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这小子说你伪善!”胡明没有听清,但是有人听清了。那人大声把楼坱的话重复给胡明听。
他们会错了意,以为楼坱是在骂他们。楼坱也懒得解释,沉默着避开他们的视线。
胡明表情扭曲起来。他似笑非笑地向楼坱走来。下一秒,拳头伴着破开空气的风声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拳实实在在把楼坱打得头昏眼花。胡明啐了口唾沫,往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呸!老杂种养出来的小杂种。”
其他人哄笑着,拳头巴掌不断地往他身上招呼。
他们在说什么,楼坱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他太累了。累得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浑身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有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一路拖了出去。
月亮,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地闪烁。
楼坱努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无法驱散眼前的阴影。
身体落在了一堆柔软的草垛上。
他就这么安详地躺在那里。直到一切恢复了宁静,透过伙房的窗户,楼坱看见笼罩在天空中的黑云。
就算他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的。
没关系的,死了就能去找师父了。
想到这里,楼坱忍不住勾起嘴角,安心地闭上眼睛。
次日。
在公主醒来前,凤临宫的小厨房是不能开火的。因此每日早膳都是由御膳房备好了送来。
前来送餐的宫女桃樱带来了烛华托她打听的消息。
趁着其他人布置的功夫,桃樱拉着烛华来到一旁,往她手中塞了一张纸:“烛华姐姐,能查到的都在这里了。只是……你可要想好了,该怎样和殿下说。”
调查楼坱并不是什么难事。和几个亲卫一起坐下来喝杯水的功夫,她便将楼坱生平都掰扯了出来。
难的是该如何告诉殿下。
等桃樱走后,烛华打开那张纸,随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公主今日起得很晚。昨晚不知怎的就是睡不着,以至于今早迟迟睁不开眼。
琼枝吩咐着小宫女们将早膳端进寝殿,烛华则伺候公主净脸漱口。
“昨日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一口豆浆下毒,徐醒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殿下,您还是先用早膳吧。”烛华干笑着说道。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殿下说。
这几日在陛下和太后的帮助下,殿下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从前的样子,若是再受一次刺激,烛华实在担不起这后果。
“没事,说吧。”徐醒没有察觉到烛华的不对劲,夹了一个小笼包放进嘴里。
烛华只好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说起来。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一个走投无路的乞儿偷了亲卫队某位大人的钱袋,那位大人非但没有责罚他,还将他收作了徒弟。
那位大人给乞儿取名叫楼坱,用了些不合规矩的手段将他带进宫里、给了他一个的身份,也因此失去了之后几年中升任总管的机会。
在一次任务里,那位大人不幸遇难,楼坱在宫中失去了依靠,处境岌岌可危。
楼坱始终不相信他的师父就这么死了,可宫中却没有人愿意帮他。失望之下,他决定自己去查。
一次溜出宫时他被巡逻的卫队抓住,又正巧被陛下撞见,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听起来还怪可怜的。”徐醒听了这个故事,发表她的评价。
让烛华调查他原也只是出于好奇,可真的知道了他的事,徐醒反而感到无趣。她随口问:“他师父是?”
“……楼珂。”
“谁?”徐醒一怔,猛地回头。
烛华低头不语。
凳脚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徐醒放下筷子大步往外走去。
“殿下!”烛华懊恼极了,连忙跟上去。凤临宫众人摸不着头脑地也跟了出去。
看这架势,八成是要去找那个楼坱了。
乌泱泱一众人来到精武院,守门的看到徐醒,就像青天白日之下见了鬼似的。还没来得及跪拜,公主就已经一脚跨进了院中。
皇家亲卫共有十二支队伍,每三支为一组在皇宫各处巡逻,每三个时辰换一次班。
此时正好是胡明他们巡逻的时间,因此当公主问起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无人知晓楼坱在哪里。
“这么多人,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里?若是有人敢撒谎,一律按欺君罪论处。”
所有亲卫都已经集队站在徐醒面前,这么多人里却没有她要找的人。
面对公主的威胁,没有一人敢说话。都在心里猜测楼坱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了公主,公主此番找他又是为了什么。
“那便去找。”下了命令,徐醒坐到为她布置好的软椅上,一副见不到人就不走了的架势。
“是。”众人领了命,迅速在总管的指挥下四散开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卫兵匆匆跑回来,与总管说了句什么。
总管脸色发白,来到徐醒身边。
“殿下,人找到了,只是……”
.
