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滑雪场到了闭馆时间，几个人携着滑雪设备返回营地时，付昀祈仍然在因为这句话脸热。
夜晚的山巅有些冷，众人刚进木屋便打开空调暖气。滑雪体力消耗比较大，大家都有点玩累了，滑雪设备被横七竖八地堆放在客厅一角，付昀祈看得难受，起身去收拾，中途沈洛也来帮忙收纳。剩下的几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一动也不想动。
“我能说....我有一点点点点点困了吗？”江致弱弱发问。
“不准困！”纪让一个鲤鱼打挺，“年都没跨呢你就困，听见外面热闹的人声了吗，还有跨年篝火宴呢。”
其实他们回程的时候就看到了。户外营地甚是热闹，度假区甚至请了乐队驻唱，露营者们一起围坐在跳动的篝火旁，共同迎接着下一个崭新的年份。
“洗完澡再睡。”沈洛经过江致身后，抬手用指节叩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然容易着凉。”
“不是吧。”纪让哀嚎，“你真让他睡啊？”
“困了就睡。”沈洛不咸不淡地说，“年，每年都能跨。”
屋外传来吉他弹唱的声音，客厅的玻璃窗没有完全关紧，乐声缓缓淌进木屋，主唱的声音舒缓细腻，带着点烟嗓的质感，唱的是流行歌曲《Love Yourself》。
“For all the times that you rain on my parade.”
“And all the clubs you get in using my name.”
“You think you broke my heart oh girl for goodness sake.”
周围人群很快跟唱起来，极简的吉他伴奏加上慵懒的唱腔，脍炙人口的歌曲谁都能哼上几句。宋星稔意识放空地陷在温软的沙发里，竟也不自觉地跟随着屋外缓缓流动的音律，轻声哼了出来。
身旁的纪让听到，惊喜地扬起嘴角:“诶诶诶，大家都别睡了。”他盯着宋星稔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小稔稔说等会要上台给我们演唱一首。”
“......”宋星稔回过神，立刻哑了声。
他抬脚打闹似的踹了纪让一脚:“找抽呢吧。”
付昀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宋星稔身边，递来一杯热水:“嗓子还干吗？”
宋星稔接了过来，他确实渴了，便坐直身子咕噜了几口，边喝边摇摇头，嘴里的水都还没咽下，含糊不清地说:“好多了。”
“怎么光给他倒不给我们倒一杯。”纪让不满地看向付昀祈，“我也渴啊。”
付昀祈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没什么底气地说:“他....感冒。”
“活蹦乱跳一晚上了什么感冒也好了吧。”纪让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瘫坐在对面的江致看着他们三个，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憋不住笑地说:“我、我给你倒好吧，我给你倒水喝。”
说完还真的作势要起身，不过被沈洛叩着肩膀按了回去:“好好坐着，我去倒。”
纪让站起身走到窗户旁，打开玻璃窗，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檐，从这个角度向外张望，正好一睹户外的熙攘人群，他说:“还挺隆重的，那还有自助烤肉诶，咱们去凑凑热闹？”
江致抬起手软趴趴地对着头顶的空气挥了挥:“你们去吧，到点了，年纪大的熬不住了。”
“......”纪让白了他一眼，“才十点，你跟我开玩笑呢？”
“我每天晚上九点半就睡了。”江致说。
“？”纪让抽了抽嘴角，“国际学校没有晚自习？”
“有啊，八点五十下课，九点二十熄灯，九点半入睡。”江致说。
“......”
