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宋星稔是自然醒的。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周身裹着一股令人舒适的暖意，这比昨晚入睡时要暖和得多。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取暖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摆放在他这一侧床边，旁边的椅背还挂着他的里衣和裤子，正对着取暖器慢慢烘烤着。
他翻了个身，发现身旁是空的。付昀祈已经起床，但房外很安静，他只隐约听见几声锅碗相碰时清脆的声响。
他摸过放在枕头旁的手机，点开，锁屏跳出一行未接来电提示，宋星稔瞥了一眼，是纪让打来的。他不急着回，看了一眼时间，屏幕上显示早上十点二十六分。
宋星稔起身下床，拉开房间的门走出去，厨房里，付昀祈正背对着他，低头捣鼓着什么。他慢慢走过去，拖鞋趿拉地面的声音有些大，付昀祈转过了身子。
“醒了？”付昀祈问。
宋星稔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倦懒，揉揉眼睛:“你没叫我？”
“想让你多睡一会。”付昀祈说，侧身看了一眼饭桌旁墙壁挂着的钟表，“才十点多而已。”
宋星稔没接话，走到付昀祈身旁，看见他正切着一个果肉饱满的雪梨，菜板旁放着一只炖盅。
“你做什么？”宋星稔问。
付昀祈把切好的雪梨块放进炖盅，问他:“你嗓子难受吗？”
“嗓子？”宋星稔静心感受，咳咳清了两下，“有点....干。”
“那先喝点水。”付昀祈拿起一旁的暖瓶，打开软木塞往玻璃杯倒了些热水，再往里掺了点凉白开，用手心捂着试了一下杯外的温度，递给宋星稔:“应该不会烫了，你先抿几口试一下温度。”
宋星稔接过来，杯壁抵着下唇，他抿了一小口，温度正好，是刚好能够入口的热水温度，于是他大口地喝起来。
付昀祈继续往炖盅里加满清水，又往里放了几块冰糖和生姜，最后盖上盖子，端进蒸锅隔水去炖。
宋星稔喝完一杯热水才想起来继续问:“你要炖雪梨喝？”
“给你喝的。”付昀祈盖上蒸锅的盖子。
“我？”
“感冒前期喝这个对嗓子好。”
宋星稔对着蒸锅里头咕咕蒸腾的水汽声走神了几秒，应了句:“好。”
“我给你煮饺子吃。”
付昀祈说着，往餐桌旁走去，宋星稔的视线循着他的动作移动，这才注意到饭桌上一陶瓷盘里放着几个刚包好的饺子，旁边一个小碗还盛着包剩下的饺子馅。
有饺子是现包的饺子？宋星稔心想早知道这样，他不如说喝点粥得了。
但马上他又发现，似乎不是所有的饺子都是现包的，厨房的菜板上还放着一袋从冷冻区拿出的饺子，硬邦邦的。
“那袋不够吃吗？”宋星稔抬起下巴示意那袋冰冻饺子，他目测里边起码有三十个，“我觉得冷冻饺子和现包饺子的口味差别不会很大。”
付昀祈正打开灶台的开关准备烧水，往旁边那袋冷冻饺子瞥了一眼，然后说:“那是之前包的，放了葱和香菜。”
“......”
宋星稔哑声。
片刻后，宋星稔弱弱地应了声:“哦....好吧。”他对着屋内环视了一圈，问道:“奶奶呢？”
“闲不住，吃完早饭就下楼溜达了。”付昀祈说。
“哦。”宋星稔将喝完的玻璃杯放在饭桌，“我去洗漱一下。”
“水龙头往右边开是热水。”付昀祈提醒。
“嗯，我知道。”
宋星稔刷完牙洗完脸出来，付昀祈正往锅里下饺子，宋星稔又凑过去，在他身旁站着看了半天也没插上手帮忙。
付昀祈以为他饿了，便说:“几分钟就好了，你坐着等一会吧。”
“噢....”宋星稔应下。
他摸出手机坐在饭桌旁，点亮屏幕看见那通未接来电，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回拨了，于是打开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嘟嘟”两声，纪让接得很快，宋星稔随意地开了免提，扬声器那头开口第一句便是装腔作势的语调:“小宝贝儿——”
付昀祈正端着一只碗，拿着汤勺往里舀着水饺，听闻，手里的动作一顿。
“再见挂了。”宋星稔冷冷地说。
“诶诶诶诶诶别。”纪让赶忙叫住，“啧，怎么这么久才给我回拨呀。”
“我刚起床。”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纪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阴阳怪气地拖长腔调:“噢——”
“在小女朋友家呢是吧？诶，她在旁边不，我能跟她说说话吗？”
“......”