楼坱醒了,又好像没醒。
他的呼吸异常沉重,费力吸进一点空气,再重重地呼出。魂魄似乎正在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出,楼坱挣扎着想起身,却疲惫得无法动弹。
唯一的小窗拦不住刺眼的日光,尘粒在阳光中环绕着他的身体跃动,不知是在庆祝新生还是死亡。
“砰——”
伴随着木门被踢开发出一阵巨响,扬起的灰尘在狭小的伙房中四处窜逃。
灰暗的瞳孔中映出一袭明红色身影。
看见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杂草堆上、不知是否还有气息的楼坱,徐醒难以忍受地转过身去捂住了嘴。
怎么会这样呢。
她闭眼忍了又忍,这才勉强平息了心中纷乱:“把他带回去,找李净初来看。”
随后,她冷眼看向战战兢兢的总管。
“殿下放心,”总管连连弯腰作揖,“这件事情属下一定会查清楚,给殿下一个交代。”
.
李净初抱着药箱匆匆来到凤临宫时,还以为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刚一踏进凤临宫大门就被领去了侧院偏房。
“这人是谁?”看着眼前半死不活的人,李净初一头雾水。
“哎呀,这您就别管了,快看看他怎么样了,还能活吗?”琼枝奉公主的命令在这里照顾楼坱,她紧张得不得了,生怕从李净初口中得到不好的答案。
“放心吧,能活。”从琼枝的态度可以明显判断出公主对此人十分重视,李净初不再多言,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剪刀,毫不犹豫地剪开楼坱的衣袖。
“啊!”琼枝惊叫一声,捂住双眼。
沿着小臂往上,一道道带血的伤痕,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琼枝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惨状,吓得声音发抖,“他真的能活吗?”
“都是些皮外伤。”李净初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行了,你先出去吧。”
琼枝忙不迭点着头出去了,一出门就看见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的公主。
“怎么样了?”琼枝脸色难看地出来,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李御医说能……能活。”琼枝捂着胸口,满目惊恐:“殿下,太吓人了,人的身上怎么能有那么多伤呢!那些人也太坏了,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
“琼枝!”烛华压低声音提醒她,琼枝立马闭上嘴。
她们小心观察着公主的表情。
徐醒长舒一口气:“活着就好。”
楼坱活着,她的负罪感便没有那么重了。
那日李净初开了好几副药方,有内服的也有外敷的。琼枝一一记下,每日去领了药回来又煎又捣,还寻了名内侍帮忙上药,一时间整个凤临宫上下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徐醒总在四下无人时去看楼坱。
每回也只是轻轻打开窗子,透过缝隙看上一眼。
她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楼坱的关心。
好几次烛华旁敲侧击地问起,她都只是状似轻松道:“他师父因我而死,我若不管他的死活,岂不是太无情。”
楼坱是五日后醒来的。
柔软的床铺、干净的房间、萦绕在屋中浓郁的药香。
我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
他愣愣地睁着眼,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舒适的感觉了。
从指尖开始充盈至浑身上下的温暖和力量让楼坱不免怀疑自己是否仍然置身梦中。
“呀!”朦胧迟钝的思绪被打断,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
这人怎么呆呆愣愣的。
琼枝端着药来到他身边:“李御医说你今日会醒,果真没错。快把药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下口了。”
大概是躺得太久,双臂酥软没有力气。楼坱咬牙硬是坐了起来。
“这是哪里?”几日不曾说话,他对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陌生了。
“自然是凤临宫呀!”琼枝把药端给他:“若不是殿下,你早就没命了。”
眼前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这几日照顾他的人了。
看着楼坱把药喝干净,琼枝满意道:“你身上的伤需要擦药,待会儿我让人进来帮你。擦完药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殿下召见时看着精神些。”
殿下召见?
对,刚才她说了,是公主救的他。公主为什么会救他?
大概是看他可怜吧。那天没来由送他一碗绿豆汤,不也是因为可怜他吗?
楼坱低头嗤笑。
这一次,她又想做什么呢?这些贵人最擅长的就是略施恩,让他们这些可怜虫对他们死心塌地。
她也一样吧。
泛滥的同情、可悲的怜悯。都隐藏不了她冰冷的底色。不然她怎么能毫不在乎那些为她而死的人呢?
楼坱心想,公主错看了他。
因为他不会像师父一样,再上她的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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