纪让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目光落在他的右耳，眯起眼睛问:“不过你这个耳洞是什么时候打的。”
“哥，初二就打了。”江致说。
“哈？为什么我之前没注意到。”
江致懒洋洋地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右耳垂，上面正戴着一枚泛着冷光的蓝钻耳钉，他轻嗤道:“大概是之前没戴过这么显眼的耳钉吧。”
好吧。纪让闷闷地想，他认为自己确实也不怎么会观察他人。
“你们今晚是睡木屋还是帐篷？”纪让问。
“有房间睡跑外面干嘛？”江致说。
纪让:“帐篷可以开天窗看星星哦。”
江致不以为意:“没兴趣。”
“不过楼上有几个房间？”纪让问，说实话他到现在为止还没上楼看过，就连行程前的房屋预订他也是随手安排给了别人。
“两个。”宋星稔将喝空的玻璃杯随手放在面前的木桌，插空应了一句。
付昀祈勤快得很，宋星稔前一秒刚放下玻璃杯，他后脚便伸手去拿，捏着杯柄又准备往厨房走——然后被宋星稔一把攥住了手腕。
“嗯？”付昀祈愣了愣，脚步一顿，停下来困惑地看向他。
“能不能不忙活了。”宋星稔仰头看他，“坐下来安静地歇会。”
“啊....”没料到宋星稔会说这个，付昀祈怔在原地有点尴尬，其实他压根没觉得自己有多忙活，这些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坐下。”宋星稔没松手，将他往沙发上拽了拽。
“好....”付昀祈应道，将水杯放回木桌，听话地坐在了宋星稔身旁。
令付昀祈心颤的是，宋星稔的手依然轻握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纪让仍然在自顾自地分析:“两个房间？那咱们是不是要挤挤了。”
“双人间。”宋星稔补充。
“那不也还是要多挤一个。”
“我们可以睡帐篷。”宋星稔说。
纪让品了半天也没品出宋星稔这个“我们”具体是个什么范围。不过他的思考方向很快又拐了个弯——宋星稔居然愿意为了众人委曲求全，选择牺牲自我供他人一片温暖天地。
“没事的，大家挤一挤就行。”纪让说，他寻思宋星稔要是在外面睡一晚冻了凉了，明天该不会挤兑他一天吧。
“那你睡外面。”宋星稔说。
“......”
纪让张嘴刚想说什么，屋外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的注意力一时被吸引，目光漫向窗外。不知道谁放了一束小烟花，漆黑的夜幕下，白金色的烟火从草甸腾空而起，在半空炸开，又簌簌落下，像一场金色的雨。
纪让耸耸肩往门口走去:“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凑热闹了。”
“我们去。”宋星稔说。
纪让略微诧异地看向他:“真的？”
付昀祈感觉到攥着自己手腕的指节紧了紧，他微微偏过头，宋星稔正看着他，唇角弯起，冲他浅浅一笑:“去看烟火吧？”
只要宋星稔一笑他就没有思考能力，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替他作出回应，付昀祈点点头:“好。”
山脉里的夜空很美，没了城市中心霓虹灯的污染，星星很亮，璀璨的星河从头顶一路延伸至远方的山脊线，隐没在群山之后。
草甸之上的乐队已经换了一曲，木吉他的声音温润醇厚，伴随着篝火里木头燃烧的白噪音，在冬日的山野中回荡。偶有夜风吹来，草甸上的尼龙帐篷被吹得哗哗作响。
他们三个来的晚，随意插空坐在了一众人群外围，纪让偏头瞧了一眼宋星稔，有些意外:“你哪来的酒啊？”
宋星稔右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拎着一瓶小酒，正微仰起头灌着，火苗窜动时，光亮忽明忽暗地在他的侧脸晃动，付昀祈转头，看见了他细长的脖颈处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付昀祈不自觉地同步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宋星稔对着不远处放满食物和酒水的餐桌抬抬下巴，言简意赅:“那。”
说完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你少喝一点。”付昀祈望着他，“感冒才勉强痊愈。”
宋星稔转头时恰好对上他漆黑的眼眸，亮亮的，瞳仁里倒映着跳动的火苗。
“不算感冒。”宋星稔说，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是玩脱了稍微受了点凉，“有点着凉而已，你那碗梨汤功效太好了，我早就恢复好了。”
“好喝吗？”付昀祈看着他，眼里有些期待。
“好喝。”宋星稔说。
“那也少喝一点酒吧。”
宋星稔攥着瓶身，手臂垂落在膝盖，他看着付昀祈，不知道在想什么，忽地轻笑一声:“你不希望我喝醉吗？”
