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静谧。
房间内，宋星稔坐在书桌前，打开手机界面上的某企业查询软件，点开关系搜索栏，在空白处输入一个名字——江凛。
敲下回车，六十多条结果在列表中弹跳出来。
宋星稔不紧不慢地追加筛选条件，在地区分类中选择本地区域，行业一栏勾选金融业，这个重名率极低的名字，让列表瞬间缩短到三条。
他逐一点开，在前两条企业信息中，江凛的名字分别位列在法定代表人和股东信息一栏，宋星稔凭着直觉将目光锁定在第三条——南州中瑞金融控股有限公司。
在这一条企业信息里，江凛名字位列在主要人员一栏，名字后方标注经理一职。
宋星稔截图保存下企业的相关信息，打开电脑浏览器，搜索当地的新闻官网。几次关键词调整后，以“金融”“论坛”“中瑞”组合搜索到一篇新闻稿《南州金融产业论坛闭幕，中瑞资本谈“区域经济创新”》
点开新闻，往下滑动，新闻稿文末附有一张高清的新闻图，是一行人的合照。宋星稔点开放大，画面里并没有出现江凛，合照底部的一行标注引起了他的注意——《南州商会2016年度峰会:中瑞资本执行董事江鸿洲（右二）出席》
宋星稔的视线落在右排第二位，长相与江凛有七分像的中年男人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鼠标。
视线下移，宋星稔在新闻稿底部看见一行小字:“点击查看南州财经频道现场报道”，宋星稔拖动鼠标点进去，画面立刻跳转至电视台网站，一共15分21秒的论坛报道视频，宋星稔逐帧观看。
13分18秒处，宋星稔按下空格键暂停。这里有一段长达3秒的会场外镜头扫过停车场，一辆黑色轿车车门推开，穿着深灰西装的江凛低头下车，画面跳动的很快，只有一个一闪而过的侧脸，随即，镜头切换到主持人。宋星稔放慢倍速，暂停放大，截图保存。
宋星稔退出视频，再次回到那张高清的新闻合照图。他的视线定位在一行人的身后，该合照拍摄于会展中心入口，背景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呈15度倾斜，恰好捕捉到停车场边缘的车辆。就在这张图的右下角，背后的玻璃幕墙反射出了一辆黑色轿车的车尾。
他将这张高清新闻图下载下来，拖动鼠标，对着局部画面进行放大。同时再次点开截下的那张江凛下车图，去汽车官网搜索这款轿车的车型，进行仔细比对，他确认这辆黑色轿车便是江凛乘坐的那辆。
视线再度定格在被玻璃幕墙映射出的车尾上，隐约能够看到车牌号码。宋星稔用修图软件对局部进行处理，增强对比度、锐化、修复像素，车牌号逐渐显现。
“南K.65X26....”
——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彻底停了。
江凛从大厦乘电梯直达地下二层停车场，径直走向自己的停车位。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下解锁键，不远处，一辆黑色奔驰GLS的车灯闪烁了两下。
走近车辆，他伸手握住车门把手，正准备拉开。
“他到底欠你多少钱啊。”
一道冰冷的，不紧不慢的声线，在江凛耳边响起。
刚搭上车把手的指尖忽地一顿，江凛抬头环顾四周，副驾驶那侧传来动静——他这才注意到另一侧车门还斜倚着一个懒散的身影。
两人同时向前迈步，隔着锃亮的车头，四目相对。
江凛显然很意外，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人，嘴角向上扬了扬，浮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意，腔调散漫:“特地等我？”
“是啊。”宋星稔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本来以为江总日理万机的，会很难等到呢。”
他笑了一下:“不过想想都有空去堵高中生，应该不是很忙。”
江凛不为所动，眼尾微微上挑，玩味地笑了笑:“看来我的眼光确实不错啊。”他停顿了一下，“我们昀祈还真是受欢迎。”
触发关键词。宋星稔嘴角那一抹原本就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转瞬即逝。江凛看见他低下头，用那只懒散地插在大衣口袋里的左手捣鼓着什么，指节在布料下若隐若现地起伏，带起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三秒后，江凛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锃亮的车钥匙。
宋星稔将手里的车钥匙翻到背面，拇指扣住底部按键，“咔哒”一声，一把机械钥匙弹了出来。
凭借着钥匙的标识和特征，江凛看出这是一把保时捷911。
下一秒，他看见宋星稔突然攥紧那把机械钥匙，猛地将尖锐的金属顶端，用力抵在了黑色奔驰的车头。
江凛微微蹙眉。
