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夫妇在拍卖会上大吵一架。
拍卖会宾客云集,他们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消息迅速传遍北城。
林深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和煦:“小宋少爷,有何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
“他们内讧起来,哪还顾得上你。”
“那可未必。”
二十几年相处下来,宋衢对自己的父母有了深刻的认知,尤其是母亲。他的母亲出身高贵,优雅温柔而秉性冷酷,似乎越是良好的教养就越让她的同理心流失。
她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严丝合缝地镶嵌在宋氏留给“家主夫人”的席位上。
宋衢由她亲手带大,从幼时便深深将骄傲与荣誉刻进骨髓,尽管他当时根本听不懂这是什么。
因而宋衢很难相信,她会做出当众争吵这种有辱身份的事。
这简直比夏季飘雪,乌鸦开口说话还要诡异,而反常往往预兆着不祥。
宋衢并未被林深的乐观感染,他的心往下沉了一沉。
柳文宵的英语六级成绩单找不到了。
其他博士申请材料都准备齐全,偏偏缺了一张六级成绩单,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就像看见厨房左侧裂了角的第二块地砖,总归让人心浮气躁。
他只好搬出老套的俗语安慰自己:好事多磨。
尽管每次说出这句话后,从未跟着什么好事,不过今次只是普通的成绩单而已,不能再坏到哪里去了吧?
柳文宵犹疑着,在网站上提交了补办申请。
好在对面效率很高,不到一周,崭新的成绩单便已寄到。小区快递站发来短信,请他尽快领取。
快递站就在小区里面,几百米的距离。柳文宵打算速战速决,草草换了双鞋,拿起手机钥匙便出了门。
刚准备踏入快递站大门,他被出乎意料的人拦住。
倪正瑜顶着一张绝不可能认错的标志性的扑克脸,径直拉住他便往外扯。
“跟我走。”
直到坐上车,到了陌生的酒店房间,柳文宵仍未反应过来。
他看看手机上的快递取件码,再看看对面一脸认真的倪正瑜,茫茫然想:这也是好事多磨吗?
倪正瑜是做事非常靠谱的人,不管是朋友同事还是患者及家属,听到她平静冷淡的声音,便情不自禁生出信任感,仿佛被吹笛子的女巫迷了心。
大约是吹惯了笛子,女巫倪正瑜偏偏有个毛病,不爱主动开口解释。
而面对酒店房间里逐渐变浓的沉默,她也丝毫未觉得尴尬。
柳文宵拿她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没辙,更指望不上她会说些什么,只得自己先出了声。
“倪医生,找我有事吗?”
倪正瑜点头又摇头:“宋衢让我带你走。”
柳文宵不想就这个话题追问下去,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南城?”
“今天早上。”
“这么急。”
她点了两下头:“是的,很急。”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宋伯母要来找你,宋衢怕拦不住,拜托我先把你带走。”倪正瑜又补充了一句,“他说只有看到我你才会愿意走,我就来了。”
柳文宵笑笑:“他倒是了解我。”
又是一阵沉默。
墙上的挂钟走到下午三点整,柳文宵看了眼窗外。
前夜淋漓下了场雨,南城一夕入秋,季风自苍莽内陆而来,海上波涛翻涌。倪正瑜和宋衢订的是同一家酒店,驻立在海崖之上,浪潮声一波接一波,不绝于耳。
静悄悄的室内,满是海潮的声音。
海潮越是规律平静,柳文宵却越是心浮意乱。心跳不受控制,像他小学第一次登台表演弹奏时,东漏一拍,西错一个音,怎么也对不齐曲谱。
好在柳文宵有伪装的天分,小学那天台下无人在他脸上看出慌乱,如今的倪正瑜便更加不可能。
但倪正瑜毕竟从事了一个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耳濡目染下,终究会习得一些基础的社会行为。
她把酒店桌上准备的瓶装水拿过来,放在柳文宵面前。
柳文宵说:“谢谢。”
倪正瑜说:“不客气。”
柳文宵拧开瓶盖喝了口水,笑道:“倪医生过来南城不要紧么?工作怎么办?”
“我是个成年人,有合理安排日程的能力,而且,你的事更重要。”倪正瑜郑重地说。
她情绪波动小,难得如此外露,简直有了字字千钧之感。
柳文宵心神一震,自觉在她面前无法掩饰什么,也无需掩饰什么。
他放弃了故作轻松的语调,低声说:“多谢你。”
一来二去间,倪正瑜反而起了好奇心,开始发问。
“你和宋衢还是没有在一起吗?”
“对。”
“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柳文宵这回笑得真心,“硬要说的话,就是不合适吧。”
“噢。”
倪正瑜眨眨眼应下,看不出究竟懂了没有。
片刻后,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劝他回去?”
“回去?”
