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端上来了。
确实非常香，面条正徐徐地冒着热气，一股鲜香的鸡汤味沁入鼻腔，细长柔软的面条浸在金黄的浓汤中，上面覆着几片绿油油的青菜叶，一个流心荷包蛋，和几块软烂的鸡肉。
付昀祈从托盘里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宋星稔面前，然后从筷子筒中抽出两双筷子，递给了宋星稔一双。
“谢谢。”宋星稔接过筷子，视线在两碗面之间来回扫视。
其实很明显就能看出区别，付昀祈那碗面上撒了一把葱和香菜，而自己这一碗，什么也没有。
宋星稔拿起筷子，戳破碗里的那颗流心蛋，金黄的蛋液缓缓涌出，他没有抬头，忽然开口:“你要不去当侦探吧。”
付昀祈刚摘下被热气蒙上一层雾面的眼镜，夹了一筷子面低头准备往嘴里送，闻言手里的筷子一顿，抬眼看向宋星稔:“啊，为什么？”
宋星稔笑笑:“没什么。”他把流出的蛋液混在汤里搅了搅，“就是觉得你蛮机灵的。”
听起来怪怪的，付昀祈又想起刚才的对话，再次解释:“我真的不了解她，只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宋星稔说，埋头吸溜了一口面条，慢慢地咀嚼，点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嗯，好好吃。”
看到宋星稔满足的表情，付昀祈心里轻松起来。他从座位起身，走到柜台旁的消毒柜，拿了两把陶瓷勺，又去调料台取了几碟小菜。回到座位后，他将几碟小菜放在桌子中间，又把一只勺子轻轻放在宋星稔碗里。
“汤也很好喝。”付昀祈说，“你尝尝看。”
“谢谢。”宋星稔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汤，尝了一口，鸡汤味很浓，非常鲜美。
“你下午是什么事情？”喝汤的间隙，宋星稔问。
没听见回答，宋星稔抬眼看他，看到对方正有些失神地戳着一块软烂的鸡肉，静默片刻后，宋星稔才听见他说:“补习。”
补习？难道成绩不太好？宋星稔有些恍惚地想，他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对付昀祈其实完全不了解，就连对方的成绩，他也没有一个大致的概念，只不过.....他觉得付昀祈看起来真不像成绩不好，说实话甚至非常像三好学生。
宋星稔问:“补什么科目？”
“数学。”付昀祈淡淡道。
看来大概是纯文生所以理科稍微薄弱了些，虽然宋星稔高中毕业已经很久了，但数学、物理之类的学科，他在大学也有继续学习的，因此高中数学对他来讲问题不大，于是他提议:“那你不会的还不如直接问我，我理科很好，你知道的吧？”
付昀祈的目光在宋星稔脸上停留片刻，又很快移开，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他说:“是帮别人补习。”
“哦？”宋星稔微怔，很快眉眼舒展开来，笑了笑，“那你也蛮厉害的。”他继续说，“远吗？下午什么时候过去。”
“不远，公交车十分钟。”付昀祈说，“两点之前到就可以。”
宋星稔打开手机瞄了一眼，屏幕时间显示13:20，那看来他们吃完这顿饭就要分道扬镳了。
付昀祈把拿来的几碟小菜往宋星稔那边推了推:“你吃小菜吗，他们家自己腌制的，很好吃。”
宋星稔看了一眼:“我不喜欢吃豆芽。”
“噢.....”付昀祈把那小碟腌豆芽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又指了指另一碟，“这个腌萝卜——”
“不吃辣。”宋星稔打断了他。
“哦。”付昀祈又指了指最后一碟，“那这个——”
“不喜欢吃豆角。”宋星稔说。
“.......”
