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放学早,下午五点多,停车场只剩下几辆教职工的车,因此一辆迈巴赫普尔曼停在其间,就显得尤为突出。
校外车辆一般不允许进入校园,有教师下班拎着手提包从旁边经过,疑惑地瞥过来一眼。
司机打开后车门。
林听夏绕过车身,接过司机手上的背包慢吞吞爬上车,坐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受伤的手肘,嘶了声。
梁屿掀起眼皮,眼神淡淡地扫过来,冷着张脸,心情看上去不是很愉快。
大概每个被老师叫到学校的家长都是这个样子,林听夏自知理亏,垂着眼避开他的目光,抱着书包一声不吭窝在座位里。
车子驶离停车场,出了学校,前后座之间的玻璃挡板缓缓升起。
车内的光线比外面暗一些,密闭的空间里,隔着半臂的距离,林听夏闻到男人身上幽淡的雪松香,同时,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脖颈处,最后定格在她左边的手臂上。
一秒,两秒……
林听夏便感觉刚擦了药水的胳膊好像都变得僵硬起来。
良久,梁屿问:“对面几个人?”
林听夏摸不清他是生气还是怎么回事,小声道:“四个。”
“学过散打还是拳击?”
林听夏挠了挠眼下的皮肤,“……小学时学过防身术算吗?”
那时候还小,小打小闹跟玩似的。
梁屿显然也很清楚,抬眸,凉凉地瞥她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林听夏姿态再次低下去,“都没学过。”
梁屿扯唇:“什么都没学过,就敢和别人打架。”
“……”
汽车在这时拐了个弯。
林听夏不是很乐意,顶了一句:“又不是我想打的,她们打我,我难道不反抗,还傻傻站在那里由着她们打吗。”
梁屿看着她没说话。
他眉眼偏冷感,不说话光盯着人看,就显得异常严肃,跟别人犯了什么错一样。
林听夏最受不了他这样,转过脸,朝窗外看了眼,和回家的方向完全相反,呐呐道:“不回家吗?”
“先去趟医院。”
“……哦。”
没一会儿,车子停在一家私立医院停车场。
林听夏跟在梁屿身后推门下车,坐电梯上楼,原以为就是找个医生看一看,没想到出了电梯,迎面就是一支专业庞大的医疗团队,特浮夸的那种。
站在中心位置的看着像是医院领导的中年男人走上前和梁屿握手,寒暄了几句,让护士长带着她做检查。
等到出了医院,天色昏暗,道路两旁的路灯都亮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绝症。
其实除了胳膊上的棍伤,也就是下颌处和脖子上有几道红痕,指甲刮的,没破皮,医生说不会留疤,正常涂抹药膏过几天就能好,头发散开遮挡住都看不见。
偏偏就她一人觉得大惊小怪一样。
一路无言,到了山川梅园,司机停好车。
梁屿接了通电话,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他看了她一眼,让她先上去。
被迫面对他一晚上的低气压,林听夏闻言,如蒙大赦,立即拎起书包关上车门,转身朝电梯口的方向走,马尾辫一摇一摆,边走边拉开书包拉链翻找电梯卡。
梁屿手机放在耳边,望着后视镜中渐渐消失的身影,抬手解开领口上方两个纽扣,“你接着说。”
电话那头,秘书廖舟谈起学校打架事件的起因经过及后续处理的情况。
梁屿点了根烟,静静听着,面上没什么情绪,直到听见对方脑震荡现在正躺在医院,扬言要告林听夏。
他掸了掸烟灰,淡笑:“是么,他们是这样说的?脑震荡,那就住院吧,你跟院长打声招呼。”
廖舟:“蔡家那边有人打了招呼,苏校长那边希望这件事能化大为小,毕竟事情起因——”
“我不管是因为什么,”梁屿靠着椅背,不耐地打断他,大拇指揉抵眉骨,语气淡漠到近乎不近人情。
“明德绝不允许有这种学生存在,没有商量的可能性。把听夏在医院的验伤报告拿给苏存海,告诉他,按照校规办事。”
廖舟:“好的,明白。”
梁屿挂断电话,在车里静静坐了片刻,掐灭烟,拎着西装外套推门下车。
-
另一边。林听夏进电梯刷卡上楼,到了一楼,周燃抱着篮球站在外面,看见她怔了下,像是没想到那么巧,瞥到她身上的伤口,收敛表情,刷完卡,走到她旁边,“你还好吧?”
