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蕊并未对此有过多疑问,因为她自己就是个例子。
——她并未拜入道门,甚至未有任何师父指教,光凭自己看了几本典籍便已经能够使用简单的术法——自然,宁见春直到现在也应该不知道这件事,自己当初的那次偷听也定然没有被发觉,否则她刚才不会如此慌乱地和自己讨论曾仕的事情。
花满蕊又想起当初自己曾经看见过的逸闻。
看来是当初那块灵石的作用么?它影响了花家第一代家主,尔后其中的力量通过血脉传了下来。
所以花家血脉若要入道,那就先天比其他普通人来说多了许多方便之处。首任家主倒是有些体谅她人的远见。
“嗯。”花满蕊将餐具尽数放还到桌子中间,她听见宁见春大松了一口气。
“那花二姑娘还觉得这事情……该是正常的吗?”宁见春抿着嘴,脸上又显出纠结神情。
花满蕊没有立刻回答她。
既然说通了关于性别的事情之后,宁见春还这样继续问这个话题,那么她的本意其实并不是在意两个男子如何如何,而大概是在乎他们之间有着师徒这层关系,两人却还是选择在一起。
这些年来看过不少书册的花满蕊知道在道门中这种事情或许比较常见,因着修道之人寿数都会比普通人长些,经历过的事情也比普通人多,所以因为眼界的差距而被诓骗的几率就会小一些,因而大家对于此等师徒相往之事看得并不是十分严重,只需要双方都考虑清楚便可。
但是在普通人看来,或许这样的事情担得上一句“大逆不道”。
毕竟在普通人中能够为师之人,不说德高望重,至少也是被置于高台之上的,却和自己的学生行于一处,确实是有些不合情理。
对,不合情理。
那宁见春为什么还要这样问?
按理说这种事情在大家看来定然不被认可才对,她为什么还显得如此纠结?还是说……宁见春认为这是对的,而当初曾仕的话其实也说到了点子上?
她和桑梦……
想到此处,花满蕊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可就算是如此,花满蕊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值得纠结的地方。她向来不会去干涉别人的想法,也不认为世俗所约定的东西便一定是对的,只要做事之人不以危害她人为前提,那无论别人要做什么她都没有去指摘的必要。
可是先入为主地揣测她人的想法也并非一件好事,花满蕊抬眸,“阿春觉得呢?”
宁见春叹出一口气,“我……我当然觉得这不太合适。”
花满蕊点头:“嗯。”
“花二姑娘也这样觉得吧!”宁见春身子往前探了许多,双眼中满是急切的求知,“花二姑娘是不是也觉得他们这样很奇怪、很不对劲?”
花满蕊听她这样说,再想起三年前她小心翼翼同自己搭话的那个午后,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有人同你意见相悖。”
“是……”明明想要表达肯定的意思,宁见春却忽然像泄了气一般坐了回去,“不,也不能说得这么严肃。就是……就是……”
花满蕊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就是……好像我周围的很多人,都和我的想法不同。”
“比如?”
“比如这些天来最明显的,就是我刚才给花二姑娘讲的这件事。”宁见春的手开始不安地在桌上摩挲,“我才知道这事时很震惊,但周围的师姐师兄们却都觉得我大惊小怪……”
莫名的,花满蕊从宁见春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隐瞒的气息。
看来曾仕和那所谓霜老师的关系,果然如自己推测一般,是利益相关,各取所需。只是宁见春可能还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觉得努力才该有回报,完全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捷径”可走。
花满蕊垂眸,拿过流云纹青瓷茶壶,一边倒茶一边问:“那位霜老师,手下有其他学生么?”
“嗯嗯,自然是有的。”
“其他学生和曾仕相比,并未受到同等的优待,是吗?”
“对,对,”宁见春眼中亮起一丝眸光,“花二姑娘怎么知道?”
“推测。”花满蕊将七成满的茶杯推向宁见春。
宁见春睁大眼睛,“这,这茶是花二姑娘给我倒的?”
