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往事在楚煜的记忆里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想到会被人记住。
他没有兴趣统治月州，随意一瞧，看见个资质还过得去的，又是九尾狐，便给指了王。
不出他意料的，短短几十年后，年幼的九尾狐撑起月州，成了合格的王。
某一日，下属通报。
懒散支颐坐在高位上的男人垂眸扫过白玉阶下跪着的少年。
彼时千晏随着修为长进，身形也更接近青年，实际上换算下来也不过十六七岁。
“你想跟着我？”
楚煜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起身负手走下台阶，一如当年，停在他面前。
九尾狐本身就是美貌闻名的族群，可这刹那，千晏仰望着他，只觉所有的一切在那双带笑的眼睛里黯然失色。
午夜梦回，这张脸千晏永远不会忘记，时间久了，他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是爱吗？
是恋吗？
或者是怨恨？
都不是。
这抹执念没有出处，也没有解释。
他如愿跟在楚煜身边。
他还记得，那一日，年轻的魔尊语含笑意，眼里却凉薄：“想好了？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背叛，若有一日变心，你的下场不会太好。”
千晏乖顺地化为狐形，蹭他手掌。
妖族与魔族头一次正式结盟，不再是臣服与被臣服的关系，而是平等的盟友。
千晏收回视线，知道楚煜终究是念旧情放了他一回。
这两百年的情谊换来对方一次仁慈。
只要他今后不主动出现在对方的面前，这辈子大抵是不会再有交集了。
……
楚煜很熟悉这里，因为这个影子是仿照魔界主城做的，是他活了五百多年的地方。
一草一木都未变过。
距离他到这里已经快十二时辰，生门迟迟未显。
难不成是青袍人怕他贪恋人界风光，放弃回到魔界，所以给他造了个同样的场景，让他怀念怀念？
楚煜实在没有这个欣赏的兴致，强行破出去不难，加上青袍人似乎觉得困够了他，没有多加阻拦。
魂魄回归的片刻，他闻到了熟悉安心的味道，枕着略硬的枕头，环境还有些晃荡。
这时，一只手落在他腰上，扶稳，避免他在摇晃中摔出去。
在马蹄哒哒哒的声响中，楚煜眼睫一颤，睁了眼。
入目是整洁温暖的马车内部，中间小桌上香炉袅袅升着烟气。
从背后伸来，贴在他小腹的手稳稳扶住他，枕着的“枕头”是某人的大腿。
他弄清楚状况，抬手覆上身前的手，轻轻扣住，拉到胸前，“我睡多久了？”
没等来回答，他干脆蛄蛹着翻身平躺，仰头看见那人发红的眼尾，这才发觉握着的手也在轻微发抖。
楚煜一个激灵，立马坐起身，贴近他脸，指腹轻轻蹭他的脸颊：“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宿云微搂紧他，声音略哑：“你。”
楚煜愣了下，从善如流地道歉：“怪我。”而后又密密亲过他的眉眼：“原谅我好不好？”
宿云微没法说，当他寻着踪迹找到楚煜时，看到的是一具没有声息的“尸体”，心有多痛。
那一瞬间的大脑空白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恐慌，害怕，剧烈的哀伤涌上来时，他竟然掉不出眼泪。
要不是看到这人还自己开了结界，应该只是神魂暂时离开去了别的地方，他恐怕会立马选择去冥界寻他。
哪怕这样，多日的情绪积压，在楚煜睁眼开口的这一瞬还是决堤。
他那日没落的泪全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让一向淡漠的人也差点没有形象地大哭一场。
楚煜和他接吻，安抚地抚摸。
某一刻，他跨坐在宿云微两侧，搂着他肩颈，垂头贴着他额心，低喃：“好了，别担心，我没事。”
足足过了一炷香，这人才缓过来。
楚煜也不嫌麻烦，就着这个动作埋首在他肩头，再次问睡了多久那个问题。
宿云微的回答让他稍稍惊讶。
“十五日。”
楚煜愣了下：“这么久？”
看来影子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这才明白宿云微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任谁守着心爱之人等同于尸体的身体心惊胆战的过个十几天都不会平静。
宿云微真是怕极了他不回来。
每日都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再重要再忙的事都如此。
楚煜眼眶也有些热，他愧疚地吻他耳根：“抱歉，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久。”
宿云微低声在他耳边道：“楚凌，别离开我了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
楚煜心痛不已，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
