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在不在听啊，怎么没声了.....”
宋星稔猛地瞪大眼睛，这一瞬，腰间铃铛晃动，铃身四处溢散的太阳光恰好直射他的瞳孔，光线刺眼，宋星稔本能地被晃眼的亮光刺激得偏过头，紧闭上眼。
铃铛声正在远去。
宋星稔反应过来，睁眼，顾不上视网膜前还残留着一片片悬浮的暗色光斑，他眯着眼，立即站起身，此时铃铛声已经绕到那面巨大的广告站牌后，宋星稔即刻迈脚去追。
那个身影已经走到混行车道对面，宋星稔就要跑过去:“付昀祈——”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紧接着，宋星稔的右臂被一个人猛地抓住，对方用力一拉，他瞬间往后踉跄几步，分秒之间，一辆轿车从他面前疾驰而过。
“年轻人，你看着点车啊！”
宋星稔站定，旁边的大叔这才松开手，他大脑空白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扔下一句“谢谢”就要走。
可当他再次向前方投去目光时，他愣住了。
那个身影，不见了。
仅仅一辆车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的瞬间，他就看不见他了。
宋星稔正欲重新呼唤的声音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他举目四望，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背影，连带着那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
但，在这个世界上，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有着位置、颜色、甚至形状都一模一样的胎记，这个概率会有多大，宋星稔也许说不出一个准确的数据，但他知道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可能性几乎为零。
“喂，喂？”垂落在身侧的手机发出声音。
宋星稔拿起来，贴着耳廓对那边说了一句:“有事，先挂了。”
他再次跑回付昀祈的家门前，抬手敲门，这一次的力度比之前大一些，僻静的楼道里不停地回荡着“砰砰”的拍门声。
“你开门....”宋星稔朝着这扇纹丝不动的门祈求。
嘈杂的声响吸引了对门的注意，那个男孩轻轻开门从屋内探出半个头，看见宋星稔居然还站在门前，像是着了魔般，不停地叩响着那扇无人回应的铝门。
男孩忍不住出声制止:“那个....这里真的没有人，能不能....”
能不能别敲了....我还想午睡一会再去学校上课的。
可当宋星稔转过头，对上那双充满焦灼和煎熬的眼睛，他还是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你稍微敲小声一点点，谢谢了。”
男孩说完，关上了门。
......
郊区的温度比城区低一些，夜晚凉风习习，这座普通的郊外庄园别墅背靠山川，紧临湖畔，若是白天造访倒能将这一众湖光山色纳入眼底。可现在已是半夜十一点，远方山脉只隐约可见巍峨的山体轮廓岿然矗立在夜幕之下，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庭院里的灯已经亮了很久，细小的尘埃安静地悬浮在暖黄的灯光下，看似万物皆为隐寂。
其实不然。
他们闹到了夜晚十一点。
扑克牌被狠狠地甩在桌面——
“我就问你们服不服！”
“妈的这把赌神附体，跟不跟！就问你们。”
“你有病，咱俩一伙的你他妈炸我？”
......
头疼。宋星稔缩在沙发一角，戴上了耳机。
他正看着电脑界面上经过多次高级检索搜查到的一份刑事判决书。
他将这份判决书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基本熟知了该项重大安全责任事故的详细情况。
“2015年12月12日23时许，被害人在南州保税区XX冷链物流有限公司冷藏库作业时，因库门电子锁控制系统故障被反锁，期间库温骤降至零下二十度，被害人通过内部对讲机呼叫十九次，均被值班期间擅自离岗的张某成忽略，次日凌晨4时被发现时，被害人已因重度失温死亡....”
“事故发生后，被告人刘生以外包员工为由拒绝支付工伤赔偿金，并删除冷库维修申请记录表企图破坏证据链....”