最后付昀祈一个人吃完了三碟小菜。
从面馆出来的时候，雨总算变小了点，两个人依然挤在同一把伞下。
风有些大，裹挟着冰冷的雨滴往人脸上扑去，湿冷的寒意几乎要渗进骨子里。
宋星稔把外套拉链往上拉了拉，缩了缩脖子:“你去哪里坐公交车？”
“就前面一个路口的公交站牌。”付昀祈说，“你打算怎么回去？”
“地铁，就过来时那个C2口。”
“那你把伞带走吧。”付昀祈说，“地铁口稍微远一些，我走到前面的公交站牌就行了。”
“那你到时候补习结束怎么回去，这雨看着就不会停的样子。”宋星稔说。
“没关系，我可以借。”
“跟谁借啊？”
“我去别人家补习。”
这样的话细想起来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非要拒绝的理由，宋星稔迟疑一下，妥协道:“那好吧。”
这样明天晚自习可以用还伞的理由再去找付昀祈，宋星稔心想，要是明天付昀祈还敢再无视他的话，自己绝对不会放过他。
“啪嗒。”
一个恍神，宋星稔脚下一空，踩进了一个大水坑。混浊的水花溅起半尺高，将他裤子从膝盖往下直接湿了个透。
“啧。”宋星稔眉头越皱越紧，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裤腿。
付昀祈刚拿出手机瞄一眼时间，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电量告急，一时没顾得上拉住宋星稔，这会儿也停了下来，问:“踩到水坑了？”
“嗯。”宋星稔应道，想俯身把裤腿挽上来一点，最后还是懒得伸手，反正脏都脏了，他心想。
宋星稔忍不住吐槽:“这天气，冷又这么冷，还光下雨不下雪。”
付昀祈附和:“是的，不知道今年还会不会下大雪。”
“不会。”宋星稔回答得很干脆，又补充道，“未来几年之内都不会。”
付昀祈没有反驳，似乎也觉得这个观点很符合事实，他赞同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去年那场雪好像是南州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看到了。”
宋星稔问:“你很想看大雪么？”
付昀祈思忖片刻，说:“倒也不算非常想吧，只是南州难得下雪，大雪这么罕见的场景，如果真的还有机会观赏的话，应该不会有人拒绝吧？”他笑笑，继续说，“再说反正都这么冷，与其天天下雨，那还不如下雪吧，比如刚才，如果下的是雪的话，你的裤腿可能就不会湿了。”
他缓缓将伞递到宋星稔面前，问道:“能帮我拿一下伞吗？”
没有细想付昀祈要干什么，宋星稔毫不犹豫地接过他递来的伞:“哦，好。”
然后下一秒，他看见付昀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张叠好的面巾纸，慢慢蹲下身，轻轻抓住了宋星稔左腿的裤脚。
“诶——不用。”宋星稔下意识想把脚挪开。
“别动。”宋星稔的第一反应是，付昀祈怎么命令口味听着还这么温柔。他默默地把脚挪回原地，看着付昀祈将他的裤腿轻轻拉直，然后用面巾纸一点一点吸走未干的污水。
“不稍微擦一下，湿裤腿贴到皮肤会很难受的。”付昀祈说。
宋星稔低头看着付昀祈耐心的动作，心里升腾起一股怪怪的感觉，让人胸口有些发酸，他喉间滚了滚，开口:“谢谢啊。”
付昀祈擦完站起身，左右环视了一下，没有看到垃圾桶，于是把吸了泥水的面巾纸攥在左手心。
“走吧。”付昀祈拿过宋星稔手里的伞。
两人撑着伞走到了路口的公交站牌。
“是这个公交站牌吧？”宋星稔问。
“嗯。”付昀祈说，“我到了。”
付昀祈将伞柄轻轻推向宋星稔:“那这伞给——”话没说完，他瞥见前方一家水果店，突然一顿，“诶，你等等。”
“嗯？”宋星稔不明所以。
付昀祈把伞递给宋星稔，笑着说:“你在这里等等我。”
说完离开了伞的遮挡，冒着小雨快步到前方不远处的水果店。
宋星稔撑着伞静默在原地，看着付昀祈进入水果店的背影，他暗自琢磨付昀祈是不是很喜欢吃水果啊，这会都要分别了，还要特地跑一趟。
三分钟后，付昀祈从水果店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透过袋子，隐约能看见两盒用保鲜膜包裹起来的水果。
付昀祈走到宋星稔面前，将那袋水果递给他:“给你，你带回去吃吧。”
“嗯？”宋星稔愣住，视线从付昀祈身上挪到他手中的那袋水果，距离足够近，宋星稔看清了里面是一盒车厘子和一盒草莓，用保鲜膜包裹得很严实。
