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与灰色柏油路面刺耳的摩擦声拖着长音在漆黑的夜幕里叫嚣着。
那辆黑色轿车撞击完行人后，猛地打了个方向盘，急转掉头，提高车速朝着另一条街道快速驶去，只一会，便不见踪影。
肇事逃逸。
两个人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没有多说一句话，立刻跳下车，同时朝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冲去。
付昀祈先行摸出手机，拨打110，电话很快被接通:“喂，110吗，驿廊路十字路口，发生肇事逃逸，有人受伤，情况很危急。”
那头应该是问了句什么，付昀祈面色顿时有些苦恼。
“车牌号....”付昀祈喃喃道，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鼻梁，今晚出门急，他根本没有戴眼镜，刚才距离较远，他完全没有看清。
“南K.5472。”宋星稔在旁边冷静地接道，同时掏出手机，拨通120。
付昀祈侧头看他一眼，朝电话那头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十字路口聚集的行人越来越多，没有人敢上前触碰躺在地面的中年男人。
宋星稔和付昀祈也是，在拨打完报警和急救电话以后，两人站在离男人几步之外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他头部不断涌出，在灰色的水泥地面洇开一滩刺目的红。
他们看清了，这就是刚才在诊所买药的那位中年大叔。就在不久前，这位大叔还在笑脸吟吟地跟他们友好交谈着，只一瞬，他就已经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身旁，配好的中药包散开，褐色的草药撒落了一整地。
宋星稔倒吸一口气，攥紧了垂落在身侧的手。
付昀祈偏头看他，往前走了半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他面前。
视线被遮住，宋星稔听见他压低声音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别看了。”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抵达。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与红蓝闪烁的灯光一起划破这场本该安静的夜色。
车辆分别停在事故现场两侧。救护车刚停稳，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立刻拎着急救包跳下车。
“麻烦让出急救通道！”为首的急救医生疏散开躁动的人群，指挥着担架队朝着倒在地上的伤者跑去，迅速对其展开急救。
与此同时，警车上下来三名警员。为首的中年警官肩扛两杠一星，他走向人群，亮出证件:“我们是城东分局交警大队，请问刚才是谁报的警？”
“我。”付昀祈举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110通话记录界面。他从一众人群里走出，与这位警官四目相对。
两人在看清对方的样貌时，明显都有一瞬间的愣怔，警官盯着付昀祈，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压得很低:“是你啊......”
但只两秒，他便收起意外的神情，公事公办地说:“你稍等一下，我先处理一下现场。”随即他转身对身后的两名警员下达命令:“小吴，拉警戒线，固定刹车痕迹；阿桥，你去疏导后方车辆，避免二次事故。”
“收到。”两位警员回答，立刻工作起来。
宋星稔面无波澜地盯着眼前不远处的中年警官，接着，视线下移，目光扫过他胸前的警号，018296。
直到医护人员将伤者固定好抬上救护车送往医院后，警官才拿着记录本朝他们俩走过来。
“按照规定程序，需要你配合做一个现场询问。”警官对付昀祈说，“你是第一目击者？”
付昀祈点头:“嗯，我们正好骑车准备过马路，在等红灯时目睹了事故。”
我们？警官的目光往侧边移动，这才注意到身旁站着的宋星稔，他问:“这位同学也目睹了事发经过吗？”
宋星稔简短回答说“是。”
这时，警官的对讲机传出沙沙的汇报声:“报告张队，指挥中心调取了监控，肇事者在红灯状态下加速通过路口，初步判断是单方事故，驾驶员有酒后驾车嫌疑。”
酒驾....张警官眼神复杂地看了付昀祈一眼。
付昀祈面无表情。
“按醉驾预案处理。”张警官按下对讲机。
他合上记录本，对付昀祈道:“涉及酒驾，程序上需要更完善的材料，需要麻烦两位跟我回队里做个正式的笔录。”
宋星稔和付昀祈没有意见，按要求配合前往警局。
警车驶入城东分局时，已是深夜，办事大厅的白炽灯照得人脸色发青。值班民警正对着老式电脑录入案件，手边还堆着几份边缘卷曲得纸质档案。
“小刘，给这两位登记一下，做份正式笔录。”张警官将案件编号递给接待台的年轻警员，转头时目光在付昀祈脸上停留了一秒：“按流程得登记身份证，带了吗？”
