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果真这么认为?”
澈远脸上露出焦急神色,他皱着眉,手中的茶杯漾开一圈又一圈波纹。
好不容易将客套话连篇的花三送走,他和师尊难得有独处的时间,其实他也不太想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但他不得不。
花满蕊道:“认为什么?”
“师尊觉得,那几个所谓叫什么易术、胡海的人,真是花三小姐请来的什么……算命的?”
“你刚才验过他们两次,我也探查过一次,皆无异常。”花满蕊看向澈远身后的流彩屏风。
它与当年摆在自己房间里的那扇并无太大区别,可花满蕊知道眼前这东西定然不是当年的那个,再像也不是。
澈远顿了一顿,“的确如此,但是……”
花满蕊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但是我还是觉得太过巧合,花三小姐的表现也很奇怪。”澈远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地把这句话说出来。随后他站起身,来回踱步两下,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向来是有话直说的性子,现在是缘何而犹豫?”
“我……徒弟并无怀疑师尊之意,只是这一路走来,总觉得师尊在有意撇清他们和叶繁枝一行人的联系。”澈远低下了头,眼睛直直看向地板。
花满蕊轻啜一口杯中热茶,顺手把方才易术递给她的手帕放在桌上。
丝帕看上去并不精致,甚至其中的绒线也略有些僵硬地翘起,在日光下显出简陋的针脚痕迹。
“七十四年前曾有一男修,在我闭关时携一灵核上了松雪峰,说叶繁枝殁于他手,当年我是怎么做的?”
澈远立马抬眼看过来,“师尊当时……”但很快他又垂眸叹了口气,“当时徒弟本想自行判断解决,不去打扰师尊闭关,但郁扉长老执意要秉明师尊。师尊知晓后,分出神识前来查探,就在赏金将要给他的一霎那,师尊发现此人手中灵核并非叶繁枝所有,只是沾有那人的一丝气息,于是师尊将灵核打碎,那男修也被术法伤了根本,逐下山去了。”
花满蕊点头,“还有三十二年前,我又是如何做的?”
澈远仍然垂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回答:“当时有一传音飘至松雪峰,说在南边的穗羽湾曾见过叶繁枝踪迹,师尊二话不说便依照传音所言赶了过去,到时才发现那处已聚集了不少道门,皆是要讨伐叶繁枝的,可众人却都没什么可靠发现,最后还是师尊探查一番后才知晓原来叶繁枝曾在那处埋下过法阵,故而才有灵力残留在那方。随后师尊与各道门商量后,选择将穗羽湾彻底净化,那地方本就人烟稀少,净化之后,似乎直到去年都未再有过常人踏足。”
“所以……师尊当年说是净化,实则是将穗羽湾能够留下生灵的地方尽数抹去了。”澈远这才抬眼,“说起来,当初叶繁枝留在那里的法阵是什么?师尊可还能想起来?”
花满蕊回忆片刻,一双黑眸直直望着澈远:“有青松合柳阵的痕迹。”
澈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师尊的用词——“有”。
那是不是说明,还有别的?
所以他试探着问道:“除了此阵,还存在其他的东西?”
花满蕊无心掩盖事实,她也是个自小就不会说谎的性子,是以继续点头道:“还存在一个以血为媒介的术法,但别的道门掌门都未曾发觉,也可能是我当时学艺不精,感应出错。或是那术法本就为其他道门中人所为,所以并未被提出。”
澈远忙道:“师尊必不可能出错,定是其他道门眼浅技生,不然便是其他人联合起来包庇施术之人……要以血作引的术法,能是什么名门正道么?”
