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宵住回了南城的家。
房子太久没有人气,积了层薄灰,看上去有种灰蒙蒙的整洁。柳文宵本想自己打扫,但工程量过于浩大,他干得头晕眼花,只好请钟点工过来帮忙。
这回难得地运气很好,请来的钟点工手脚利索,把每一扇柜门都擦得闪闪发亮。
打扫完毕,站在一尘不染的旧屋中央,柳文宵精神振奋,对新生活充满了信心。
不过首先,他想稍微休息一下。
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地给宋衢工作了三年,柳文宵认为,自己放个假是合情合理的。
宋氏集团待遇不错,即使把所有的奖金给了宋衢,攒下的工资也足够他应付很长一段时间。
一开始,柳文宵的生活尚且规律,每天早上九点起床,看书,看电影,去公园散步,逛逛新开的和旧有的菜市场,给自己做饭。
但他很快感到了孤独。
自三年前搬到北城,柳文宵和原来的朋友渐渐断了联系,也并未认识什么新朋友,拉黑宋衢后,手机好几天都不会响一声。
柳文宵下楼扔垃圾时,偶尔会碰到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是些陌生面孔。
不知道隔壁的婆婆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只有便利店里八岁的小昭会和他说上几句话。
小昭是便利店老板的女儿,每次见到他都十分热情,还偷偷给他塞过冰柜里的可乐。柳文宵严词拒绝后,她生了好久的闷气,整整十分钟没给他好脸色。
从便利店回家,柳文宵把买的东西分门别类码进柜子抽屉里,坐在沙发上,又开始走神。
他买了柳文绮爱吃的薯片,但柳文绮不在了。他还买了米,小时候都是父亲把米搬上楼倒进米缸,现在也只能全由他自己完成。
住了十几二十年的家一下陌生起来。
柳文宵无法相信,竭力挣脱原来的牢笼后,却发现自己孑然一身。
面目可憎的牢笼竟然是他唯一的同伴。
柳文宵知道自己应该振作起来,做做尝试,找找出路,好好规划未来的人生。
但实际上,他开始晨昏颠倒,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零食,睡上将近二十个小时,或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鸟从树影间跃下,消失不见。
柳文宵渐渐不再出门。
家里的一切他都无比熟悉,电视、茶几、扶手脏了一块的沙发、餐桌边的向日葵挂画、母亲常午睡的躺椅、柳文绮爱看的故事书摆在书架第三层。
这些熟悉的东西越发缠住他,困住他,让他沉没到陈旧的往事中,阻止他展开一种全新的生活。
又过了一天,柳文宵在夜晚十点睡醒。
腹中饥饿,想不起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他翻找了冰箱和柜子,皆是空空荡荡,于是决定出门觅食。
走出小区后不久,柳文宵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他心生疑虑,右转进小路后向四周张望,却一无所获。
柳文宵步行到家附近的大排档,要了碟炒面。晚上是大排档最热闹的时候,人声鼎沸,被人盯着的感觉在隔壁桌的划拳声中消失不见。
吃完,沿原路返回。柳文宵回到家关上大门,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胃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抗议着食物的油腻。
可能是一个人待在家太久了,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脑子也不大清醒,才会出现这种幻觉。
柳文宵伸出双手拍拍脸颊,心血来潮打开了手机,打算找人聊聊天。
通讯软件里,竟然弹出了新消息提醒。
其上明晃晃三个大字:许伊森。
他说:“文宵,听说你们分手了,是吗?”
“我是不是又有机会了?”
大约是见柳文宵久久未回复,两个小时后,他又补了一句。
“我们总还是朋友吧。”
许伊森刚回国时,仍每天在线上给柳文宵发消息。宋衢对此严正抗议多次,柳文宵也不想吊着他,便严肃地打电话与他谈了一回。
自此,他们的关系退回到普通朋友,许伊森只在逢年过节发来祝福,柳文宵礼貌回复。
今晚这几条明显越界的消息,让柳文宵又回忆起混血青年热情的笑容。
放在以往,柳文宵是不会回复的。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对自己抱有好感的人,处理起这类情愫来,有种习惯式的冷漠。
但今天,柳文宵实在有些寂寞了。
他鬼使神差地在输入框里打下“晚上好”,然后点击发送。
对面几乎秒回:“晚上好!!!”
“文宵,我没想到你会回我。”
“所以你和宋衢是真的分手了吧。”
“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你在干什么?”
