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干见底的青竹纹茶杯被“哐”地一声放在桌上,江盛水一边往杯子里倒茶一边关切道:“师妹,方才在那客栈时明明可以脱身,怎的如此冒险?”
青岑将她们一行人领进东边的厢房后便离开了,全程未曾多说半个字。
叶繁枝将又盛满茶水的杯子再次举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后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嘴,回他:“师兄,你没看澈远刚才那个样子吗?我敢肯定,要是方才我们敢就这样走了,还没踏出客栈的门就会被澈远的撼波捅个对穿。”
坐在叶繁枝左手边的迟守守忽然从怀里取出来一方手帕递到她眼前。
后者一摆手:“用不惯这东西,你收回去吧。”
迟守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头把那方青色的手帕原样揣回胸口的内袋中。
对面第三次提起茶壶的江盛水叹了口气:“我知你修为比起我和花师妹来说高出不少,可毕竟人外有人,若是方才被识破了可怎么办?你连日劳顿,几乎未得一刻歇息,实在是冒险。”
叶繁枝又是一口豪饮——她终于感觉自己把这一日以来的焦躁冲淡了些,抬手拒绝了江盛水再次倒茶的动作后,她动作略有些夸张地也叹出一口气:“嗨呀,这不是没事嘛!再说了,若出了什么岔子,不还有师兄你给我兜底?”
江盛水摇摇头,面上带了点落寞的微笑:“你每次都这样说,但这百年以来,几乎都是你自己扛着,我只护过你一次,还差点没能保全你。”
叶繁枝知道他说的是当年道盟大会之后,他一直守着自己醒过来这件事。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是以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你俩说话一直这么肉麻?”祝啾啾翻了个白眼打破沉默,他的左眼瞥过叶繁枝,扫过江盛水,最后落在迟守守脸上,“就他俩这黏糊劲儿,你这个徒弟不觉得自己憋得慌?”
迟守守睁大一双杏眼,“祝兄怎么觉得我会有这种想法?只要对师尊有利,我感谢师伯还来不及。”
“……”祝啾啾搬着凳子往后坐了一些,“你真是没救了……她给你下了什么**药么?”
迟守守单手托腮:“没有,但是师尊的确是我的命。”
“……”祝啾啾又往后退了一步,看上去随时想要夺门而出的样子。
“说起来……祝兄对师妹将你幻化作女儿身的事情,好像并不十分介意?”江盛水明显有意岔开话题。
祝啾啾却直直接下这话头: “本座本就为妖兽,化形时只看自己心意才分为男女,对这种事情比起你们人来说看得很轻,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下次有这种事情先知会本座一声行吗?”他一边说,一边翘起二郎腿,脚尖还颠了颠,“刚才弄得本座跟个傻子一样,好玩啊?”
叶繁枝没想到他对此竟然接受良好,心中倒对他多了几分好奇,挑眉点头道:“下次一定!”
“下次若有需要,师尊将我覆成什么样都行。”迟守守忽然道。
祝啾啾扬了扬下巴,“对嘛,像这样做事说话都通透些多好,你们总喜欢搞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叶繁枝一笑:“是是是,不过……我就算弯弯绕绕,也问到了些意料之外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师兄。”
江盛水敛了笑意,给迟守守和祝啾啾一人倒了一杯茶,“师妹相信花三小姐的话?”
“若是只有她一人在场,我倒是不信。”叶繁枝将空了的茶杯拿在转来转去地手里把玩。
“什么啊?刚说完又来了,你俩又在打什么哑谜?”祝啾啾一骨碌坐直身子,没好气地喝了一大口茶水,却因太烫又不好吐出来而龇牙咧嘴起来。
“嗯?”叶繁枝这才反应过来此行匆忙事务繁杂,她并没有对祝啾啾讲过他们需要去做什么,“是……”
眼睛瞥过迟守守时,她又忽然意识到,她似乎从头到尾也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此行的目的,但这妖兽还是随行自己左右……
他是出于什么理由呢?感觉不太可能如他所言害怕被花满蕊抓回去,毕竟他至少有一定的能破开幻境和结界的本事。
叶繁枝不动声色看了江盛水一眼。
“本座说话没人理吗?”祝啾啾一把将茶杯推回桌上,木板和瓷器碰撞发出不大不小的杂音。一瞬他又成了屋子里众人目光的中心。
“是这样,”江盛水接过话头,“相信祝兄也对一百三十三年前的道盟大会略有耳闻吧?”
