直的走廊、形制规格一致的院落房屋,和穿着统一服侍的弟子们,都有种规整的气派。
陈自清说:“救人要紧,可否请你先去看一下病人?”
岑桑来这就是为了救人,自然没有异议。
陈自清把他带到后头,一排排房屋,是弟子们休息的地方,来到第二排最左的一间外,他敲了敲门。
里面有人回“来了”,随着脚步声,门被拉开。
里面的人先看到岑桑,一惊,还未说话,视线已经飘到一边:“哥!”
陈自清请岑桑进门,他介绍说,这是他弟弟陈自楚,小他八岁,目前在梅山派,跟他住在一起。
陈自楚十分活泼,听自己大哥介绍了岑桑,不必提醒,脆生生地喊了声“岑大哥”,又拉着陈自清,问他这回出门有没有给他买好吃的,陈自清说这回赶时间,没有来得及,不过刚才回来时有朋友送了许多吃的,等一会就拿出来给他吃。
陈自清稳重,陈自楚开朗,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不过陈自楚面色确实不好,苍白中透着青,拉他兄长的手始终在颤抖,讲话带笑,但声音很低很弱。
从面上看,这孩子病得相当严重。
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再如何天赋异禀,也不会出现陈自清说的那种伤,走火入魔经脉逆转,应当也不是这种表现。
“师父说给你做了好吃的,你去师父那吃吧。”陈自清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大哥与岑大哥有些事要办,过会就去找你。”
陈自楚惊喜,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有好吃的了,就蹦蹦跳跳地跑了。
他跑不快,但还是在跑,外面有弟子路过,也只是停下与他打个招呼,并没有人提出帮忙,仿佛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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