一大通消息快速跳出来,晃得柳文宵眼晕,他慢慢打字,一条条回复。
“分手了。”
“自己住。”
“刚吃完夜宵。”
许伊森的开朗极富感染力,柳文宵和他聊着天,连胃也不那么疼了。
“对了,你知不知道,”突然,许伊森提起了某个名字,“宋衢他现在有点疯疯的。”
柳文宵立刻打断:“伊森,我不想知道。”
“噢,对不起对不起。”许伊森道歉,“我以为你听到前男友倒霉会开心。”
“他现在怎样,都和我无关。”
他们转到下一个日常话题,马上忘掉了这段小插曲。
和许伊森聊得很愉快,躺在床上入睡前,柳文宵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想,人可能的确需要一定程度的社交。
起码不能天天待在家里任由自己发霉。
混乱的生物钟不是一朝一夕能纠正的,柳文宵将近凌晨四点才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他倔强地起了床。
他不仅要起床,还要出门。
南城已经彻底入夏,天空湛蓝无云,明晃晃的阳光四面八方而来,从头顶上、路尽头、桥下粼粼的波光和柏油路面的反射,照得柳文宵睁不开眼。
他在天高气爽的北城住久了,回到南城后又整日昼伏夜出,全然忘记了南城的烈日有多毒辣。
没走两步,柳文宵就满头冒汗。
他此番出门,是打算去菜市场买菜,安抚一下自己糟糕的胃。菜市场离家不远,出小区后沿北穿过小巷,在第二个路口右拐就到。
到小区门口,柳文宵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走进小巷。
小巷位于两栋高楼的夹缝间,常年不见光,十分阴凉。柳文宵进到小巷的阴影里,周身都凉快下来,总算能躲一躲。
他沿着小巷往前,却越走越冷,越走越晕,才走到一半,便无力地靠在墙边,弯下腰,撑着膝盖大喘气。
墙是用裸露的红砖砌成,常年风吹日晒,又脏又粗糙,蹭花了柳文宵苍白的小臂。
但柳文宵根本无暇顾及。
他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稍微一动作,便是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自己浑浊的喘息声。
柳文宵后悔极了。后悔刚才在小区门口为什么没有就此返回,后悔今早为什么逞强起床,后悔之前为什么放任自己虚度光阴,后悔自己明明在柳文绮的墓前承诺过,却没有迅速振作起来。
奇妙的是,到了此时此刻,柳文宵反而终于确定,他没有后悔过离开宋衢。一点也没有。
柳文宵来不及感到庆幸,随即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预料中倒地的疼痛并未出现,恍惚间,身体似乎被一双大手硬生生拽了起来。
柳文宵彻底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时,柳文宵第一个看见的,是墙上蓝底黑字的输液室注意事项。
下一秒,他闻到了熟悉的医院消毒水气味。
他眨了眨眼睛,试图活动身体,左手手背马上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手上插着紫色的塑料针头,沿细长软管一直往上,与架子上挂着的葡萄糖相连。
注意到柳文宵醒了,护士走过来:“感觉还好吗?”
“啊,还好,”柳文宵仍有些迷糊,“我是……犯了低血糖吗?”
护士点了点头:“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注意?要不是有好心人把你送到医院,脑损伤了怎么办?”
护士看上去五十左右的年纪,说起话来眼睛微眯,毫不留情,让柳文宵想起自己的导师。
他乖乖地应了。
“那个,”柳文宵突然想起什么,“是谁救的我?我想当面向他道谢。”
“不知道,他送你过来就走了。”护士低头替他调整输液流速。
“他有留下联系方式吗?长什么样子?”
“没有,长得很普通,一个男的,我也记不太清了。”
后排有病人呼唤护士,她快步走了过去,很忙碌的样子。柳文宵不好意思再打扰她,歇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没办法实际传达谢意,柳文宵只能默默祈祷这位好心人万事顺利,好人有好报。
愿上天保佑他。
柳文宵转念一想,今天能遇到好心人,何尝不是上天在保佑自己。
可能是天上的神明,或者天上的文绮实在看不过眼,要狠狠弹他一个脑瓜崩把他弹醒,却又舍不得弹他太痛,悄悄派人过来救他。
柳文宵在心底小声道歉,说我知道错啦。
谢谢你们。
处理完输液室里的其他病人,护士折返回来,恰好柳文宵的葡萄糖输完。
她把柳文宵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大发慈悲地宣布:“你可以走了。”
柳文宵说谢谢您,正准备到窗口缴费,却被护士告知,那位送他来医院的好心人已经把费用全部结清了。
再留下去也无事可做,柳文宵又向她道了声谢,缓缓离开医院。
眼看柳文宵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护士出了输液室,一路走到走廊尽头,对藏在拐角里的人说:“他走了。”
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从拐角阴影中跨出,与护士面对面。
“谢谢。”宋衢郑重地说。
护士摆摆手:“他谢我谢得够多了,你就不必再谢了。”
见宋衢眼神发愣,她无奈地摇头:“真是搞不懂你们现在的小年轻,到底闹了什么矛盾,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么?”
“是我做错事了。”宋衢低声说。
“我看他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呀,”护士不解,“要是他看到你抱他过来的时候那个火急火燎的样子,肯定原谅你了。”
宋衢抿着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突然嫉妒起面前的护士。
走廊尽头能看见输液室的窗户,从半开的窗户缝隙中,能看见柳文宵的侧脸。
刚刚护士和柳文宵说话时无比自然,无比平常,让宋衢暗暗吃惊。
为什么她面对柳文宵的眼睛,能如此无动于衷呢?
为什么他光是看柳文宵一眼,就觉得无法呼吸呢?
护士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加油啊。”
小宋成为阴暗爬行的跟踪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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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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