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五点,芙泽尔准备到达了索邦大学古代收藏馆的门口。
邮件里写这里是集合处。
艾米从远处跑过来。她肩上背着小提琴包,看样子是刚从音乐室回来。
跑到芙泽尔面前,艾米环顾空荡荡的四周:“?”
“等等,是我们来早了还是来晚了?现在不是下午四点五十八分吗?为什么除了我们一个人也没有?”
芙泽尔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大概是他们觉得,古代收藏馆不适合他们吧。”芙泽尔说,“街头艺术听起来更酷。”
艾米一想,挑挑眉:“哦,也是。其实我本来也想看街头艺术来着的。”
芙泽尔抿着嘴,嘴角稍稍勾了一下,做出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类模仿笑。
这时候,引导老师来了。是个黄发高瘦的女人,戴着眼镜,大概四十岁左右。
她念名字:“艾米·德拉克鲁瓦。”
艾米举手:“这里!”
她又念名字:“芙泽尔·&%?#@&。”
一瞬间,她的嘴唇确实张开了,声带也摩擦了,可是念出来时,在外人听起来都只是一串溺水般的模糊音。
这个是在没办法,因为当初录入学生系统时,芙泽尔也想给自己编造一个看上去可信的人类姓氏,但是无论输入什么内容,屏幕上都只是模糊一片,用笔写也同样如此。
她的身份证、学生证、签证文件上,全都写着字迹潦草、像被咖啡洒过一样的模糊块,只有系统自动默认通过。客观上,芙泽尔确实有一个姓氏,并且录入了所有系统,但当人们试图去读取、书写、记忆她的姓氏时,总会在那个瞬间产生一种短暂的“认知失焦”。
也就是,芙泽尔给自己编造的所有姓氏,都无法用地球的语言来表达,也无法被这个维度所理解。
然后,姓氏这档子事,就完全被模糊过去了。
能留一个可以被人类声带所发出的“芙泽尔”,已经很不错了。
芙泽尔也学着艾米的样子,举手:“在。”
引导老师点了点头,并没有调侃“怎么一共就两个人啊”这回事,咳嗽两声,发给了芙泽尔和艾米两张门票。
她说:“本次活动,我们将会看到一批首次现身于索邦大学古代收藏馆的珍贵展品,教授也会对此进行尖锐的解说,这对我们的学习和认知都大有益处——两位女士是什么专业的?”
艾米看了芙泽尔一眼:“她是人类学,我是音乐表演。”
引导老师“嗯”了一声:“真不错,真不错。”
她没再说什么:“那么,请跟我进去吧。教授已经在等着了。”
推门而入,走廊内的温度陡然下降了一度。
这是索邦大学私有的隐秘展馆,平常基本不会向公众开放,属于大学自己的研究基地。
陈列馆的墙面是灰蓝色石灰打底,局部斑驳,刻意保留了百年前改造时的老旧痕迹;灯光不明亮,而是自上而下,低调照射在一件件展柜之上。
第一展厅以时间顺序环绕展开,中心却赫然摆着一尊高达两米的“未知神像”,似乎是新出土的文物。
它用未知材质雕成,全身布满破碎的涂金纹路,眼眶深陷,张口却无舌。牌子上只写了一行:“来源不明,约公元前五千年。”
艾米低头看着文字,皱眉:“不是说最早只有公元八世纪的文物吗?这是给我们干到哪儿来了?”
引导老师已经出去了。
“轰”的一声,沉重的大门也被关上。
芙泽尔环视着展馆,目光急切地寻找着教授的身影。
教授呢?教授呢?
她才不想来看展览,她只是想问“超越无限之门”在哪里呀!
艾米还在那里撅着屁股研究神像,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她自己的艺术里。
芙泽尔干脆单独行动,继续往里走着,人类嗓子直愣喊道:“教授——”
场馆太空荡,声音变成了无法被人类理解的语言,回荡了好几下才消失。
那瞬间,仿佛每一件藏品都听到了这声呼唤,并且做出了回应。
片刻后。
皮鞋跟的脚步声出现在了展厅角落的楼梯上。
“哒、哒……”缓慢而清晰。
整个展厅,顿时陷入一种时空扭曲般的冰冷气息中。
芙泽尔没有被影响,连忙跑了过去。
“教授。”芙泽尔眼睛眨了眨,脸上露出极其有限的渴望神情,“您就是教授吗?”
男人微微一笑,银丝眼镜后的冰蓝色眼睛稍微弯了弯。
他被她堵在楼梯口。
“嗯。”男人嗓音沉稳而清冽,顺着她的话,像是故意哄她,“我就是教授。”
芙泽尔控制住自己一步上前捏着他的领子问“超越无限之门在哪儿啊?”的冲动。
她之前这样吓到过好几个路人。现在她已经成长了,知道人类会害怕,所以她不会再这样了。
她努力柔和着脸上的神情:“那,教授,您什么都懂吗?”
闻言,男人垂下眼睛,俊美的轮廓被银白长发遮在阴影中,同样银白色的长睫晃动了一下。
明明是冰山一样的脸庞,看着芙泽尔,却露出一股莫名温和的笑意。
“女士。”他说,“您是在挑衅我吗?”