付昀祈没有听懂:“我为什么要希望你喝醉？”
宋星稔没有说话，半晌，他低头无声地笑笑，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是。”
待纪让持着一瓶酒回到原地，宋星稔才发现他离开了一小会。纪让手里攥着瓶和他一样的椰子朗姆酒，他尝了一口，夸赞道:“这个还挺好的，甜甜的，一股淡淡的椰子味。”
宋星稔轻嗤:“你可别醉了，酒精度数可不算很低。”
“哪那么容易醉。”纪让不以为意。
篝火晚会热闹了好久。
宋星稔已经喝完整整两瓶，他屈起双腿，下巴埋进膝盖，看着地面，眼睛一眨一眨的。
付昀祈偏头歪着脑袋看他:“醉了？”
宋星稔抬起眼，脑袋开始有些发沉，不过不至于醉，只是有点微醺而已，他转过头说:“头有一点晕。”
地面堆了五六个酒瓶子，宋星稔看着身边下巴埋进膝盖双眼迷迷瞪瞪几乎快要睡着的纪让，用手肘轻轻戳了戳他:“你带睡袋了吗？”
“嗯？”纪让清醒过来，直起身打了个哈欠:“应该带了吧。”
然后反应过来:“你真睡帐篷啊？”
宋星稔说“嗯”。
纪让撇撇嘴，他没怎么喝过酒，没想到这小甜酒的威力还真有点大，他头脑晕乎乎的，于是随口应道:“行吧，睡袋应该就在帐篷里，你去找找看，就算没有睡袋也有厚棉被。”
他耷拉着眼皮站起来:“啊，我好累啊，我要回去休息了。”
草甸上便剩下宋星稔和付昀祈，宋星稔偏头，故意问:“你不回去？”
付昀祈说:“我陪你。”
“我睡帐篷。”
“我....”付昀祈说到一半哑了声，他可以这样说吗？他也想和宋星稔一起睡帐篷。
宋星稔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点想笑:“你要和我一起睡外面吗？”
“可以吗？”付昀祈小心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宋星稔心想。
户外很吵，露营者们大概需要热闹到零点。宋星稔钻进帐篷的“卧室”，付昀祈在客厅处给他找睡袋。
“不用找了。”付昀祈听见宋星稔说。
“嗯？”他伸长脖子向卧室里张望。
宋星稔拍了拍已经塞进帐篷里的厚棉被:“我睡被子就行，不喜欢用睡袋。”
付昀祈问:“会冷吗？”
“不会。”宋星稔将叠好的被子摊开，“我觉得很厚，不会冷。”
他将外套脱了放在一旁，躺下钻进被窝。平躺时瞥见帐篷顶端内层遮光帘的拉链，便用手肘撑起身体，探出手将它拉开。外层是防水的透明膜，冬季内外温差大，透明膜蒙上了一层水雾，夜空的星光穿透进来，模糊却明亮。
宋星稔正想用袖口擦拭，付昀祈探进上半身，递过来一包面巾纸:“用纸巾吧。”
宋星稔便抽了两张，抬手擦拭，水雾凝成水滴，晕湿了手中的纸。
“给我吧。”付昀伸手接过湿漉漉的纸张，扔到外头的垃圾桶。
他也钻进了帐篷，不同的是，怀里抱着一只卷好的睡袋。
宋星稔瞥见，冷笑道:“你很冷？”
“啊....还好，不是很冷。”
“那你拿睡袋？”
“你不是要盖被子吗？”
“......”宋星稔闭了闭眼，“这么大的被子不够你盖？”
付昀祈愣了一下，他很犹豫:“你....不介意跟别人盖一条吗？”
宋星稔什么也没说，从付昀祈怀里抽出睡袋扔在脚边:“正好多一层，当暖脚了。”
做完便钻进被窝里躺下。付昀祈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扬起，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侧身躺了进去，摘下眼镜放在枕头旁。
两个人平躺在小小的帐篷里，透明层又有蒙起水雾的趋势，不过目前还算干净剔透，尚且能清晰地看见深蓝色夜幕中明亮的星星——当然只有宋星稔，付昀祈后知后觉意识到眼镜摘早了，他只看见了一片虚化的白色光斑。
“星星好看吗？”宋星稔问。
付昀祈答得很快:“好看。”
“现在几点了？”
付昀祈摸过枕头旁的手机，亮起屏幕看了一眼:“十一点二十三分。”
“哦。”宋星稔应了一声。
2016年12月31日十一点二十三分。宋星稔心想，粗略来算是第十一天。
外面依然人声喧嚣，付昀祈问:“你睡得着吗？外面有点吵。”
“嗯。”宋星稔说，“喝了酒，本来就头晕。”
“很难受？”付昀祈忧心起来，“要不要烧点热水喝？”
他已经作势要起身，宋星稔很快摁住他手臂:“别动，我不喝。”
付昀祈听话地躺了回去。
宋星稔说睡是真的睡，任外面如何闹腾，篷内安静，他照样很快阖上眼，片刻后，付昀祈就听见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为什么又是只有自己睡不着？付昀祈闷闷地想。他真的睡不着，宋星稔这样躺在他身旁，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宋星稔。
月光从头顶的透明层倾泻下来，在两人的脸颊镀下一层银白色。付昀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额骨，眉弓，眼窝，山根，鼻尖，唇峰，下颌....”