宋星稔保持着这个姿势，钥匙深深陷进漆面。他就这样，慢慢地，拖动着钥匙向前走，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嘶鸣，像指甲划过黑板，令人牙根发酸。在车头锃亮的黑色漆面上，留下一道狰狞的划痕。
直到走到江凛面前，宋星稔才漫不经心地将钥匙从漆面上抬起。他垂眸打量着钥匙尖端残留的漆屑，不紧不慢地将机械钥匙重新组装好，金属部件咬合的“咔哒”声在两人死一般的沉寂中显得尤为清晰。
然后站定，抬头看着他。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从你嘴里听到这个称呼。”宋星稔掀起眼帘，声音像淬了冰。
江凛眯起眼睛看向他，正欲开口，却感觉到衣摆一沉，他低头，正看见宋星稔修长的指尖挑开他的大衣口袋，慢慢探入，随即倏地松手。
“嗒——”
金属钥匙坠入内衬的闷响清晰可闻。
“B2–A22。”宋星稔抽回了手，语气毫无起伏。
江凛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两秒，嘴角扭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嗤笑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不是要钱吗。”宋星稔掀了掀眼皮，“这份零花钱，够实用吧。”
江随低声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钱了？”
“你只能要钱。”宋星稔一字一顿道。
江凛的眼神沉了下来，一言未发，眼前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堪称荒谬。
“以后，别再烦他。”
说完，宋星稔直接从江凛身侧擦过，右肩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江凛微微往后踉跄半步，站定，晦涩不清的眼神落在宋星稔头也不回的背影上。
“他好像不喜欢男人。”江随对着背影说了一句。
“只是不喜欢你。”宋星稔冷冷地撂下一句。
地下停车场恢复安静，江凛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车头那道狰狞的划痕上。他后知后觉地伸手探进口袋，摸到了那把车钥匙，将它勾了出来。
他把车钥匙放在掌心，出神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冷冷地笑了一下。
“疯的。”
——
放学铃响，付昀祈利落地收拾好书包，拉链“唰”地一声合上后，往肩上一挎，单肩挎着书包走出教室。刚跨出门槛，迎面与好整以暇地倚在栏杆边的宋星稔撞上了眼。
“嗯？”付昀祈微微睁大眼睛，有意压了压脸上意外的表情，“你怎么在这？”
宋星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说:“我来检查啊。”
“检查？”付昀祈没听明白。
下一秒，宋星稔突然伸手扣住付昀祈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挣脱不得。付昀祈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袖口往上推去，修长的指尖抚过皮肤，痒痒的，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直到那块不规则的青灰色胎记出现在他眼前。
付昀祈明白过来，轻轻笑着:“是淤青的话也没有这么快消褪吧。”
宋星稔垂眸不语，指腹覆上那块胎记，轻轻摩挲着。
有点痒。付昀祈一动不动，盯着宋星稔，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三秒后宋星稔才松了手，语气轻飘飘的:“说的也是。”
后背从栏杆上离开，宋星稔直起身，忽然笑起来:“走吧，一起回家。”
一起？
付昀祈有些没反应过来，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宋星稔已经转身迈开步子走在了他前头。他便不在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从教室门口一直走到校门，付昀祈时不时侧目看他，忍不住问:“你和我....一起回家？”
宋星稔转头看他，忽然不着边际地说:“什么，你要把我带回家？”
“啊....？”付昀祈一时接不上话。
“开玩笑。”宋星稔勾勾嘴角，“你平时怎么回去的？”
付昀祈回答:“坐公交车。”
“哦。”宋星稔应了声，“那一起吧，正巧我也要坐。”
“你....”付昀祈欲言又止，“今天家里人没来接嘛？”
宋星稔没急着回答，侧过脸，鼻间泄出点意味深长的气息，似是在笑:“原来你这么关注我啊。”
付昀祈面色微尬，好半天才从喉间溢出一声:“没....”
