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沉寂。
外面刮了一阵夜风,帐篷的尼龙布料小幅度摇晃起来,付昀祈听见枝头树叶摇曳时沙沙作响的声音。
大概是头脑空白了,这时候他居然还能插空想一句——如果是夏天的话,这里的夜晚是不是会被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包裹。
很快他就给了自己答案——不可能的。蝉是喜温昆虫,即便夏季,高山的低温也难以让它们达到活跃状态。聒噪的蝉鸣,应该只会出现在拥有茂密树林带的低海拔地区。
“......”
安静。
在视觉受限的黑暗里,这一阵沉默简直是一场酷刑,无声地啃噬着两人的耐心。
好久,付昀祈才发出声音,或许是因为紧张,平日里清润的嗓音有点低哑:“吵醒你了?”
宋星稔说:“我没睡。”
继续安静。
宋星稔又说:“转过来。”
付昀祈僵硬的肢体开始动弹,他翻了个身。
人眼完全适应黑暗大概需要二十分钟。付昀祈侧身躺着,他只能看到面前模糊的阴影轮廓,但他知道他正与宋星稔面对面。因为星星的眼睛很亮。
“说清楚。”一片黑暗里,宋星稔再次开口。
还是沉默。
“别装死。”宋星稔一字一顿。
“......”
“不回答的话我直接——”
“你的答案。”
付昀祈截断了宋星稔的话语。
这一次换作宋星稔噤声。他斟字酌句,认真地想了想,耐心地问:“哪个问题的答案?”
“三天前,你在桂花树下问我的问题。”
“我问了什么?”
“你问....你想知道梦里的那句话是不是真的。”
“哪句话?”
付昀祈重重地呼吸了一声:“我....喜欢你。”
但是马上,他又郑重地重新更正一遍:“我只喜欢你。”
付昀祈听见宋星稔从鼻间溢出一丝气音,像是笑了。
“好。”宋星稔说,语气很平静,“我知道了。”
就....知道了?
帐篷内又恢复安静,没有下文。
付昀祈的指尖掐着掌心。
这层界限不该戳破的。这份爱慕就该一直藏匿在暗处,只要不曾被人窥见,他就永远不会渴望亮光。可现在....它被拽出来了,它被拽出了那个逼仄昏沉的小匣子,既然出来了,它就会想要看见光亮。
付昀祈等了很久,迟迟没有听见下一句话。
他忍不住复述:“你....知道了?”
宋星稔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付昀祈有些着急了,他问:“那我们....?”
“同学关系。”宋星稔说。
付昀祈沉默。
“不会有任何改变。”宋星稔又补充了一句。
是的,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他不是那个年少时期的自己,他只是凭借着自我意识,短暂地存在于自己少年的躯体。他在这个时空存在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要为年少时期的自己负责。时限一到,他回到现实时空,留存在过去的,依然是那个什么也不知道、对付昀祈没有任何感情的宋星稔。他最了解自己的性格,对一切无关的人、事、物向来置之不理的宋星稔,并不会与眼前的付昀祈产生任何交集。
但也因为他不是那个年少时期的自己,他对付昀祈有感情,他自私,他就是想听见付昀祈亲口承认自己的心意,他看不惯他能这样一直憋在心底,自己却一无所知。他想给他一个宣泄口。
“对不起。”宋星稔再次开口,“我们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建立长期的发展关系。”
但我回到将来,一定会想办法去找你。宋星稔心道。
“没关系。”付昀祈的声音很轻,好像比刚才更沙哑了一些,“我们本来就不应该——”
“我还没有说完。”宋星稔直接打断他的话,他实在不想听付昀祈又说那些可有可无的话——什么不想,不会,不应该,不打扰,他统统都不想听。
付昀祈哑声,他说:“好,你说。”
宋星稔却静默着没说话。
瞳孔对黑暗的适应力已经恢复一半,两人都能大概看清对方的脸颊轮廓。下一秒,他看见宋星稔那张好看的脸直接贴了上来。
付昀祈被吓了一跳,眼睫颤动。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简直跟昨晚——不,比昨晚还要近。那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又出现了,一个人从鼻间溢散的气息被另一个人截获,就像交换着一场呼吸。
除了另一种方式,只有这么近才会有这种体验,付昀祈再次在心里想。
“但是——”宋星稔终于开口。
他停顿了好久,付昀祈在等待转折的间隙里,感觉到某一样东西伸进了自己眼镜的梁架与山根之间——是宋星稔的手指。
他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未摘眼镜。
宋星稔伸出食指,勾住两片镜片之间的横梁架,指节微弯,轻轻一挑,替他摘下了。
“你可以有短期的冲动。”宋星稔说。
什....什么?