了解完事故的前因后果，宋星稔抬手，一把合上了电脑。
他长吸一气，闭上眼，有些瘫软地靠向沙发背。
好像没有一个形容词可以概括他此刻的心情，如果非要有，他只想用一句简单的陈述句表达情绪——我很想他。
“啊？你真来啦！”牌桌边的纪让正接到一个电话，“好好好，我现在出来接你。”
他对着电话那头不停应和，站起身，对桌上的一众牌友扔下一句“你们先玩”就出了大门。
一曲结束，宋星稔摘下了耳机。
他缓缓睁开眼，对着挑高客厅的环形吊灯发了会呆，从沙发上起身，踱步到厨房岛台，俯身从恒温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再从身旁的托盘取过一只酒杯，挨着岛台边的高脚凳坐下去。
他拉开海马刀背部的小刀，用锯齿切开酒冒，螺旋钻对准木塞中心垂直钻入，将木塞缓缓拔出来。
醇厚的酒香从瓶口飘散出来，宋星稔一手捏着杯脚，一手握住瓶身，往杯底倒酒。
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岛台，宋星稔仰头饮酒，抬眼间视线扫向窗外的庭院，他看见纪让正领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来，距离有些远，宋星稔没看清样貌，只瞥了眼外形知道是一男一女。
别墅门被打开，三人的交谈声在室内响起。
“怎么这么巧，你家真住这附近？”纪让说。
“不算住吧，就是在这附近买了一套，平时工作的话基本都住在城区，只有节假日会来这边郊区住，就当....休养生息了。”男人说着，偏头对女孩笑了一下，“毕竟，她喜欢。”
女孩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哎哟哟哟哟哟。”纪让揶揄，“别对我撒狗粮了。”
两人边谈笑边往客厅走去，女孩安静地跟在一旁，听着他们说笑。
“来来来，先坐吧。”纪让领着他们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宋星稔正在倒第二杯酒，倾倒的间隙目光随意地投向客厅，看了一眼坐在沙发新来的两位客人。
嗯....？他感觉有点眼熟。
是这个女孩眼熟。由于男人此刻正扭头对女孩说话，留给宋星稔的只有一个后脑勺，他暂时看不到面容，但这个女孩正脸却恰好朝着他。
女孩没有看向这边，她正耐心地听着男人说话。
真的很眼熟....是谁呢？
宋星稔眯起眼睛盯着女孩，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尝试搜索大脑里的人脸记忆库并进行匹配。
对面的纪让从沙发上起身:“你们要喝点什么，我去倒。”
“随便泡点茶就行啦。”男人说。
纪让说:“那也太随便了，想喝什么酒，我这里应该什么都有。”
“不太想喝酒。”男人笑笑。
“好吧好吧。”纪让妥协，“那我给你们泡点热茶。”
他转身径直朝厨房岛台这边走过来，正巧与支着下巴浅酌慢饮的宋星稔对上眼。
纪让意味深长地对着他挑了挑眉。
“......”
宋星稔移开视线，目光又落在那一对新人身上，这一刻女孩恰好朝纪让的方向望过来，一并看见了坐在岛台旁的宋星稔。
女孩在看到宋星稔后，微微睁大眼睛，那个表情可以用尴尬来形容，接着，她立马后倾身子，娇小的体格被男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搞什么，宋星稔闷闷地想。
男人注意到女孩的这个举动，也朝这边转过头，与宋星稔隔空相望。
哦....向驰衍。
宋星稔也看到了他，漫不经心地啜饮一口杯中的酒。
向驰衍礼貌对他一笑，回头继续看着女孩。
纪让走到岛台边:“宝贝，让一下。”
“......”宋星稔蹙起眉，“你干嘛？”
纪让拉开岛台底下的抽屉，正好卡在宋星稔的腿部:“我找找茶叶。”
宋星稔不情不愿地从高脚凳上下来，退到一旁，纪让蹲下来拉开抽屉翻找着茶叶罐，很快便找到。宋星稔正想顺势坐上旁边另一条高脚凳，突然被纪让扯住衣服下摆。
“你过来。”纪让小声地说，朝宋星稔挥挥手，示意他跟自己一块蹲下。
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宋星稔低头看他:“干嘛？”
“你蹲过来。”纪让又扯扯他的衣服，嘴角带着耐人寻味的笑，“跟你说个八卦，真忍不住了。”
宋星稔无奈蹲下身，凑近纪让。
纪让趴在他耳边说:“坐在沙发上那个男的你还认识吗，高中跟我们同学校的。”
“知道，向驰衍，你老跟他打球的那个。”宋星稔回答。
纪让又问:“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宋星稔刚想回答“看着有点眼熟”，结果被纪让的自言自语截断:“算了，你肯定不认识。”
“......”
纪让继续说:“他们俩高中就同班的，向驰衍高中就一直暗恋她，不过直到大学才去追的女孩，然后在一起。”
宋星稔面无表情:“我对别人的感情状况没那么感兴趣。”
“停，你别急。”纪让做了个“Stop”的手势，“重点来了。”
“你知道他高中为什么不追人家女孩吗？”纪让问，不等宋星稔回答他又继续往下陈述:“因为女孩高中正在暗恋别人。”
“你知道她暗恋的人是谁吗？”纪让看着宋星稔，憋笑。
“谁？”
纪让凑到他耳边:“你呀！”
宋星稔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在心里恍然了一下——噢，难怪刚才在躲。
没得到想要的情绪反馈，纪让“啧”了一声:“你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要怎么表示？”宋星稔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酒，“去他面前自我介绍？说我是你女朋友高中的暗恋对象？”
纪让还真的兴奋起来:“可以吗？”他眼睛都冒出了光，“我还真的想看这种修罗场。”
“....滚。”宋星稔骂了句，“什么脑子....”
他站起身，坐上一旁的高脚凳，拎起大理石台面的酒瓶，松松垮垮地往杯里倒酒。
“开玩笑啦。”纪让也站了起来，准备泡茶。
宋星稔想了想，还是问了句:“那个女生叫什么？”他不再往客厅的方向看。
纪让倾身凑近他耳廓，轻声说:“夏然。”
啊....原来是夏然啊，难怪觉得这么眼熟。
纪让又问一句:“有印象不？”
宋星稔懒洋洋地摇头。
“就知道你肯定不认识。”纪让说。
宋星稔没吭声，只是突然回忆起第一次穿越时和向驰衍仅有的几次交集，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从始至终都保持礼貌友好。宋星稔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喜欢的女孩子明明暗恋别人，对这个“别人”也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吗。
他莫名其妙地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付昀祈喜欢别人....