“他在这边,过得很辛苦,既然你们没结果,他可以回北城。”
看来是没懂。
“不行啊。”柳文宵向来很有耐心,“他来南城,也不全是为了和我有个结果吧。他那么骄傲的人,不会甘心一直按从前的轨迹过活的。”
倪正瑜安静地看着他。
柳文宵撑着下巴,转而望向远处阴天的海平线。
“我的目的是拒绝他的感情,至于他的选择、努力,我不关心,也轮不到我去说什么。
“他给了我伤害他的权力,但我现在的态度已经足够坏了,没必要再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我可不想因为他辱没自己的人品。”
倪正瑜思索半晌,脸上难得浮现出困惑:“……我搞不懂你们。”
“啊,抱歉,其实我也搞不太懂。”
最后,倪正瑜认可道:“你是好人。”
柳文宵笑:“谢谢。”
房间内重归沉默,海潮声再次涌了进来。
海潮的节拍镇定安宁,日日如此,年年如此,一浪、一浪,直到永恒的尽头。
柳文宵感到平静。
他站起来,问倪正瑜:“要下去走走吗?秋天的海风很凉快。”
“宋衢那边还没消息。”
“就算真的见面又能怎么样?让他自己去烦恼好了。”
柳文宵笑道:“南城的海岸线很好看,倪医生好不容易来一趟,只待在酒店里,太可惜了。”
于是他们推开门,向大海走去。
柳文宵和倪正瑜从长堤下到沙滩上时,一辆长而光洁的黑车驶入酒店,在大堂精致的罗马柱前停下。
车门打开,宋衢先下了车,绕到后门,伸出手,让宋母搭着他的小臂从后座起身。
儿时宋母会微笑着夸他小绅士,即使现在宋衢已不需要她的夸奖,身体却先一步动起来,习惯成本能。
就当是哄哄她。
宋衢并不指望她的理解,也无心对抗。她家主夫人当久了,已经彻底沦为父亲的陪衬,不管她的态度是支持还是反对,都左右不了宋父的决定,于宋衢而言毫无用处。
宋衢为她悲哀,也为自己悲哀。宋家只需要一枚在其位的棋子,为何一定要是他们来当。
但这些话宋母是听不进去的,她自以为所有人都要敬她身后的家族三分,殊不知宋衢只想把她劝回北城,别给柳文宵添堵。
偏偏越怕什么,越要来什么。
宋母在酒店大堂中央停住,扭头盯着左侧墙面上复古的木框玻璃窗。
“那是什么?”
宋衢不明所以,顺着墙上朝海边洞开的窗向外看去,正好看见柳文宵低下头,对倪正瑜笑。
宋母语气尖厉:“宋衢,你不是说他去出差了吗?”
宋衢无心答话。
他的心脏在那瞬间揪起,又被重重摔下,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分不清是因为宋母识破谎言,还是单纯因为柳文宵的笑。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宋母已经气势汹汹地蹬着小细跟迈向海边。
她站在石板铺就的长堤上,双手抱胸,睨着沙滩上一站一蹲两个刺眼的背影,纡尊降贵地叫。
“柳文宵。”
柳文宵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张望,眼神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冷下。
倪正瑜蹲在一块高耸的礁石旁观察石缝里的小螃蟹,被礁石挡住了视野,看不到宋母,只能看到柳文宵的神色。
她觉得奇怪,想问柳文宵怎么了,但柳文宵很快转回身来,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
她哦了一声,便也不再管。
宋母皱起眉头,心想果然是这个小玩意把宋衢带坏了,竟如此持宠而骄。
她朗声道:“不就是图钱吗,我给你。”
宋衢将将赶来,便听到这一句话劈头盖脸而下,把他砸得晕眩。
“妈你别说了!”
“我说了又如何。”
“是不会如何。”柳文宵转身面向这边,笑道,“我倒是想知道,如果我不要钱了,您打算拿什么打动我?”
他们隔着徐徐海风对峙。
倪正瑜终于反应过来,从柳文宵背后探出头,机械地表达礼貌:“宋伯母好。”
宋母恼怒地涨红了脸:“你可真会装。”
“就算我在装,您能把我怎么样呢,像以前那样给我一个耳光吗?”柳文宵上下打量她,目光停留在她脚踩的真皮高跟鞋上,“您甚至过不来。”
“你说什么?”
宋母再也无法维持良好的教养,伸手狠狠指着柳文宵。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发抖,她感觉脚下的小细跟越来越尖锐,越来越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而断裂。
宋衢急急地按下她的手。宋母从摇摇欲坠的恐慌中脱离,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柳文宵站在下方的沙滩向上看,神色毫无波澜。
他知道宋母昂贵的真皮细跟高跟鞋只能踩在同样昂贵的希腊大理石地面上,甚至走不了远路,一踏入柔软的流沙中就会下陷,寸步难行。
如果她舍得脱下那双鞋,赤脚走过来就为扇他一巴掌,他也愿意受这一下。
可惜她不会。
柳文宵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带领倪正瑜往沙滩和岩礁深处走去,追寻那些远比人类可爱的螃蟹、小鱼与贝壳。
身后传来隐约争吵的声音,很快被海风吹散了。
对柳文宵而言,今天总体算是愉快的一天。
他教了倪正瑜一些赶海的小知识,她捡到两个漂亮的海螺壳。倪正瑜请他在酒店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再尽职尽责地把他送回家。
回到小区时还早,柳文宵绕去快递站,拿到了自己的六级成绩单。
的确是好事多磨。
小柳对小宋还是挺好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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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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