“当然,那红道士死了嘛,还是她干的。”他随手朝叶繁枝的方向点了点,“这事儿传得可广了,之前姓沈……咳,沈湘山和本座打架打累了休息的时候,常念叨。”
江盛水闻言略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温和表情,“其实并非全如祝兄所言,这其中另有隐情。”
“哦。”祝啾啾语气中没有惊讶,也没有探寻,仿佛江盛水说出什么来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一样。
“祝兄看起来好像是早知如此的样子?”迟守守抢先一步把叶繁枝的心里话给问了出来。
“反正你们这些道士不都这样,”祝啾啾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有话不当场说,有事也不当场做,哪怕是一个门派的亲师徒也互相算计。”
“你不能因为玉鸣阁之事以偏概全。”叶繁枝放下手中茶杯,“我与师尊情同母女,我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害她!”
“那就是有缘有故的呗。”
“你在这种不必要的时候脑子倒转得快啊!”叶繁枝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你说说,我主动将我师尊杀害,弄得声名狼藉被自家师妹和各道门联手追杀有什么好处?”
祝啾啾挠了挠脸颊,琥珀色的左眼转过一圈,“……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叶繁枝坐了回去,深深吐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许久没有过巨大起伏的激动心情。
一张手帕又递到了她面前,这次换成了绿色。
“师尊,你眼睛都红了。”迟守守低声道。
叶繁枝闻言连忙接过手帕,正要擦拭眼睛时却发现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株枝条舒展的柳树,她抬眼颇有些惊讶地看向迟守守。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江盛水却开了口:“师妹自上松雪峰之后,我便时时看顾着她;我亲眼目睹、也亲身感受到师尊对师妹真心相待,师妹也对师尊礼重万分,可却在一百余年前发生了那种事……她们两人都是万不可能做出自相残杀之事的人,所以其中定有隐情。”
“哦。”祝啾啾把视线从自己尖利的指甲上移开,看向叶繁枝,“那隐情是什么呢?”
叶繁枝垂眸,“我不记得当日发生之事,也未有其他目击者观得全貌。”
“那不就是死无对证随你怎么说咯?”祝啾啾一拍手。
“是,”叶繁枝抬眼看他,“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收集我师尊的灵核碎片,然后复活她,询问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祝啾啾脸上露出戏谑表情,冷笑道:“复活?呵,痴人说……”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所以你才那样问那三小姐?”
叶繁枝点头。
“哼,也不怕真复活了发现你果然是个逆徒,然后被你师尊捅个对穿。”祝啾啾往后一仰,整个人陷在了椅子里。
叶繁枝坦然道:“若真是我做错,被师尊亲手了结又何妨?”
“师妹!”江盛水的声音忽而高了些,所有人都朝他望过去,他喉结微动,语调又温柔下去:“不要乱想,定然不会是那最坏的结果。”
叶繁枝定定看了江盛水一眼,笑道:“是啊,一切真相,都要和她当面对峙后才能了然。”
“罢了,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她拿起茶壶,给江盛水面前的杯子添满,“此趟本是要寻风切羽,没想到竟误打误撞探听到了其他复生之法,若是花家的方法比起月山主给的要简单的话,咱们说不定便不用冒着风险四处找寻师尊的灵核碎片了,也少些被魔气侵染的风险……”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若是花家的复生之法更为繁琐,那咱们也可按照原计划跟着那个叫陈秋落的男人,看看他的双灵核背后是否是风切羽的手笔。只要能找到风切羽,让她将师尊的灵核补全,那也是事半功倍的活计。”
说着,叶繁枝伸出右手,食指上的青色灵戒在透过窗棂透进来的日光中闪烁着灵动的华彩。
江盛水点头,随后端起茶杯,杯沿都已挨到嘴边,却未饮一口又被他放回原处,“师妹,说起来……方才你给花师妹的手帕上附有你的灵力,便不怕花师妹认出来吗?”
叶繁枝笑道:“自然是做过些手脚才敢给出去,那么师兄呢?刚才可有探到花三小姐和陈秋落的消息?”
江盛水垂下头去,有些赧然道:“以前我的修为只略高出花师妹一点时,我私下给你的课业传抄便被她截过,而今听闻花师妹又闭关了许久,恐怕我一放出灵力便会被她知晓了。”
他这意思便是没有探查了。
叶繁枝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摇头道:“无妨,也不急于这一时,师兄小心行事是理所应当的。并且花家的事情目前看来也有几分意思,说不定还能探到花满蕊的些许薄弱之处,将来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刀剑相向的时候,我们也能多些胜算。”
“师妹……真要如此打算吗?”
“自然。”
“可你们当年也曾形影不离过啊,倒也不至于如此绝情。”
“人心易变,”叶繁枝眼中极快闪过落寞神色,但很快她又抬眸笑道:“当年曾舍出命去相护是真,可后来穿心之箭也是真,连沧海都可变成桑田,人的情感又怎么会经年不变呢?她只是在权衡利弊之时选择了对她而言更正确的做法,那我自然也可以去做对我有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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