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出双入对的两人，杨争渡麻利地放下了翘在案几上的二郎腿，板板正正地坐起身来。
他整整衣袖，一本正经地问起话来。
“余跃，你平时在军营都是当什么差？”
“回禀殿下，属下在山字营担任斥候，为军队侦查敌情。”
“侦查敌情要得是动作敏捷心细如发，”杨争渡玩味地盯着眼前健壮的男人，试探性地问道：“那你认为本王为何要召你前来？”
余跃一时拿不准，吞吞吐吐地说：“属下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要说在被郁丛五花大绑时，他估计自己又是被连坐了。
可现在不光是徐行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边，更连郁丛都被训斥了。
那他应该是性命无忧，至于其他，还真猜不出来。
“不敢揣测圣意，”杨争渡轻轻重复一遍，嘴上挂着一抹讥笑，“你的心细不细不知道，至少看得出来你很谨慎。”
杨争渡的话里话外都是讽刺，余跃听得明白，却更不敢显露丝毫不悦。
余跃颔首站着，两手僵直地垂在身侧，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却像快要冲破束缚的蛟，看似酝酿着狂风骤雨。
隐约之中，两个男人间的气氛诡异起来，好似要争个高下。
徐行难以忍受这莫名的沉默，开着玩笑试图打破僵局。
“殿下，余跃他不是谨慎，而是真真切切敬畏您啊。”
杨争渡嗤之以鼻，斜睨着眼看向徐行，好奇她还能拍些什么马屁。
徐行见他依旧不苟言笑，心下一沉，想不明白为啥他油盐不进？
“殿下，余跃就是个当兵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他除了敬畏您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杨争渡听她这么说，心里更是不得劲。
凭什么帮余跃说话，跟自己就这么客客气气的？
难道他就真是个外人？
你们还没成亲呢！
杨争渡内心暴怒，无声地怒吼着。
可明面上，他还得端方持重，谁叫是他定的婚约呢？
偏偏杨争渡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只得再找其他茬。
“那你说，我和他，谁的四肢发达？”
徐行谄媚的笑容霎时僵在原地，“这个……”
妥妥的送命题，徐行的太阳穴蹦蹦直跳。
事实就摆在眼前，杨争渡如此问来，无疑是自取其辱。
可杨争渡多么傲娇，他怎么可能自取其辱？
徐行默默叹了口气，决定争着眼睛说瞎话。
“殿下，你可真会说笑，他这大胖子，怎么比得过您精壮啊。”
徐行对余跃露出鄙夷神色，冒昧地探出一根手指头，戳戳余跃手臂上的肉。
她满怀期待，要是这肉能晃一晃，该多好。
很遗憾。
余跃的肱二头肌即使未曾发力，依旧紧实有型，看得徐行直来气。
杨争渡坐在上首正中，看得更加真切直观，直言晦气。
“我看你小子，也有点实力，就留在东宫为本王陪练。”
话题转得太快，余跃的脑子跟不上趟。
才对自己嫌弃不已，咋又突然给他调入亲卫了？
杨争渡心里同样别扭，但还是装作大义地安排着，“你每月津贴翻倍，赶紧存点彩礼钱！”
提到彩礼时，杨争渡刻意地看向徐行，眼神中情绪复杂，像是邀功，更像是委屈。
余跃这才搞明白太子殿下的算盘，黑着脸看向徐行要说法。
怎么还有彩礼一说啊？
先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她来处理吗？
现在好了，直接把人处理到老虎身边来了。
这哪是调任啊，分明是想暗中将他除之而后快啊。
徐行尴尬地笑笑，迈着小碎步小跑到杨争渡身旁，讨好般地喂他点心吃。
“殿下，我这点小事，怎么敢让您为我费心呢？”
“郎情妾意，怎么能是小事？”
徐行看他误会太深，此时不解开，以后更是说不清了。
“其实……”
“怎么？”杨争渡偏着头仰视她，只当她是娇羞扭捏。
徐行看一眼余跃，心一狠，委屈的泪水下一秒便要滴滴滑落。
“殿下，我跟余跃的婚约不作数了。”
突生变故惊得杨争渡弹射般站起身来，凌厉的眼刀砸向阶下懵逼的余跃，却按耐不住内心的小鹿乱撞。
他强装镇定，强迫自己先为徐行主持公道，“你说，怎么回事？”
“我意外发现，他本好龙阳，”徐行字字珠矶，两只眼睛灵动地关注着眼前两个惊掉下巴的男人，“所以我们好聚好散。”
余跃两腿发软，眼冒金星，不可置信地向徐行质询。
“你确定……我好龙阳？”
“你好！”
事到如今，徐行决定破釜沉舟，来一个剑走偏锋。
她相信，一个男人喜欢一个男人，相比于喜欢其他女人更能让人释然。
徐行故作一副成人之美的大气姿态，眼里满是为真爱让步的甘愿。
杨争渡这个花花公子，对于龙阳之好虽是有所耳闻，但有此癖好的人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身边，着实是让人匪夷所思。
“你真好？”
“……好。”
徐行看余跃顺坡下驴，才松了口气，却又被杨争渡的问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杨争渡见余跃如此勉强，心生疑虑，“那他，好谁？”
徐行的内心不由得苦笑，分不清杨争渡如此问话，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真想为自己做主。
三人面面相觑，徐行急得手心冒汗，后悔自己口出狂言，更后悔没将狂言编圆。
为了避免无辜者受害，徐行深呼一口气，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将所谓的“第三者”说出了口。
“他好你。”
话音既落，余跃心如死灰，整个人瘫倒在地，以手捂面。
看起来确实是被戳破秘密后的没脸见人。
杨争渡满脸通红，连连后退，斥责徐行。
“你休得胡说！”
木已成舟，徐行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一举打破杨争渡多管闲事的可能性。