付昀祈呼吸微滞。
他感觉到某一种东西,正疯了一样的在两人之间野蛮生长。
宋星稔的目光从付昀祈的眼眸移动到他的鼻尖以下。
付昀祈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他说:“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现在是喝醉的状态吗?”
“....不是。”
“那我对你做什么,算趁人之危吗?”
“不算。”
还有一种方式是什么?付昀祈依然没有动作,他想起了这个问题。
过了好几秒。
“付昀祈。”宋星稔叫他,他没有耐心再忍受这种不明意义的无声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下便什么也不顾了。
下一秒,宋星稔感觉自己的后颈被一只手扣住。两人之间仅剩的最后一点距离也被付昀祈填补。
篷外的喧嚣人声已然沉寂下来,呼啸的夜风一阵阵掠过山脊,成为冬日山野的自然主旋律。枯草晃动,偶尔传来几声耐寒鸟类的粗粝叫声,幽深而宁静。
帐篷内充斥着絮乱又粗重的呼吸声,两个人动作青涩却很急促。好久,宋星稔才使了点劲,指节抵着付昀祈的胸膛,将他推开了一些。
忽地被推开,付昀祈根本没来得及思考,意犹未尽的他本能地就要俯身继续。
“等一下....”宋星稔偏头躲过又要落下来的吻,费力地喘息几声,“歇一会,有点、喘不过气....”
“啊、好。”付昀祈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好意思地往后退开些,在黑暗里注视着宋星稔的脸颊。
只不过这个“不好意思”只持续了几秒,付昀祈盯着他,问:“那....可以先亲其他地方吗?”
“嗯....嗯?”宋星稔睁大眼睛,这个人想干嘛?
紧接着,他便看见付昀祈再次朝他靠近,很认真地,在他的额头处印下一吻,紧接着是眉眼,然后是山根、鼻尖、脸颊、下颌....
哦....好,原来是这样。
最后一个吻在宋星稔没反应过来时,付昀祈蜻蜓点水般地落在了他的喉结处,然后很快撤开。
有点痒,宋星稔敏感地微耸起肩膀。
他们的上半身贴得很近,以至于隔着肋骨似乎都能感知到对方疯狂跳动的心脏。付昀祈凝视着他的眼眸,四周光线昏暗,他却依然觉得喜欢的人眸色如炬,像广袤宇宙中浩瀚无垠的星河。
他忍不住问:“你....歇好了吗?”
就这一次,反正就这么一次,他什么也不想思考了,只想这一瞬间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另一种方式是什么?是接吻对吗?那就接吻吧。就一直接吻吧。
宋星稔被他急不可耐的样子惹笑,他说:“嗯。”
那只扣着后颈的手沿着发线慢慢游移至脑后,付昀祈再次倾身吻上去。
......
翌日清晨,宋星稔是被外面闹哄哄的人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付昀祈早就醒了,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
宋星稔揉揉眼睛,刚睡醒的声音透着沙哑,黏糊糊的,他问:“几点了?”
“快六点了。”
“外面有点吵。”
“他们在看日出。”
“日出?”宋星稔清醒了些。
“嗯。”付昀祈撑起上半身,“你想看吗?”
于是便去看了。
冬日的日出来得较晚,此时,晨光熹微,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熙攘的人群早已拥挤在高山之巅,眺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等候黎明破晓。
“还要等多久?”宋星稔裹紧厚实的冲锋衣站在付昀祈身旁,晨间的山风很大,将少年的额发吹得有些凌乱。
付昀祈转过头:“大概....半小时?”
“要这么久?”
“冷的话,我们先回帐篷?”
宋星稔想了想:“不了,我想看过程。”
他们就这样,和所有人一起,一直守到天边被冒出头的红日染成一片绯红。日光从翻涌的云海里缓缓升起,顷刻间,金光洒满崇山峻岭,人群因震撼而欢呼雀跃,整个世界被赋予一种崭新的生命力。
山海澄霁,天光大亮。
他在看朝阳,他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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