花满蕊点头。
宁见春摆摆手,看上去是想要推辞的模样,但花满蕊在她出声之前先开口道:“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有万千种不尽相同的想法,所以你和她们之间的看法有不同之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必挂怀。”
“花二姑娘……”宁见春一时有些怔愣,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花满蕊递给她的茶杯,温热的触感一下子从手心中蔓延开来。
“你才成为内门医者,有诸多不适应也是正常,不必为这些事情劳心伤神,你只需要记住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而来就好。”
宁见春的眉毛渐渐抬起,脸上也微微舒展开,露出恍然的表情,她盯着茶杯喃喃重复道:“当初……为何而来。”
随后笑意如水波一样重整她的五官,宁见春抬头笑道:“是啊……是啊!我之所以来花家,就是为了学医济世、治病救人的,不该被这些东西所绊住才对!”
她把手从茶杯上移开,同时转过身子,看上去是想要握住花满蕊的手,但许是觉得冒犯,双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花满蕊见状,主动伸出一只手,在她的手上拍了拍。
“我明明年长花二姑娘十余岁,本以为能在花二姑娘的生活中有一二帮助,却没想到竟是花二姑娘来开解我。”
花满蕊摇头,“与岁数无关,我答应过你,得空时你可以来和我说话。”
宁见春抿唇笑了,“花二姑娘真是个大好人!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嗯,你也是。”
这句话并非是礼尚往来的客套,花满蕊是真心希望这个从泥泞小路上一路跋涉而来的女子能拥有一个苦尽甘来的结局。
“哎呀,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宁见春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今天桑老师说要为我成为内门医者举办一个庆祝宴,我得快些回去收拾东西了!”
顿了顿,宁见春的语气变得有些小心:“花二姑娘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桑梦应当没叫你来邀请我。”
否则宁见春跨进门的第一步就应该说这件事情,而非和她讨论曾仕与霜老师关系的正常与否。
宁见春赧然笑着挠了挠头发,与高马尾一同束起的赤色发带在青丝中间若隐若现,“现在说也来得及,桑老师定然很喜欢花二姑娘出门走走的!”
花满蕊摇头:“不必。”
“花二姑娘似乎从到花家开始,就再没踏出过这个小院了,花二姑娘不会觉得闷得慌吗?我起先还以为是桑老师不让花二姑娘出门,但后来我鼓足勇气问了一次,桑老师只说她从来没有限制过花二姑娘的行动。”
“不喜在外。”
“好……好吧,那花二姑娘,我先走了,有事一定要唤我!”宁见春将脖子上挂着的吊坠从衣服中拉出来指了指,“我随时都会来。”
“你去吧。”
“嗯!”
宁见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午后的日光中,她走后夕阳也很快沉了下去,院中的花草异木在黑暗中显出张牙舞爪的气势。
花满蕊屋中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点,转眼便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宁见春一次也没有来,只托洒扫的侍者传过一次话:“若花二姑娘有事,定要传音。”
可花满蕊并非是一个需要人时时相伴在侧的孩子,她也大概能猜到宁见春做了内门医者后,定然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她一次也没有找过宁见春。
直到一个暴雨如注的黄昏,隔着厚重的雨帘,花满蕊听到了院门轻微响动的声音。
顺着摇曳的烛火望过去,宁见春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她打着一把最普通不过的油纸伞,伞面却没有因为暴雨的缘故而有所倾斜或塌陷。
看着宁见春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进入屋内,花满蕊放下书卷,将倒好的茶推向她那边。
“谢谢花二姑娘。”宁见春带着潮湿的雨风开口。她毫不推辞地在花满蕊对面坐下,抬手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
略有些质感的宽袍衣袖在桌上层叠着,宁见春的长发被高高束起,她面上也少了些之前常出现的局促表情,换以严肃的目光。
“这些日子课务繁忙,没能来常常陪着花二姑娘,还请花二姑娘不要介意。”
“自然不。”
宁见春又喝了一口茶,这次动作的幅度比上次大了很多。
“我……”
花满蕊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宁见春却又不说话了。
花满蕊便把眼神收回来。
如此反复几次,宁见春还是迟疑着开了口:“花二姑娘……觉不觉得我现在有什么改变?”
花满蕊轻笑一下,“若你一直如刚才那般,倒是很大的变化。”
“唉,”宁见春挺直的背脊一下子软了下来,她把玩着自己的袖子,呼出一口气,“这几天要给我忙死了,我还以为我从桑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呢,结果好像还是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觉,唉,什么时候能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呢?”
她动作时,隐在发束中的赤色发带便又若隐若现地露出来,在明亮的烛光下发出幽暗的反光。
“你只需要变成你自己,不用成为其他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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