付昀祈的目光从宋星稔饱满的前庭一点点移动到流畅的下颌线。
真好看。
他再次难以自持地向眼前的人靠近。
他睡得很安静，胸膛随着呼吸频率均匀起伏着，瞳仁适应黑暗后，付昀祈甚至能捕捉到他睫毛微颤的动作。他就这样看了好久好久，篷外鼎沸的人声都变得模糊，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别人了，只有他们两个。
直到一阵洪亮整齐的倒计时声传进付昀祈的耳朵。
“十、九、八、七....”
开始倒数了？
“六、五、四....”
付昀祈忽然撑起上半身，垂眼，注视着宋星稔安静的睡颜，无声地倒数:“三、二、一。”
“咻—嘭！”
烟火拖着绵长的尾音腾空升起，在夜空中轰然炸开。接着是第二束，第三束....
付昀祈被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看着宋星稔，这么大声，会不会....吵醒了？
可眼前的人只是蹙了一下眉头，又偏头陷进梦乡。
看来真的很醉了。
烟火的轰鸣声伴随着忽明忽暗的光影，从头顶的透明层照射进来。付昀祈抬起头，应该是他们帐篷的角度不对，他可以听见烟火的声音，但看不见璀璨的烟花，头顶仍然只有星星。
“星星好看吗？”付昀祈的脑海里响起宋星稔的声音。
他摸到放置在枕头旁的眼镜，微微低头，再次架回鼻梁上。
好看吗？他刚才其实没有看清，现在他戴上了眼镜，抬手用袖口擦拭掉再次蒙在透明层内侧的水雾，与此同时，漫天的星光变得清澈起来，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
是挺好看的，付昀祈想。
可很快，他又垂下眼睫。
不过，没有我身旁的这颗星星好看。
他亮起手机屏幕，锁屏的时间显示00:00，底下的日期跳转至一个崭新的年份——2017年1月1日。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年了。
再没有哪一次新年，喜欢的人可以这样安静地躺在他身边。
付昀祈不能自已地看着宋星稔，像是要把这一瞬的画面镶嵌进永恒的记忆里。
他预感到盛大的烟火即将要结束了，忽然地，他想偷偷躲进这一场热烈的轰鸣声里，做一些什么。
他慢慢俯下身，一点一点地靠近眼前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两人呼吸时溢出的温热鼻息都快要交织在一起，近了，很近了....
然后他趴在宋星稔的耳边，很轻地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没有退开，趁着烟火快要结束前，他又叫了一声:“阿稔。”
他当然从没这么叫过他，连这个称呼自己第一次听到也是从纪让的口中，付昀祈认为大概只有非常非常亲近的人才能这么叫宋星稔。
没关系，他现在偷偷叫了一声，没人知道。
烟火声结束了。屋外的人声像退潮的海浪，慢慢归于平静。
付昀祈将帐篷顶端的遮光帘拉了起来，他担心明天日出时光线照入，会把宋星稔吵醒。
没有了月光，帐篷里陷入一片漆黑。付昀没急着躺下，他又坐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什么，黑暗里，他面朝着身旁的位置，低声呢喃了一句:“是真的。”
这一刻，万籁俱寂。
周遭归于真正的山林峡谷。
付昀祈躺下来，翻了个身，背对着身旁的人。
晚安了。付昀祈心想，抬起手，捻住镜框中间的横梁，准备摘下眼镜。
不过下一秒他就定住了，因为背后的人，动了。似乎是在翻身，但动作并不是很轻，沉闷的声响砸在床垫上，付昀祈甚至还在无厘头地想象，他是在往右翻身还是往左翻身呢。
几秒后，帐篷回归安静。付昀祈觉得他大概只是翻身重新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
恢复动作，他正想继续脱下眼镜。
然而，紧接着，他整个人彻底僵住。
他听见背后响起声音，字字清晰。
宋星稔说:“什么是真的？”
阿稔:可憋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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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阿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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