他虽然这样问,但其实当年他是和花满蕊一起去的穗羽湾,但急急忙忙赶到后,却始终在人群外围,只能听得内圈几个老头高谈阔论大言特言。他们谈的无非是些“魔头复回”“道门不宁”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然后再绕回自家道门如何如何,顺带唏嘘几番黎颂泽收徒不慎,最后把话题引回自己身上,明里暗里想要争个第一道门的名头。
——而当时的花满蕊和澈远师徒二人,虽然按理来说应当是与叶繁枝最“亲近”的人,但却没有能说得上话的空隙。
因为在当时、在众人眼中,花满蕊不过是“神仙打架”之后被留下来的遗物,实力几乎没有——不然她也极有可能死在叶繁枝手下,而不是苟活至今,姿色也不算一流,更没有左右逢源的性格,松雪峰掌门之位不过是白给到她手上的;再者松雪峰自之后在她手中也未能有多大起色,百年过去,昔年修仙界第一大派竟落寞至此,自然不会有多少人多分点眼神给她们。
直到花满蕊一针见血地指出穗羽湾残留之灵力为青松合柳阵所为,那些道门才肯多看她们几眼。
——若不是当年在月韵山举行的道盟大会,其实并没有多少人见过叶繁枝这可怖的杀招,何况还有很多之后兴起的道门,更是对此等法术闻所未闻,所以对这灵气感到陌生也不奇怪。
而直到师尊仿佛随意一抬手般便净化了这即使只有残留却也足够摄人心魄的灵气之后,“花满蕊”这个人名才又重新被这些道门所认识,“松雪峰”这三个字也才重新被摆回日光下,显出它本该有的锋芒。
花满蕊、他的师尊,实在是拖着千疮百孔的松雪峰走了太久太久,这才又慢慢靠着自己挽回了将要倾倒的基业,一砖一瓦地将叶繁枝搞砸的东西重新修回来。
看着澈远的眸光一点一点暗下去,花满蕊便知道他肯定是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经历,便出言提醒道:“所以你知道我对叶繁枝的态度,若是我能抓住她,便一定不会放过。”
“是,但……”
“我也从不冤枉无辜之人。”花满蕊将茶杯放下,青瓷与木桌碰出一声不脆不闷的响动。
澈远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走到桌子对面坐下,“师尊,昨日出现在松雪峰上的青衣弟子,竟是那叶繁枝的徒弟,师尊为何会由着他在松雪峰上自由行动?还有,他说他给师尊看过一样信物,是什么?”
花满蕊不紧不慢道:“他当时告诉我,说他能找到叶繁枝踪迹,我便未曾限制他的活动;而信物,是一支发簪。”
澈远闻言,又拿起他面前的茶杯,叹气道:“他虽然说的是真话,却把师尊当傻……却拿师尊当跳板,跟着那叶繁枝跑了。呵,真是可笑,一只妖兽,还认一个魔头当师父。也不知江师伯怎么想的,竟肯与她们同在一处,定然是那叶繁枝施了什么邪门术法。”
他没有去细问那发簪是什么,因为师尊的起居十之有六都是他在照料,他并未在师尊的梳妆台上发现什么可疑的陌生饰品。
见花满蕊的杯子空了,澈远忙又站起身拿起青瓷茶壶给她添茶。
“他未行拜师礼,也未入峰册,这师徒之名并不算数。”花满蕊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忿之意,倒也不大在乎,只是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至于江……师兄,他与叶繁枝亲如兄妹,偏向她也是正常之事。”
“可若他没跟着叶繁枝跑了,师尊便不可能在这百年来都心力交瘁,成日里为松雪峰之事忙得焦头烂额,连闭关都不得安生,只能提前出关!师尊昨日还好言劝他回峰,他却……”
“澈远。”花满蕊沉声打断他。
澈远立马住了嘴,但垂眸时却看到了刚才易术送给师尊的手帕——许是微风的缘故,它不再呆在花满蕊手边,而是躺在桌子正中,若严格论起来,它现在或许离自己更近一些。
于是他又开口:“师尊还夜夜不得好眠,为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是这句话澈远说不出口。
这话以徒弟的身份来说未免有些僭越,可若不以徒弟的身份来讲,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花满蕊面前说这些呢?
若没有师徒这层关系将她和他绑起来,她定然是连半分眼神都不会分给自己的。
若不是当年自己在道盟大会上硬着头皮……甚至是豁出脸面去,撒泼打滚求着花满蕊收下自己为徒,还在月韵山出事内乱后自告奋勇去找寻忽然失踪的叶繁枝,花满蕊这样的人是不会和自己产生什么交集的才对。
……哪怕是现在,师尊和自己说话时也是言简意赅,只有在提到叶繁枝或是叶繁枝相关的事情时话才会多起来……才会出现这种将茶水都喝完了的情况。
澈远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看见花满蕊的第一眼就决心一定要守护在她身边——而他也确实做到了——在这百余年之中只注视着花满蕊一个人,只关切着花满蕊一个人,然而花满蕊看似冷淡,心中却装着一整个松雪峰,连藏书阁每本古籍的位置都了然于胸,也把每株银柳开花的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虽然也从未忘记过他六月二十的生辰,可他知道他想要的远不止这些普通的关心。
他想要的……
无数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从心底破土而出,长成郁郁青青的参天大树,树上的每片叶子都映着同一个名字。
澈远又把刚才吸进去的那口气悠长而缓慢地吐了出来。
“为什么……?”花满蕊看着澈远越来越凝重的脸色,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
澈远不由自主地被这双纯黑色的眼眸吸引,表情渐渐变得放松了些,他听见自己回答:“为什么要接易术这等来路不明的人的东西,我一样可以为师尊施宁心术。”
花满蕊脸上极快划过一抹清浅的笑意:“因为要让你安心。”
“安心?”
“这手帕上有易术的灵力,你可以通过它,来侵入易术的灵脉,看看她们几人究竟因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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