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不易赶路,凤道西受伤需要诊治,岑桑也需要时间想想之后安排,最后把人带到了熟悉的地方。
凤道西推开屋门,里面漆黑一片,守山的屋子本就简陋,大概这些日子都没人住,一直关着,有股特殊的灰尘味。
“那天之后你重新来过?”
岑桑从桌上摸到蜡烛,拿火折子点燃:“就是你让我在别人家中过夜的那天。”
凤道西吃惊状:“你何时走的,我竟不知。”
岑桑:“你那时候已经离开,自然不知。”
这是在说凤道西骗他留在别人的房子里过夜自己却偷偷跑了,但岑桑讲出来很平淡,他只是在如实叙述这个事实,并不带多余的情绪。
像是结冰的湖面,任由风吹草动,他则岿然不动。
这其实很有趣,无论理由为何,骗人就是骗人,作为被骗的,很难不生点气。
“你不生气?”凤道西问,“我以为你会找我报仇。”
岑桑点好蜡烛,指了指桌面,道:“你受了伤,我先替你诊治一下。”
凤道西倒是配合,坐下来,胳膊放上桌,等岑桑也坐下,伸手给他诊脉,又开始说话,还是那个问题:“你真不生气啊?”
岑桑没理他,微微垂眼,手指在他手腕上来回轻移,他的模样太过专注,烛火打在脸上,肤色洁净到极点,五官笼着薄光,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凤道西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岑桑松手,同时开口:“你救了周伯,于我、于雁栖山都有恩。”
凤道西:“哦我懂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还是会找我报仇的。”
岑桑:“我没这么打算,只是日后遇见了,还是装不认识为好。”
凤道西:“这又是为何?”
岑桑:“吃一堑长一智。”
凤道西哈哈大笑,他的胳膊还放在桌上,这一笑,整张桌子被他带着摇晃,嘎吱作响。
岑桑正在认真查看自己随身带的药,被晃的看不清,抬起头,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
凤道西收回胳膊,但依然笑着,一边看他找药一边嘴里还不肯停:“你把那个守山人如何了?不会直接杀了吧?”
岑桑摇头:“我去找了刘捕头。”
凤道西没有参与抓捕陈亮一伙人,并不认识刘捕头,只从这个称呼知道是衙门的人,稍一联系,就明白过来。
“你让衙门把人抓走了?”
岑桑又看了一遍药,找出需要的,单手一递。
凤道西看也没看,拿过去丢进嘴里,连水都没要,一股脑吞了下去。
“……”岑桑解释道,“用水吞服,会好咽一些。”
凤道西:“浪费时间。”
也行吧,药能入腹就行,岑桑另外拿出一颗药,叮嘱凤道西三个时辰之后服用,凤道西受了点内伤,不致命但也不轻,会影响内力发挥,需要好好治理调养,至少半个月内不能大肆使用武功。
他把情况说了,凤道西听完,重重叹了口气,说:“我明白,没关系,我会当心的。”
岑桑诧异道:“你不与我一道了吗?”
凤道西愣了下。
岑桑:“你的伤要紧,最好还是先养好身体再办其他事,若是要走,我给你配些药,你按时吃,也可以找几个大夫——你盯着我做什么?”
刚刚发生客栈的事,两人一起会引起多少麻烦,岑桑江湖经验不足,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却说要跟他一道。
“我在想,你如此为我,该如何感谢你?”凤道西这样回答。
岑桑:“我说了,这是报答你救周伯,所以,不必谢我。”
凤道西点着头,笑道:“也对,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套。”
忙碌一阵,将屋子收拾一下,就该歇下了,凤道西身上有伤,睡在床上,岑桑靠桌而坐,休息的同时舒缓内功,能让精神更好。
烛光熄灭,屋内陷入安静,外面的风很大,屋顶上的草沙沙作响。
没多久,岑桑呼吸放缓,内力出现小小波动,已经进入睡眠。
凤道西撩开眼皮,朝桌子旁看过去,没有光线,很黑,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人形轮廓,他轻轻眯眼,将人影看的更清楚一些。
把守山人交给衙门,岑桑说,这原本就是官府应该处理的事,刘捕头也答应了他,会查明原委。
凤道西觉得这个理由可笑:“那些人混迹江湖,早不将理法放在眼中,你想知道真相,给他一剑,就什么都清楚了。”
许许多多江湖人都是如此,不止陈亮、假守山人和假周伯,他们信奉弱肉强食,只有打服他们,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岑桑没有生气,而是反问他:“他不将理法放在眼中,我为何偏要以他的准则行事?”
