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桥站到了,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
车厢内,到站播报提示音响起。
付昀祈侧头看向宋星稔:“那我先....准备下车啦。”
“好。”宋星稔与他相视,点头。
车辆缓缓减速,靠边停稳,付昀祈起身,在走向后门前,他微微俯身,低头在宋星稔耳侧轻声说了一句:“下周见。”
下周?
宋星稔没有说话,对着他笑笑。
付昀祈下了车,宋星稔坐在窗边,侧目望向窗外,付昀祈站在公交站牌旁,也正看着他。车辆缓缓启动,付昀祈仍立在原地,他朝宋星稔招了招手。
人影不断向后倒退,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付昀祈,宋星稔才将脑袋缩回车内。他摸出手机,抬眼再次扫向车厢内的公交路线图,点开导航,将下一站的定位发给了林叔。
——
他们并没有下周再见。
周日晚,付昀祈在书桌前刷完五套卷子。暖黄的台灯下,他刚摘下眼镜准备小憩,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室内一片寂静,桌面的手机忽然嗡嗡振动起来,声音格外突兀。付昀祈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号码来电,归属地显示南州,付昀祈迟疑一会,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还是按了下去。
他们俩似乎都有接通电话后等待对方先发声的习惯。信号接通,两端展开了长达好几秒的沉默拉锯战,电流交织声在听筒间游走,杂音之外,安静得只能听见某一头微微呼啸的风声。
六秒以后,付昀祈再次败下阵来,试探性地发出一句:“喂?”
没有立即得到回复。听筒那头沉默两秒,语气可以称得上平静:“付昀祈。”
熟悉的声音。
付昀祈的身体骤然僵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一个人的声音经过电流的传导总会变得与原声有所不同——他认为熟悉感大概是这么来的。
“嗯,我是。”付昀祈给出回复。
电话那头的气息在呼吸起伏间极为清晰,须臾,对方说:“你现在在家吗?”
“在.....”
“可以出来一下吗?”
“你——”付昀祈顿了两秒,还是硬生生地把“你是?”这句话憋了回去,他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我在你家附近,脚踝扭伤了。”
“什么?”
语气瞬间焦急,付昀祈“腾”地一声站起,身下的椅子与木地板摩擦发出明显刺耳的噪音。
“不小心滑倒了。”电话那头说。
“你在哪?”付昀祈一手拿着手机,拎起挂在椅背的棉服外套,打开房间的门往外走。
“公交站牌。”宋星稔说,“就是你昨天下车的地方,我坐在这里。”
“好。”付昀祈匆匆穿过客厅,囫囵套上棉服外套,推开了家门。
“等着。”他对着手机甩下一句。
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付昀祈挂了电话,将手机揣入衣兜,解开停在楼道旁的自行车锁,长腿一跨便踩着踏板蹬了出去。
公交站牌离这里依然有五六分钟的距离,地面的雪还未化,他在一片白色上驶出一条长长的车印。夜晚的寒风逆着方向使劲拍打在他脸上,他却并不觉得冷。
宋星稔安静地坐在公交站牌前的铁皮长凳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黑色的夜幕下,远远地,付昀祈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踩着单车朝他疾驰而来。
他的身影在宋星稔漆黑的瞳孔中逐渐放大,最终停在长椅旁。付昀祈一脚踩住脚刹,翻身下车。他匆匆来到宋星稔面前,半蹲下来,视线朝他的脚踝看去,连气都还没喘匀,说话间,一团白气飘散在空中:“你、怎么样?疼不疼?还能走吗?”
宋星稔低头凑近他,付昀祈身上裹满了寒气,宋星稔闻到了一股冷空气的味道。
他什么也没说,忽然将自己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递至付昀祈面前:“给你。”
付昀祈喘匀了气,目光落在宋星稔的右手上。他掌心托着一个红色的布袋,圆鼓鼓的,袋口还系着一条漂亮的绿色绳结。
付昀祈没明白:“什么?”
“苹果。”宋星稔说,语气很平静,“在店里看到,就买了。”
“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
“平安夜啊。”宋星稔说,语气平常得好像他本就该这么做。
为了不让宋星稔的手一直悬在半空,付昀祈虽然还处在状况之外,但也伸手接住了这份沉甸甸的、意料之外的礼物。
“谢....谢谢。”付昀祈依然半蹲着,仰头看他。
宋星稔笑了,只一秒他看见付昀祈又低下了头,语气温和:“哪里伤着了?”