付昀祈没说话，右手攥着手机，沉默地拆下手机壳，从夹层抽出证件递过去。张警官接过，手指微微一顿，看着付昀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宋星稔一声不吭地绕过他们俩，安静地站到接待台的斜后方。
年轻警员接过张队递来的身份证件，打开管理系统的查询界面，将身份证平放在读卡器上，金属读卡器发出“嘀”一声，系统自动读取部分个人信息。注意到住址信息未识别完整，年轻警员便手动补全。
键盘敲击声格外清晰，他将文字一个个输入条形框，敲下回车，屏幕卡顿了一秒，紧接着，一行醒目的黄色警示框突然弹了出来。
【关联警示:该人员涉及“2015.01.28交通肇事案”】
年轻警员明显一愣，他下意识抬头看了张队一眼，本能地点击下“查看详情”的按键。
张警官却不知何时已经跨到电脑前，利落地切换了电脑界面。2016年的老式系统反应迟钝，页面卡顿了好几秒——足以让默不作声站在电脑显示屏斜后方守株待兔的宋星稔看清界面上闪现的几行字:
【关联案件提示】
案件编号:A2015012806
关联方式:直系亲属（子）
经办人警号:018***
案件状态:已结案
司法关联:（2015）南0106刑初115号
[注:判决书全文需经法制科授权调阅]
屏幕跳转至无关界面。
“系统太卡了。”张警官说，“走纸质流程吧。”
他从铁皮柜取出一本蓝色封面的证人询问登记薄，内页的蓝色复写纸已经有些卷边。他翻到最新空白页，递给他们俩一只中性笔:“你俩找个位置坐下，按照表格要求填写一下个人信息，手机号要填随时能接通的。填好后轮流跟我去询问室，不用紧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说清楚就行。”
一个半小时以后，两人结束询问。张警官将写满笔录的登记薄放在他们面前，递过一盒红色印泥:“核对一下内容，在每页签名处按手印，右手拇指蘸印泥，确保纹路清晰。”
天花板的日光灯嗡嗡作响，两人低头一页页地翻看，伸出拇指在红色印泥上微微按下，清晰的指纹纹路烙印在纸张上。
“你们是同学？”张警官靠在桌边，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警号牌边缘。
“是。”付昀祈应了一声，拇指重重地按在纸上。
张警官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又问，声音放得很轻:“高一了？”
付昀祈点头，继续翻到下一页。
张警官诺有所思地点点头，喉结动了动:“家里都还好吗？”
按印泥的动作顿了一下，付昀祈声音没有起伏:“还好。”
张警官沉默片刻，说:“案件后续有进展我会及通知你们，今天感谢你们配合调查。”他看了付昀祈两眼，继续道，“证据充分，肇事者逃不掉的.....”
“好。”付昀祈声音很淡，“辛苦了。”
夜色如墨，警局门口白色的路灯在冷风中微微晃荡。两人从警局里出来，没人再开口谈论这场事故。
“我送你回去吧。”付昀祈垂下眼睫，声音飘在夜色里，不带任何情绪。
宋星稔侧过头看他。
真的太“轻”了。宋星稔微微仰头望进付昀祈那双漆黑的眸子，这样想。声音、目光、情绪、行为......这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是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可以飞走，就像稍不注意就会脱离掌心的氢气球，任凭宋星稔怎么抓也抓不住。
宋星稔最后是被林叔接回去的。到家的第一时间，他给那个号码发去一条短信:“到家。”
那边几乎是秒回:“好，不要在想晚上的事了，早点休息。”
宋星稔有时候很感谢自己的记忆力，比如今晚，没想到这个在上一次穿越只不经意拨过两次的号码，还真的让自己摸索着拨打了出去。
也幸好他没有换过电话号码。
宋星稔快速洗漱完后回到房间，坐在电脑前。
他回想着今晚在警局的一切所见所闻。
打开电脑，他输入网址进入裁判文书网。
他在搜索框精准输入信息“（2015）南0106刑初115号”，敲下回车。
页面跳转，弹出到一份刑事判决书。
他点开，迅速滚动鼠标，目光锁定关联字句——
“经审理查明:2015年1月28日21时37分许，被告人李与驾驶号牌为南K.4238的小型轿车......行驶至沿盛商贸十字路口时违规闯红灯，与通过该人行横道的被害人付远明发生碰撞，致其当场死亡。”
“事故后，李与逃离现场，但主动投案并如实供述了犯罪事实......”
“......鉴定，被告人李与血液中未检测出乙醇......”
“被告人李与称:当时夜间照明不足，未发现碰撞行人，驶离现场系因不知情......”
“被告人李与的辩护人提出以下辩护意见:1.事故路段无监控，现有证据无法证明李与明知发生事故而逃逸......”
“检测报告未显示酒驾，故不采纳酒驾从重处罚意见......”
“具有自首、初犯、偶犯，积极赔偿的情节......”
“从轻处罚并适用缓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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