“殿下，我怎会胡说。”徐行秉着自己说书天赋还不赖，借着点实事大肆发散，“殿下，你是不知道，余跃一直隐藏自己的偏好，直到殿下你在大牢里将他狠狠地抽了一顿。”
“那顿打，酣畅淋漓，足以使他黯然**冲破禁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余跃受不了这污言秽语，怒吼道：“够了，你别说了！”
可刚说到精彩处，徐行怎么可能停得下来，她充耳不闻，继续一吐为快。
“殿下还记得你送他的金创药吗，”徐行斩钉截铁地指向余跃怀中，“现在就在他心口处，一直被贴身保存！”
杨争渡被徐行这通一套接一套的说辞轮番蹂躏，此时已是心神涣散，满脸鄙夷。
他不死心地走近余跃，还真让他摸到了金创药。
杨争渡只觉得恶心，用尽浑身力气将金创药瓶丢了出去，砸在地上碎片四溅，药粉飞扬。
整个空气里弥漫着中草药的疏离味道，激得人想要逃离。
见杨争渡动怒，余跃也顾不得解释，麻溜地跪在地上，额头死死抵在石砖上，大气也不敢出。
眼看着杨争渡相信了这套说辞，徐行心满意足地跪在余跃身边。
左右不过一顿罚，无论怎么她都认了。
杨争渡僵在原地，好长时间才舒缓心情。
照理来说，余跃亵渎天威罪该万死，但他曾自诩兼容并包，怎可真因为单相思就要人性命？
杨争渡恨得牙痒痒。
既不能要他性命，杨争渡真想打他一顿。
可又怕……余跃更加爱他不能自拔。
几番为难之下，杨争渡最后只是让他滚。
滚出东宫，有多远滚多远！
“出去之后，管好你的嘴！要是让我听见丝毫风声，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杨争渡的嘴里满是恶言恶语，在余跃听来却有如天籁，逃也似地奔出老远。
等到完全望不见正殿，他才敢停下来扶着墙走，劫后余生的狂喜与空虚包裹着他。
殿内，杨争渡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直言要一个人静一静，让徐行也出去了。
徐行正好追上余跃，抚着他真诚地道歉。
余跃刻意撇开她的搀扶，下意识求饶，“我的姑奶奶啊，你以后离我远点，跟你在一起太危险了。”
“跃哥，是我对不住你，这份恩情妹妹记下了。”
“不必，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你就好了。”
“那哪成啊，”徐行不怀好意地轻笑，“我还等着要喝你的喜酒呢。”
“你这么一闹，你觉得太子还能让我霍霍姑娘家？”余跃眉头深锁，脸上写满了委屈与落寞。
他好好一硬汉子，突然就……软了。
徐行心虚不已，只说不至于，没那么严重。
临到要出东宫，余跃忍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太子的金创药在我身上？”
徐行听来得意洋洋，“就凭我从小跟你和大哥爬山下河这些年，我能不知道？这么好的金创药，你会忍心将它束之高阁？”
能救命的好东西当然要随身携带，物尽其用才最好。
***
送走余跃后，徐行整天都躲着杨争渡，就怕他想不通再报复到自己身上。
因此，就连伺候晚膳，徐行都是请初芙代劳。
初芙看她非常迫切，趁机狮子大开口，扬言要一天班换三天。
本以为代价如此大，徐行不会同意。
结果徐行一口气换了三天。
徐行的想法也很简单，最近这几天先避避风头，后面再苦再累，那也能保性命无虞。
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避讳了两天，等到第三天，杨争渡已经到了吃饭都不香的地步，跟初芙打听徐行这几天在干嘛。
初芙将她与徐行的交易和盘托出，杨争渡对此没说什么。
毕竟这样一来，徐行将会有更多的时间，能够陪在他身边。
杨争渡虽是这样想的，但脚步却尤为实诚。
借着消食的由头，他在东宫里乱逛，惊得宫人战战兢兢，连当差都不得全心全意地投入。
走到徐行的寝殿外，杨争渡透过虚掩的门，正巧逮到徐行在深情并茂地演绎艳俗话本。
一字一句，落在杨争渡耳中，再次唤醒了他不堪的记忆。
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极力克制，却忍无可忍，手握成拳砸向门框。
不怪他粗鲁，实在是他不用力，根本吸引不了屋内徐行的注意。
徐行探出头来查看，正巧对上杨争渡那双充血的眼睛。
杨争渡来到此处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看颜色书被抓个现行，她的清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清白变黄黄。
她羞红了脸，无法面对这现实，只一个劲地岔开话题。
“殿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几日都躲着我。”
徐行尴尬地笑笑，下意识用手保护自己的后脖颈，打死不承认，“哪有，没有的事。”
“那是被这精彩故事迷了眼？”
徐行汗颜，没料到杨争渡是看破又说破，丝毫不留情面。
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收场时，杨争渡却主动表明了来意。
“别再躲着我了，明天开始认真当差，”杨争渡刻意停顿，不怀好意地强调，“一连九天。”
徐行一拍脑门，扭过头暗自发狠。
这初芙，得了便宜还把我卖了！
“还有，我想告诉你一声。”
“什么？”
“我认真地思考过，尽管我能包容各种情感，”杨争渡垂着眸，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字一句地说：“但我个人，还是喜欢女孩子的。”
突然如此正经的自白，徐行隐约感受到什么，但内心却在极力地否定。
她不敢接话，只微微点头，嘴角的笑意浅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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