宋星稔深吸了一口气:“你要是真无聊就过来给我当两天□□宠物。”
他关掉免提，将手机贴在耳边:“你梦里的女朋友？自己瞎谈别带上我。”
“靠，我怎么瞎谈了！”纪让激动起来，“我每段感情都是认真对待的，我跟谁瞎——”
“再吵我真挂了。”宋星稔说。
纪让把话憋了回去，清了清嗓子:“你定位没发给我呀，我都不知道到哪来接你。”
“这不还早吗，你不是下午一点才出发？”
“你早点发会死啊，我还得规划路线看看怎么接大家比较方便。”
“哦。”宋星稔淡淡应了一句，“那你稍等一下。”
宋星稔点开地图软件搜索着附近的标志性地名，付昀祈端来那碗盛好的水饺，轻轻地放在他面前。宋星稔抬了一下眼，两人的视线相撞。
付昀祈知道宋星稔并没有打完电话，于是只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吃吧。”
宋星稔看着他，几秒后，对电话那头说:“先挂了，通话状态网络太卡，我一会微信发你。”
宋星稔挂断电话，定位到附近的那个公交站牌，给纪让发了过去。
付昀祈在他对面坐下来，面前同样放着一碗水饺，他拿过一旁的辣椒油和醋，往碗里加了些，又往宋星稔那头推了推，说:“辣椒和醋在这里。”示意他需要的话可以加。
宋星稔说: “不用，我不吃辣。”
付昀祈愣了下，第一反应是想起了昨晚的那盘烤鱼，那盘用火锅底料煮出的烤鱼显然是有些辣的，宋星稔不吃辣？那他昨晚岂不是吃得很不自在啊。
他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很快他又没心思想这个了，因为宋星稔低头咬了一口水饺后，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女朋友。”
语气很平淡，宋星稔甚至没抬头看一眼付昀祈，只是安静地吃着碗里的水饺，这模样乍一看，好像只是单纯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付昀祈的思绪被打断，有些没反应过来:“嗯？”
宋星稔抬起头来，看向付昀祈，认真地重复一遍:“我没有女朋友。”
这个眼神让付昀祈莫名有些慌张，他支吾起来:“哦....好。”
宋星稔为什么要向他解释？付昀祈怔怔地想。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他是听见了这个话题，他也承认自己的心情的确跟着这一段对话忽上忽下了一阵，听见宋星稔很快否认，他竟控制不住地松了口气。可仔细想想，宋星稔就算真的有女朋友，那也跟他毫无关系，他本来就没有任何资格可以干涉宋星稔的事情。
纪让的六人专车准时在下午一点到达。看到付昀祈时，他略有些惊讶，但很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很平淡地打了声招呼:“是你啊兄弟。”
付昀祈看着他点点头。
纪让一把勾住宋星稔，凑到他耳边说:“你直接说在他家不就行了，还跟我卖关子。”
宋星稔睨他一眼:“这还得跟你汇报？”
“你说的多带一个人是他吗？”纪让问。
“不然呢？这里还有别人？”宋星稔说。
纪让这回开了辆商务车，三排七人座，他家司机负责开车，纪让坐在副驾驶位。
他问宋星稔:“你想坐第二排还是第三排？待会还要去接两个人。”纪让优先选择过来接宋星稔。
“最后一排。”宋星稔想都没想。
纪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宋星稔和付昀祈俯身上车，纪让注意到宋星稔戴着口罩，问:“你感冒了？”
宋星稔吸了一下鼻子:“有一点。”
其实他主要也是为了挡寒风，不过既然已经在车内坐下了，他便把口罩往下一扯，结果刚呼吸了一口，一股难受的皮革味混杂着车载香薰的味道横冲直撞地窜入鼻腔，宋星稔立刻皱起眉:“我靠你这车啥味啊。”他赶忙重新拉上口罩。
纪让仔细地嗅了两口:“啥味呀？就香薰的味道啊，你闻不惯？”
“那我关掉？”纪让坐在副驾驶，回头征求意见。
宋星稔沉默，片刻后有些无力地说:“算了没事，就这样吧。”
纪让又问付昀祈:“很难闻么？”
付昀祈确实没闻到什么令人难受的味道，就是普通的木质柑橘香味。但每个人的体质都是不同的，他很认真地给出结论与提议:“他晕车，等会途经药店的话，可以停一下吗？”
“嘶。”一语惊醒梦中人，纪让说:“卧槽，我忘了你会晕车了。”
付昀祈其实也是在宋星稔对气味作出反应时才忽然想起的，否则他认为自己应该提前将晕车药给宋星稔备好。
“没事，别折腾了。”宋星稔往后座上一靠，闭上了眼睛，“问题不大。”
“可别逞强了。”纪让点开手机搜索附近的药房，“至少要开三个多小时，你别到了目的地站都站不直了。”