宋星稔伸手摸了摸左脚踝外侧:“这里,扭了一下。”
“能给我看看吗?”付昀祈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想要获得准许。
宋星稔点点头说“好”。
付昀祈便伸出手,放轻动作,将他的裤管一寸一寸地挽上去,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借着周围微弱的光线,付昀祈看见那处皮肤,正微微红肿着。
“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付昀祈起身,默默将攥在手里的那颗苹果塞进外套衣兜。
宋星稔坐着,仰头看他,眼睫颤了颤:“不用。骗你的,其实我能走。”
“那也要去医院。”付昀祈温声告诉他。
“不去。”宋星稔说,坐在座位上不动。
付昀祈劝道:“总要处理一下的。”
“那你帮我。”宋星稔没有犹豫。
两人相视。宋星稔的眼睛很亮,像暗夜里的星星,付昀祈似乎能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付昀祈短暂出神,才轻声应下:“好。”
“那去附近的诊所可以吗?我用药物给你处理。”付昀祈问。
宋星稔“嗯”了一声。
“自行车载你过去可以吗?”
“可以。”
付昀祈俯下身,轻轻握住宋星稔的小臂:“能起来吗?我扶你。”
宋星稔在付昀祈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重心不稳的身子往他身上歪了歪。
付昀祈生硬地用手臂扶住宋星稔的后背,此刻他庆幸自己的单车是有后座的。
“可能需要几分钟。”付昀祈说,“你自己能站吗?我去买样东西。”
宋星稔站直身子:“嗯,可以。”
付昀祈松开手:“等我一下。”然后进了前面的一家便利店。
宋星稔在原地等着,看着付昀祈走进去,他有些好奇付昀祈需要买些什么东西,于是视线往四周飘忽一会又定在那家便利店门口。大概三分钟,付昀祈走了出来。
宋星稔看见他手里捏着一个透明包装袋,看不太清里面装着什么。
付昀祈快步到他面前,撕开塑封袋,取出里面的物品,宋星稔看清这是一只黑色的防尘口罩。
“戴上吧。”付昀祈将东西递给他。
宋星稔沉默两秒:“戴口罩干嘛?”
“天冷,骑车吹着风会难受的。”付昀祈说。
宋星稔没吭声,他盯着付昀祈手中的口罩,无动于衷了两秒,才默默接过来,给自己戴上。
付昀祈扶着自行车推到宋星稔身旁:“上车吧。”
他伸出一只手想搀扶宋星稔,宋星稔早就兀自坐上后座:“真能走。”
付昀祈确认宋星稔坐稳,踩动踏板骑了出去。
两人去了不远处的一家老诊所。付昀祈踩下脚刹停好车,看着宋星稔从后座稳妥地下来。他走在前面,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宋星稔跟在他身旁一同走进去,摘下了口罩塞进口袋。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以及陈年木柜散发出的沉郁气息。屋子里只有一位老中医,正背对着门口在药柜里抓药。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老中医头也没回:“先坐,等我把这剂药配完。”
“我们自己拿就行。”付昀祈说,“有医用冰袋和跌打药膏吗?”
老中医这才转过身,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手里的活始终没歇着,问话的同时从抽屉里抽出一张黄褐色的牛皮纸,继续包药:“扭伤了?”
“嗯。”付昀祈简短地应了一声。
老中医朝里屋抬了抬下巴示意:“冰袋在靠墙的冰柜里,药膏在右手边第一个抽屉,云南白药的。”
说完又埋头继续干着手上的活计,这种小伤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
付昀祈拿过一旁的木椅,放在宋星稔身旁,轻声说:“你先坐。”
宋星稔坐了下来,看着付昀祈走进里屋去拿药品。他靠坐在椅背,深深吸了一口气,比起刺鼻的医用消毒水味,这里弥漫的淡淡药草清香竟让他觉得舒适。
付昀祈拿着冰袋和药膏出来了,他将药品放在一旁的桌面上,拖了把椅子坐到宋星稔对面,俯下身,轻轻托起对方的小腿,搁在自己膝头。
“疼吗?”付昀祈问他。
宋星稔摇了摇头:“还好,不怎么疼。”
“先冰敷一下吧,我看有点肿胀。”付昀祈挽上他的裤脚,小心地将冰袋敷在脚踝处。
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宋星稔倒吸一口气,齿间漏出一声“嘶”。
这个语气很快被付昀祈捕捉到,他抬眼看向宋星稔,试探道:“疼?”
“不是。”宋星稔解释,“是有点冰。”
“哦。”付昀祈应道,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忍一下,冰敷能减轻肿胀。”
他握着冰袋在宋星稔的脚踝处打着圈轻揉,室内安静,唯有那晒干的中草药在老中医抓药时沙沙作响。
过了好久,宋星稔忽然问他:“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
付昀祈抬头看他:“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你家附近,为什么会来找你,为什么会知道你的电话。”
付昀祈哑然,握着冰袋的手僵了僵,无言片晌后说:“这本来就是你的私事,不需要告诉我。”
“......”