“呵呵....”
宋星稔冷笑。
然而，这个想法一旦在脑海里蹦出来便再也收不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得有些多，意识开始混沌，宋星稔自我脑补半天以后，这个想法到最后不知道为何就变成——付昀祈喜欢上别人了，所以才不愿意来找我。
嘴里的酒突然苦涩起来。
宋星稔侧趴在桌面，脸颊贴着大理石台面，凉凉的。头顶的冷光倾泻在他身上，他捏着酒杯的杯脚，悬在空中，轻轻晃动着杯底的紫红色液体，酒液顺着杯沿打转，他就这样看得出神。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来找我呢....”
几乎快要睡着了。直到客厅里不知道谁招呼了一句:“快零点了！”
宋星稔忽然醒过来，摸过放置在一旁的手机看了一眼，锁屏显示“23:51”。
纪让走到他身旁:“别睡呀，走啊一起出去看烟花。”
宋星稔直起身，说话黏黏腻腻的:“你们去吧，我想趴着。”
纪让看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想了想还是遵从他的意愿:“好吧好吧，你要是醉了，很难受的话，可以去三楼卧室。”
他俯身凑近宋星稔耳边，很小声地说:“主卧留给你睡。”
宋星稔笑了，纪让对着他挑挑眉，跟着其他人去了外面庭院。
宋星稔对着客厅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室内已经空了，大家全都跑去了外面....哦，不是，还没有，就在这时，他看见向驰衍从沙发一角站起身，手里捧着一只托盘向厨房岛台这边走来，托盘上放着两杯喝完的茶水。
宋星稔看着他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然后将喝完的茶杯放进岛台的水槽，打开水龙头冲洗。
“不用收拾。”宋星稔瞥见站在客厅局促等待的夏然，提醒了一句，“明天会安排专人上门清洁房屋的。”
向驰衍手里的动作并没有停，他抿唇笑笑:“没事，顺手而已。”
宋星稔便不在多说。
“你不出去跟他们放烟花吗？”向驰衍问。
“不去，没什么好看的。”
想一起看的人又不在身边。
向驰衍:“去热闹热闹。”
他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凑热闹。
宋星稔:“不想动。”
“好吧。”向驰衍将洗好的茶杯倒扣在托盘，“那你好好休息。”
他打算离开。
“那个....”宋星稔忽然叫住他的背影。
向驰衍脚步一顿，回头:“嗯？”
“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宋星稔看着他，扫了一眼站在后方的夏然，有些不好意思，“方便吗？”
向驰衍可能也觉得有些突然，他一时没给准话，紧接着回头看向夏然，应该是隔空对着她说了什么，宋星稔看见夏然表情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先行出去了。
向驰衍走到宋星稔身边，拉开一把高脚凳坐下:“你问吧。”
宋星稔组织着语言:“你....还记不记得高二的时候，你们班上有一位同学叫付昀祈，他是跟你同班的吧？”
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宋星稔记得付昀祈是和向驰衍同班的，这个应该不会有变数。
向驰衍的表情有点难形容，像是怔愣，又好像是意外，总之奇奇怪怪的，不过语气依然平静:“我记得，怎么了？”
“你....或许有一点点他现在的消息吗？”宋星稔几乎在恳求，“我知道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很久了，大概率很多同学都不再联系，但你们毕竟曾经是同班同学，或许有一点点的消息吗？或者那种同班同学的群聊呢，有吗？有他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宋星稔注视的眼神里含着灼热的期待，却迟迟不见对方回应。向驰衍始终没有开口，眉头微蹙着，看起来很是纠结。
宋星稔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虽然一开始他的确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可要是真的一点反馈也得不到，他还是挺失落的。为什么呢....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向驰衍似乎打算开口了，他张了张嘴，可这个微小的动作并没有被宋星稔捕捉到，他继续补充一句:“他....在南州吗？”
“我今天，好像看见他了。”宋星稔说。
“什....什么？”这一次，向驰衍的话语接得很快，他皱起眉，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你看见他了？”
“是。”宋星稔不管，总之他就是很笃定。
“可是....可是我没追上他，反正后来就....就怎么也找不到了....”宋星稔的声音越来越小，吞吞吐吐的话语已显醉态。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侧着往桌上趴去。
宋星稔听见向驰衍好像叹了一口气。
“你——”向驰衍顿了顿，犹豫了几秒才下定决心说出后半句，“你可能看错了。”
他明明用了“可能”这种表示推测或不确定的副词，但不知为什么，宋星稔却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什么？”宋星稔试图确认。
向驰衍去掉推测词，认真地重复一遍:“你看错了。”
“为什么？”
向驰衍看着似醉非醉，两眼空洞的宋星稔。
长达七秒的沉默以后，向驰衍终于开口:“他不在了。”
不在吗....？宋星稔低落地想，又问:“那他去哪个城市了呢？你知道吗？”
向驰衍深吸了一口气。
“他没有去哪个城市，他不在了。”
“他去世了，在六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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