凤道西:“你既踏入江湖,就由不得你了。”
岑桑:“我无法改变他人,但能做自己的主。”
凤道西:“就算如此,你管得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管不了一百个两百个。”
岑桑:“力所能及,能做什么便做什么,更多的,我不强求。”
这对话有种话不投机的意味,岑桑也没有多作辩解,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凤道西极少与人争论,他不屑与蠢货浪费口舌,但这次他没有丝毫不爽,还有种隐秘的兴奋。
从来没人与他如此“针锋相对”,理念做法截然不同,岑桑却不会想着说服他,也不对自己的行为多加解释,就只是那样做了,他说“不强求”,是既不强求自己一定要做到什么程度,也不强求他人必须以他的观点为准。
做便做了。
这并不容易。
凤道西游荡江湖多年,见过太多人,嘴上说着一套话,行事却是另一套风格,言行不一也从不觉得惭愧,不理解更不接受别人的不同。
这大概是个很普遍的问题,可放在江湖这样的环境中,因着武力值的对比,因着更多利益的争端,这个问题尤其恶劣,动辄比武斗殴,严重的党同伐异死伤无数。
不过,眼前这人也未必就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好听话谁不会说,难的是如何做,更难的是,如何坚持。
这人从小被章承先照料长大,瞧性格就知没受过什么苦,所以单纯,也乐观,有此想法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等他历经风吹雨打之后,还能否如此单纯天真?
凤道西收回视线,静静笑了,他很期待。
本想在木屋住上两日,让凤道西养一养伤,他也悄悄溜回三安县,查看一下情况,但凤道西表示这个屋子太小,卫生也差,野外的风又大,他睡不好,要再次去前方小村,找一户人家借宿。
岑桑知道他极爱干净,昨天睡觉连被子都没盖,休息不好对养伤也不好,但上次在村里,凤道西莫名奇妙消失,屋主回来后只见到陌生的他,这回再去,该如何解释?
对此凤道西表示小事一桩,让他不必担心。
两人于是又往前赶,到村口时太阳很大,正是午饭时间,但不知为何村里很冷清,烟囱没有烟,一路往里走时也没有闻到饭香,直到两人站在上次借宿的屋子门口,也没见到一个人。
岑桑心下觉得奇怪,似乎上回来时也是如此,但那会儿天已经黑了,他没有多想。
凤道西敲门,屋里没有动静,凤道西再次抬手,这回直接将门推开了。
岑桑:“……”
凤道西大摇大摆往里走:“里面没人。”
岑桑的确没听到人的气息,但不代表可以这样直接进人家的门,他拉了下凤道西,说道:“我们还是等一等。”
凤道西回身瞧他:“只是进去,又不做什么,待人回来,解释清楚即可。”
岑桑:“这样不好。”
凤道西:“你若是不愿与别人打交道,届时交给我,不必费你口舌,如此不就行了?”说罢,不等岑桑回应什么,自顾自进了院子。
这整个村,就属这间屋子最大最干净,虽然简陋了些,也只好暂时将就一下。
不过——
“你真不进来?”
话音未落,岑桑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脾气还挺大,凤道西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不耐,人却立即跟出院子,岑桑走得很快,已经转到旁边的小巷口,他使出轻功移过去,在岑桑进巷子之前抓住他的手臂,笑道:“好好好,我的错,在外面等,行不行?”
岑桑盯着巷子深处,神情严肃,不说话。
凤道西顺着往里看,一条两人窄,夹在两间民宅中间,后面一堵墙,里面有些石头块,还有冻死的小鸟,本来无甚奇特,但后面的墙上蒙着一大块白布,衬着这条背光小巷,大白天也有种阴沉沉的感觉。
“刚才似乎有个人进去了。”岑桑忽然说,声音压得很低,“从那边出来的。”
凤道西又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是他们要借宿的那户人家的屋子侧门,他当时在院中,看不到侧门:“房中无人。”
岑桑也知道,至少他和凤道西都没感觉到人气,可又实实在在看见一个人影飘过去,光天化日,应该不至于看错。
凤道西看了他一会,眉头一挑:“想知道还不简单,进去看看。”
岑桑忙道:“先别冲动,弄清楚情况再说。”
“等你弄清楚状况人早就跑远了。”凤道西昂着脑袋,骄色尽显,“是人是鬼,揪出来一看便知。”
说着身影一闪,一下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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