“为什么给我？” 宋星稔问。
“你喜欢吃的吧？”付昀祈说，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试探，但眼神却透着十足的笃定，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已经确定的事实。
宋星稔盯着塑料袋里的那两盒水果，他确实是喜欢吃，尤其是在这个季节，他依稀记得自己高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买车厘子和草莓解馋。
非要去搞清楚付昀祈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这么多的喜好与习惯，似乎意义也不大。只是他心里忽然有一股沉重的情绪，堵在他心口，压得他发涩发酸。为什么在付昀祈对自己了解得如此深刻的情况下，他却在25年的人生里，对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都一无所知——这是他心口麻木的来源。
不过他依然开口问了，只是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吃？”
付昀祈一时语塞，这个答案他没有组织过，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宋星稔，自己每天为了能多看你一眼，总会故意途径楼下好几次，那时总能看见你端着一盒车厘子或草莓去洗手间清洗。如此反反复复，来来去去，这个喜好总归被自己琢磨对了吧。
他当然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付昀祈含糊地回应:“我猜的。”
“那恭喜你，猜对了。”宋星稔笑笑，接过付昀祈递来的水果，“我收下了，谢谢你。”
“那......我去公交站牌等车了。”付昀祈指了指站牌的方向。
“嗯。”宋星稔点点头，“我去坐地铁。”
“找得到吗？”付昀祈问。
“废话，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两人都笑了，分别后，付昀祈走到公交站牌下。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了一下，还是黑屏，他叹了口气，刚刚在水果店买完水果付款时，刚好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电量。
他拉开挎包拉链，翻找了一阵，试图想找到一点零钱坐公交车，很遗憾，技术变革太快，全范围覆盖的扫码支付已经让他很久没有了带现金出门的习惯。
他抱着微弱的希望摸了一遍外套口袋——没有。
又麻木地将手伸进牛仔裤右侧的口袋，没......
诶——
有了。
是硬硬的金属质感——他摸到了一枚硬币。
拿出来，他将这枚硬币捻在手里，指腹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他想起这枚硬币在宋星稔指间跳跃的模样，想起这枚硬币安静地躺在宋星稔手心的模样，想起宋星稔面带微笑地将它递到自己面前，用好听的声音对自己说了一声“给你。”
明明只是一枚普通的银色硬币而已，怎么一经宋星稔的手，就变成了一个能在脑海里自动回放过去画面的小型录影带。
付昀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把这枚硬币放在手心，静静地看了一会，随后拢起修长的五指，将它紧紧攥在手里。
最后，拉开挎包的拉链，将它小心地放了进去。
他离开公交站牌，又步行到前方不远处那家水果店，走了进去。
“哟，小帅哥怎么又回来了啊？”看店的大娘揶揄道，“是不是还想再买点什么水果？”
“不是。”付昀祈回道，“阿姨，可不可以借我一块钱，我下个星期来的时候还给你。”
“哦，需要零钱啊。”大娘起身走到收银台旁，“是不是坐公交车没有零钱了？”
“嗯。”付昀祈点了点头。
“呐，拿去吧孩子。”大娘从抽屉里拿出一枚硬币递给付昀祈，“不用还啦，当阿姨请你坐一次公交车。”
付昀祈接过大娘递来的硬币，笑了笑:“谢谢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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