“还好,没什么事。”林听夏看他身上还背着书包,“你又去打篮球了?”
周燃:“没,去我奶奶家吃了个饭,才回来。”
电梯上行。
周燃侧头看了她两眼,表情纠结,像是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林听夏看着电梯镜面里反射出的画面,觉得看人纠结也挺有意思的。
过了十几个楼层,周燃开口说了声对不起。
林听夏“嗯?”了声,完全摸不清他这句对不起从何而来。
周燃摸摸脖子,声音有点虚:“池子下午打球的时候听到了蔡孟彤要找你麻烦,他没在意,不然也就没这回事了。”
林听夏笑了,“跟你们没关系,她想找我麻烦,今天没找成,以后还会找的。”
周燃却说:“她估计是误会了什么,不然不会想找你麻烦。”
林听夏语气平淡:“她以为我是保姆家的孩子,可能是欺负郑冉欺负习惯了。”
周燃无语:“……她怎么会这么想?”
“谁知道呢,”林听夏秀眉轻挑,忽然看他:“你们以前不是同学吗,上次在沈家,看你和沈薇她们关系都挺不错的。”
周燃下意识皱了下眉:“初中一个班的,也就那样。”
林听夏不置可否,掏出手机,在他到家前,加了他微信。
周燃看着新添加的好友,多少有点受宠若惊,到现在学校里还没有男生加上过她微信,同班的男生从班群添加也被拒绝,私底下没少聊这事,说她高傲。
林听夏笑了笑,不是很在意:“以后联系方便点,而且你也算是我到北禾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对了,明天你下楼打篮球吗?”
她看向他。
周燃本来和游戏里的朋友约好了明天开黑,听出她话里意思,当即改变计划:“嗯,池子他们住这附近,我们约好了明天下午去旁边的体育馆打篮球,你要一起去吗?那边也有很多女生打羽毛球。”
林听夏点头:“不过我胳膊有点痛,最近估计打不了球,可以去观赛吗?”
“当然。”
两人约好明天下午出门前联系,周燃转着篮球走出电梯,转身朝她挥挥手,笑着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林听夏笑着按上电梯。
她回到家没多久,梁屿也跟着进了门,吃饭的时候保姆阿姨看见她身上的伤口,吓了一跳,又瞥瞥梁屿,没多嘴问。
饭桌上,像是无事发生,安静得一如往常,直到用过晚饭,林听夏没心情看电视,打算回屋,被坐在客厅看新闻的梁屿叫住,“过来。”
林听夏心道还是来了,走过去,罚站似的站在男人面前。
梁屿久未见她坐下,抬眸睃她眼,似笑非笑道:“站着做什么,你又没做错事。”
林听夏无奈,看来生起气来就会阴阳怪气是人类的通性,冷静如梁屿也不能免俗。
好半晌,梁屿调低电视音量,再次看向她:“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不是不能反抗,但我希望你记住反抗的前提是你能保护好自己。”
林听夏:“嗯。”
梁屿:“给你安排了柔术教练,以后每周一三五放学司机会送你去上课,有问题吗?”
林听夏摇头:“没有。”
“那就这样,”梁屿说,“回去吧,睡前记得把伤口处理下。”
真就到此为止了?不说她也不骂她?
林听夏睁大眼,没动。
梁屿抬眸:“你还有事?”
“没,”想起他前几天说的事,她犹豫着问:“那周末还去看外祖父吗?”