片刻，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若是将来回到各自的世界，他们还能记得对方，还愿意相守，那楚煜也不再这般顾忌其他，越过所有阻碍去拥抱他。
“我们是去哪儿？”
宿云微没有御剑，估计是带着没有意识的他不方便。
“平天门。”
“我此前与你说过的门派大比。”
“这样啊。”楚煜揉揉额心，神魂回归略有些头疼。
宿云微现在格外紧张他，伸手来探。楚煜顺势握着他的手贴上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弯眼看他。
宿云微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人真是很懂怎么哄他。
又讨了两个吻后，楚煜便再次在他腿上躺下，由着他垂首轻按头部。
安神的兰香萦绕鼻尖，他卸下一身的防备尖刺，安心窝在宿云微身边，不用担心太多。
他不受控制地想，若能一直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睡了一阵，再睁眼时已经到了黔州城。
楚煜遮掩好面容，和宿云微并行去往城主府，“你带了几个人过来？”
“十个。”
宿云微温声道：“前五个会正常参与切磋，另外五人是来交流学习其他方面的。”
“蓝玥和初一来了吗？”
楚煜心道他们应该不用上场，能陪他一起玩。
宿云微摇头：“没有，他们各自有师傅，都在被督促修炼，近半年应当都出不来。”
“你想做什么，我陪你便好。”
楚煜低笑：“不行啊，你目标太大，教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宿云微牵他，无可奈何：“楚凌。”
楚煜面上一派正经，实则借着他衣袖的遮掩，指尖轻轻摩挲他指节。
没多久，就瞥见他耳根红了。
但还是任由“坏人”作乱，没有阻止。
楚煜玩得不亦乐乎，语气正经地问：“你带来的人有我认识的吗？”
“嗯，有。”
宿云微道：“你的两位皇兄，还有药修的柳拂衣。”
楚煜若有所思。
宿云微又补了一句：“你要跟着我。”
楚煜闷笑，“腿长我自己身上，走哪不一定。”感觉到牵着五指收拢，像是紧张。
他霎时想起，他在影子里只是待了不到十二时辰，宿云微却是等了他十五天，两者心态必然不同。
一人没心没肺，不受影响。一人担惊受怕十几日，妥帖照顾没有意识的他，导致没有安全感。
境遇不同，反应也相差很大。
楚煜承认，越想良心越痛。
他握了握对方的手：“我听你的。”
到了城主府，他敛下小动作抽出手。
宿云微掩下失落，手心空空的感觉像是什么也抓不住，始终会不安。
守门弟子见着信物恭敬行礼：“宿掌门。”
闻声而来的商与赶忙将两人接进，引着往前走。
“如何了道友，你那狐狸找到了吗？”
楚煜叹息：“别提了，叛主了。”
“真的假的，我就是看那狐狸就有反骨。”商与乐道：“那你没给它抓回来教训教训？”
“我仁慈，放它一命。”楚煜轻描淡写。
宿云微不知其中内情，偏头看他：“千晏？”
“嗯。”楚煜道：“我想想再给你说吧。”
“好。”
哪怕知道楚煜大多是在画大饼，宿云微也依旧愿意信他。
只要是他开口，什么都是真的。
商与见状又掩嘴嘿嘿道：“道友你还说你和苏师姐不认识，你走的这段时间她一有空就找我打听你。”
“要不是我也没有你的行踪，保不齐她早就找你去了。”
楚煜：“……”
宿云微：“？……”
楚煜简短两字：“误会。”
“嗯。”声音比刚才淡了。
“……”
宿云微每天需要的担心的东西很多，其中最为要紧的是——道侣太招桃花了怎么办。
商与仿佛没有察觉到后面两人的暗流涌动，还在积极招人：“唉，道友我上次跟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
“加入平天门，不但自由自在不受管制，还能拥有一个貌美的小师姐道侣。”
宿云微：“……”
楚煜连忙摆摆手：“无福消受。”
“道友别拒绝那么快嘛，考虑考虑。”
“一般人我们可开不出那么优越的条件。”
“若是不喜欢师姐，还有师妹，相信以你的能力，不可能会有拒绝……”
“呜呜？”
他的滔滔不绝挖墙脚计划戛然而止，嘴唇和粘上了一般，张不开嘴。
楚煜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好了，不要再说了，再说就打你了。”
商与疯狂眨眼，满脸写着为什么三个字。
楚煜心道你再说下去我这位正宫“夫人”就该闹了。
自从被宿云微禁过言后，楚煜也学了这一手，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你好好说些正经的，我就帮你解了禁言术，懂吗？”
商与小鸡啄米般点头。
下一秒，呼吸到新鲜空气的他又含糊道：“我说的有哪里不正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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