“三公里外有一家。”纪让对司机说，关掉了车载香薰，“先去药店吧。”
付昀祈一脸担心地看着歪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的宋星稔，温声问道:“很难受吗？”
宋星稔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两下，摇摇头，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没事。”
七分钟后，汽车在一家药房前停下来。
付昀祈下车，买了一盒晕车药和晕车贴，又返回车上。
“矿泉水在车门下面。”纪让回过头提醒一句。
付昀祈应了一声，打开药袋，侧身问宋星稔:“你要用哪个？”
好熟悉的问题，宋星稔心想。
他看着付昀祈，一时没吭声，过了一会问:“你建议用哪个？”
“我....？”付昀祈难以拿定主意，便小心地问:“你吃完晕车药会嗜睡吗？”
“会。”宋星稔说。
“傍晚万一有活动，如果嗜睡的话，我建议....用晕车贴？”付昀祈的尾音语调上扬，在给出建议后，他依然在小心翼翼地征求宋星稔的意见，于是马上他又问:“你贴着会难受吗？”
隔着口罩，付昀祈听见宋星稔发出一阵气音，像是笑了一下，因为他看见了宋星稔弯起的眼角。
宋星稔将手伸进药袋，拿出晕车贴晃了晃:“我就用这个吧。”
“好。”付昀祈从宋星稔手里接过晕车贴，打开，将两枚圆形的晕车贴取出递给宋星稔，“贴在耳后就行。”
宋星稔靠在后座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我不想动。”
付昀祈的手悬在空中，愣了下，随即领略到宋星稔的意思:“好，我帮你贴。”
他撕开晕车贴的塑料膜，往宋星稔身侧凑去，将这枚晕车贴轻轻地贴在他耳后，指节擦过他的耳垂。
宋星稔配合地侧过身子，让他伸手去贴另一边的耳后。
贴完，宋星稔继续阖眼靠在后座。二十分钟后，汽车相继去接了另外两位同伴，沈洛和江致。对宋星稔来说，依然是他们圈子里认识但不熟的人。
沈洛和江致上车后跟后排的宋星稔打了声招呼，宋星稔也向他们问了好。江致看见他身旁坐着一位没见过的男孩子，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付昀祈正要告知名字，宋星稔比他先一步开口:“他叫付昀祈。”
“噢——”江致趴在椅背上看着他，歪了歪头，故意挑逗似的，“你长得还真好看。”
付昀祈:“......？”
沈洛拧眉睨他一眼，冷道:“你有病？”
江致轻笑，默不作声地转回身子。
路途较长，汽车行驶到下午三点时，车上一行人都有些疲乏，不一会儿，前座几个人便迷迷糊糊地歪倒在座椅上。
付昀祈起得早，也感觉有些困倦，他转过头，看到宋星稔已经睡着了
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鼻尖以下，正歪歪地挂着
付昀祈看了一会，有点犹豫要不要帮他把口罩拉上去，他知道晕车的人闻到座椅皮革味会难受。
纠结许久，他小心地伸出手。
手指刚触碰到口罩的鼻梁条，宋星稔睁眼了。
两人目光直直相撞，付昀祈一怔，指尖在铁圈上定了一会。
“你干嘛？”宋星稔平静地问。
付昀祈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你口罩掉了。”
他捻住铁圈轻轻向上一提:“想帮你戴上去。”
口罩戴好，宋星稔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显露在外，他眨了两下眼睛，就这样看着付昀祈，淡淡应了声:“哦。”
偏过头，宋星稔看向窗外，道路两旁高大苍翠的树木在高速行驶下不断后退，像一条绿色的色带。
“我还以为你想把我口罩摘掉呢。”
好久，宋星稔忽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付昀祈听闻，立刻解释:“没有，我怎么会摘你的口罩呢。”
“谁知道呢。”宋星稔隔着口罩溢出一声嗤笑，他将视线从窗外的景色上移开，偏头，又朝付昀祈看过去。
两人对视，宋星稔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毫不遮掩地凝视着他，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吐字都清晰地传入付昀祈的耳廓。
“万一你想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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