芙泽尔摇了摇头:“不是……”
她的嗓子突然有些干哑。
为什么?
她第一次感觉,有点恐惧。
并不是因为她害怕这个男人会对她做什么,而是因为,她吃一堑长一智的小脑袋瓜子里,正在敲起警钟,告诉她,不太对劲。
准确的说,当“恐惧”这个感受第一次出现在大脑里本身,就足够让她感到恐惧的了。
有句名言说得好:“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绪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但是在哈斯塔或是克苏鲁的陌生人类形态身上,她都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
难道说,还有什么能比哈斯塔和她哥更可怕……
芙泽尔咽了下唾沫,小声:“教授,您是人类吗?”
男人唇角勾了下:“真可爱。”
芙泽尔声音更小了,用艾米教她的方法:“教授,您在对我进行性骚扰吗?”
男人眯起眼睛。
“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尤其是,模仿人类方面。”
“你该当我的学生,芙泽尔女士。”
他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从她的意识上碾压过去。芙泽尔第一次感觉到了很多她成为人类以来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受,而且全都是负面的,比如恐惧、尴尬、堂皇、想立刻逃跑等等。
芙泽尔心跳如擂鼓。
“要我当你学生……那你能教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吗?”她努力维持着那张冷冷木木的小脸,嘴唇发颤道。
男人“嗯?”了一声。
“你想要什么?”
芙泽尔:“我想找一扇门。在巴黎。”
闻言,他的银丝眼镜镜片一闪:“我对门确实很有研究。”
芙泽尔有些不敢问了。
其实她已经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不过她不敢肯定她猜测的那一位会不会真的有这么闲。
男人看着她,唇角浅浅笑着,冰蓝色的眼睛仿佛南极最清透的一汪水。
可是,他真的好像是……
“你还想对我说些什么?”他慢条斯理道,“不要害怕,好女孩,告诉我。”
“看着我,说出你心里的那个词。”
芙泽尔:“真、真说啊?”
男人点头:“嗯。”
没办法了。
芙泽尔咽了一口唾沫,嗓音干哑,看着他,尝试性地缓缓叫了声:
“爷爷……”
话音刚落,男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噔噔咚。
芙泽尔连忙低下头,心脏慌得乱跳,生怕喊错。
她小手绞着袖口,尴尬得满脸通红:“你……你是尤格索托斯吗?”
男人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勾了勾嘴角。
“你很聪明,好孩子。”他回答,“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芙泽尔不敢看他:“我是按照人类的方法叫的,因为你刚刚才夸我那个、模仿人类的能力很强,我就想展示给你看。”
尤格索托斯宽容地笑了笑:“我明白,你做得很好。”
“只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无法套用人类的伦理概念。你并不需要因为你来源于双生子,而双生子又来源于我,从而叫我爷爷,好吗?”
芙泽尔鼓起勇气看向他,认真地点点头:“嗯,我明白了。”
也不知道这是尤格索托斯的个人喜恶还是什么,芙泽尔想,那她不也是在克苏鲁那里哥哥来哥哥去的嘛?“哥哥”也是人类的称呼,也没见她哥有意见呀?
尤格索托斯……肯定只是不喜欢被叫“爷爷”而已!
芙泽尔很笃定这一点。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芙泽尔问。
尤格索托斯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叫我老师吧。”
芙泽尔颤了一下,轻声:“……老师。”
“嗯。”尤格索托斯应了,算是满意了,“这才我的乖女孩。”
芙泽尔现在内心有两个非常紧要的问题。
第一个是,门门门!
他竟然真的是尤格索托斯!存在于所有维度之外的彼岸者,既是通往外界的门本身,也是开启之钥,同时又是把守者!
现在她这万物归一级别的爷爷……不是,老师都站在她面前了,难道还能不知道那扇“超越无限之门”在哪里?
第二个是……
芙泽尔看向尤格索托斯,神色微微冷静。
“那个,老师,请问你能告诉我……”
芙泽尔再次问出了那个她第三遍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也在巴黎吗?”
尤格索托斯一边带她看着藏品,慢慢走着。
两人的鞋跟与呼吸声彼此交错在空荡古老的展馆中。
“我本就无处不在。”尤格索托斯回答,“当然了,有时候我也会对一些事情特别关照一下。”
“比如,我听说有位小女士从太平洋跑出来了,到处在找门,我怎么能不来呢?”
芙泽尔拳头一紧:
听说听说,又是听说,究竟是听谁说啊?!
看出来了她的小心思,尤格索托斯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语气淡淡:“‘听说’这个词很微妙,芙泽尔。”
“也许,我真的是从具体的某人那里听到了一则具体的消息;也许,这只是表示一种驱使着我做这种事的直觉;又也许,连我自己也不便向你说清楚,我到底是从哪里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听到他把话说得这么暧昧不清,芙泽尔也没办法再追问了。
“那老师,你是来帮我找门的吗?”芙泽尔内心隐隐雀跃。
然而,尤格索托斯的脚步随即停住。
他并没有转过身,笑了一下,微微侧过脸,银白色发丝从肩头滑落:“不是,我的乖女孩。”
“老师是来阻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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