宋星稔吸气的同时闭了闭眼,他认为付昀祈真该庆幸这里满室弥漫着让人气定安神的药草味。
他觉得付昀祈真是挺有本事的,总是一句话就能让他失序,纵观生物圈都没多少东西能让他这样的。
哦,对,忘了,还有狗。
宋星稔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还在埋头小心翼翼给他敷药的人。
真是狗啊。
宋星稔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故意冷冷道:“那我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付昀祈无措地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拿过一旁桌面上的云南白药,对着肿胀的脚踝处喷了几下。
“我们是同学。”付昀祈说。
宋星稔:“我不会随便找同学帮我处理伤口。”
好几秒都没有得到回复,宋星稔耐心耗尽,想把脚收回来。
刚一动,付昀祈立马扣住他的脚腕:“别动,还没好。”
宋星稔刚想说什么,身后的木门传来声响,有人推门而入。
他偏头看了一眼,一位近五十的中年大叔走了进来。
“哟,这么晚还有客人啊?”大叔的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悠几下,朝老中医走去。
老中医还在包草药,抬头看他一眼:“马上好了,最后一包了。”
大叔在一旁空荡的木椅上坐下,看向宋星稔他们,搭话道:“脚受伤了啊?”
宋星稔“嗯”了一声。
“打球扭到的?”大叔问。
“走路滑倒的。”宋星稔说。
“哦。”大叔恍然,“这几天下雪路滑,平时要小心啊”
宋星稔点头。
大叔笑着说:“你这位小同学还真好,这么用心给你擦药啊。”
“......”
宋星稔撇了撇嘴,没说话。
大叔继续唠嗑:“我儿子跟你们也差不多大,你们是高中生吗?”
“高一。”付昀祈回道。
“哦,那差不多。”大叔说,“我儿子高二,你们哪个学校的?不会还是校友吧。”
“好了,老刘。”老中医把几包草药装进塑料袋,递给大叔,“每天一剂啊,分两次服。”
“行,谢了。”大叔接过药袋,朝宋星稔它们招呼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啊。”
两人一齐抬头看他,礼貌地应了声“好”。
伤口处理完毕,付昀祈站起身,将药品收拾好放回原处,走到柜台旁问老中医:“多少钱?”
老中医略感荒唐地笑了一声,朝他俩摆摆手:“走吧走吧,这要什么钱。”
——
从诊所出来,付昀祈单脚撑地踩下脚刹,回头看向宋星稔:“你家远吗?”
“远。”宋星稔淡淡道,“送我回那个公交站牌,我叫人来接我。”
没等付昀祈回应,宋星稔已经利落地跨上后座,突然的重量让单车猛地一晃,付昀祈慌忙握紧车把。
付昀祈又回头看了他两眼。
好像....不高兴?
他这样想着,视线落在宋星稔脸上,注意到什么,轻声提醒道:“口罩戴上吧,冷。”
宋星稔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黑色的防尘口罩,戴了上去。
付昀祈踩下脚踏,往前开动。
一路无话。行驶一段距离后,两人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正巧撞上六十秒的红灯,付昀祈停下车。
等待红灯倒数的间隙,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没想到付昀祈会突然发问,宋星稔有些意外,他大概沉默了三秒,语调很平静:“梦到的。”
付昀祈认为他在开玩笑,微微向后偏过头,重复一遍:“梦到?”
“嗯。”宋星稔继续说,“不过那个梦挺短的,一不留神就结束了。”
完全不知道宋星稔是在陈述事实还是随口一说,付昀祈迟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心不在焉地望着前方的红绿灯,还剩三十秒。
“结束前,你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身后再次传来声音。
付昀祈问:“什么话?”
“你说——”宋星稔顿了下,像是在斟酌语言,两秒后,他重新开口,每一个字都踩得很清晰:“你,喜,欢,我。”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把付昀祈的思绪也吹散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眼前的红绿灯还剩十五秒。
他喉间滚了滚,开口得那样艰难,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打破了某种平衡的状态:“什么意——”
话语被硬生生截断,远处,一道刺眼的远光灯划破夜空,伴随着轮胎打滑的尖啸声,对面那辆黑色轿车像醉汉似得歪斜地冲过红灯。
下一秒——
“砰!”
惊骇的□□撞击声响彻整个夜幕。
两人浑身一颤。循声望去,二十米开外,距离人行斑马线好长的一段距离,一个身影,倒在了血泊中。周围,被黄褐色药纸包裹的中草药,散落一地。苦涩的药香混合着粘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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