“照常。”
-
回到房间。
林听夏打开手机,周燃几分钟前发了条消息过来,问她明天下午两点可以不,下面是余乔更早些时候发来的消息。
她点进和余乔的聊天框,扫了眼,回复了几句,把手机扔到床上,脱下衣服走进浴室。
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林听夏懒懒地捞过手机,回了周燃两个字。
【可以。】
回复完消息,手机扔在一边没有再管,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写作业。
晚上九点多,门咚咚两声被重重叩响。
林听夏放下笔,拉开门,梁屿站在外面,臂弯处搭着外套,单手不慌不忙系着衣扣,看她眼:“穿上外套出来,爷爷知道了姑姑的事,现在在家等着我们过去。”
事发突然,林听夏回屋随手拿了件薄外套穿上,套上袜子。
司机开着车朝梁家老宅驶去,不等她问,梁屿拿出平板,打开梁家的关系资料,递给她。
“二叔从政,家里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在国外读书,他女儿梁嘉怡现在也在明德,今年高三,你等会到家能见到,小儿子还小才四岁。”
林听夏仔细看了看照片的女生,讶然:“我在学校没见到她。”
好像也没听过,当然也可能是别人提起她没注意,毕竟不是每个姓梁的都和梁家有关,与她不相关的事,她一向不怎么上心。
“她和梁泽在国外度假,今天刚回来。”
“……”
原来如此。
梁屿:“三叔负责集团的事务,家里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国外读书,小儿子就是你知道的梁泽,目前表面上只有这两个。”
“……”
表面上?
林听夏顾不上看梁泽的模样,抬眸看向梁屿,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其他的你不会见到也不用在意,”梁屿没多谈,继续说:“四叔在军中,常驻南城,一儿一女,很少回北禾,你过年的时候可以见到。”
确实,照片上这位小舅舅看起来最严肃坚毅,目光坚定,一身正气。
他说话声音不疾不徐,似清泉流水,低醇悦耳,林听夏听得聚精会神。
说到最后一个人,梁屿顿了下,叮嘱她:“小姑姑主要负责家族酒店管理,她有个女儿,刚上小学,她和姑姑的关系不大好,你注意一下,尽量避开她。”
这里的姑姑自然指的是她的妈妈林盛月。
林听夏放大照片,照片上的女人顶多三十出头,盘着长发,面容姣好,眉眼间有股傲气,气势很盛。
和妈妈相差十来岁,十多年前,也才二十岁左右,不知道有什么矛盾能让梁屿说出“关系不大好”这几个字。
林听夏来回翻阅资料,把照片上的每一个人连同身份信息一起记进脑海里,过了片刻,反应过来,好像还漏了一家人。
大舅舅……他自己的爸妈呢?
林听夏转头看过去,梁屿手肘支在扶手上,阖着眼靠着座椅闭目养神,眉眼间有股疲色。
路旁昏黄的灯光随着车身驶动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轻轻浮动,密而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男人的面容英俊而贵重,也很年轻,但他总板着张脸,通身气质冷峻而硬沉,使他看上去总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些。
林听夏放下平板,望向窗外。
沉沉的夜色里,霓虹闪烁,车流涌动,市中心这会正是人潮汹涌的时段。
司机开了没多久,拐进一条静谧的胡同,青灰色的外墙,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头,远离喧嚣,缓缓行驶了大约三分钟,驶进一座庄严古朴的老宅,停在地库。
司机打开车门,外面有人迎上来,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中山装,很儒和雅致,喊了梁屿一声“大少爷”。
“……”
林听夏走下车,被这声大少爷雷的外焦里嫩,差点崴到脚,却见中年男人朝她看过来,目光定了一定,笑着说:“这是听夏小姐吧?”
林听夏稳住心神,礼貌点头:“你好。”
身旁的梁屿喊了声“川叔”,问哪些人到了。
川叔说:“都到了,本来二爷三爷这几天都在老宅,二爷白天还问起你这阵子是不是公司太忙了怎么不回来,三爷说他也不清楚。”
说着看林听夏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林听夏品出那意思——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梁屿为什么这阵子不回老宅。
梁屿:“姑姑呢?”
川叔:“文瑛小姐刚到,先您几分钟。”
林听夏跟着梁屿的视线落到旁边停着的一辆红色法拉利上,想起他在车上的话,摸了摸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天寒,有点冷。
梁屿脱下西装外套,披到她肩上,虚揽了下她的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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