两人穿过马路，很快挤入公交站前拥挤的人群，校服身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
宋星稔很少坐公交车，他站在公交指示牌前扫了几眼，没看出个所以然，又摸出手机，点开导航搜索了一下路线。
“你坐几路公交车？”付昀祈问他。
宋星稔熄了屏幕，反问:“你坐几路？”
“54路。”
“哦。”宋星稔看了他一眼，“我也是。”
“这么....巧？”付昀祈眼睛发亮。
巧个屁。还不是为了跟你坐同一辆。
“嗯。”宋星稔应了声。
十分钟后，54路公交车远远驶来，队伍已经排成长龙。宋星稔和付昀祈自行排在队尾，等前面的人潮都涌上车后，才不紧不慢地踏上台阶。
上车以后恰好还剩后排靠窗的两个位置，两人走了过去。
“你要坐外面还是里面？”付昀祈站定在座位旁问。
“里面。”宋星稔很干脆，“晕车，坐窗边会舒服。”
“哦....好。”
宋星稔侧身走进座位，付昀祈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了一句:“坐公交也会很难受吗？”
“什么？”
“你说晕车。”
宋星稔想了想，其实他真的没怎么坐过公交车，也不确定坐公交车到底会不会晕，只是上一次穿越乘坐轿车给他带来的眩晕反应实在是有些大，他便本能地想靠着窗坐。
“可能会有一点。”他说。
“那你冷吗。”付昀祈瞥了眼车窗，“要不要把窗户开一条小缝。”
“没事，不用。”宋星稔抬眼扫过对面墙上的公交路线图，“你在哪一站下车？”
付昀祈顺着宋星稔的视线看了一眼路线图:“八桥站。”
宋星稔点点头。
“你呢？”付昀祈问他。
宋星稔随口一答:“后面两站吧。”
付昀祈没吭声，在心里偷偷琢磨着，早知道自己刚才应该抢先一步询问，这样还能默不作声地陪着宋星稔多坐两站。毕竟，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能和宋星稔一起坐公交车的机会了。
车窗玻璃铺满雾气，窗外不断向后移动的景物在模糊不清的雾面玻璃下渲染成五颜六色的光圈，宋星稔出神间抬手覆上车窗玻璃，很冰，凝结的水珠迅速聚集成一条条水痕，慢慢向下流淌，窗外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被高速行驶的车辆拉扯成一条极长的色带。
“你每天都坐公交吗？”宋星稔忽然开口。
付昀祈想了几秒才答:“天气冷的时候每天都会坐，比如这几天，夏天的话会自己骑单车。”
“晚自习下课后这么晚也能赶得上公交车吗？”
“可以的，动作快一点就可以赶上，公交十点才停运。”
“要是没有赶上呢？”
“那只能打车了。”
“坐到你家要多久？”
“十五分钟左右吧。”
“你平时上学也是坐公交吗？”
“基本上都是。”
“你平时在学校都是去食堂吃饭吗？”
“嗯，是的。”
“你喜欢吃什么？”
无声终于填补进这一番你一言我一句的对话，宋星稔转头，正好撞上付昀祈那双清澈的眼。
他笑笑:“我是不是问题太多了？”
“不是。”付昀祈反驳，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想，只是他一时真的指定不出某种具体的喜好食物，“我好像....什么都能吃吧。”
宋星稔溢出一声低笑:“真好养活啊。”
付昀祈也笑了。
“你不说话，我还以为是我问题太多了。”
“怎么会。”付昀祈温和地正色道。
“那你能和我多说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吗？”
付昀祈微怔:“怎么了？”
宋星稔看向他:“想多了解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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