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清见到他很开心：“当年若不是楚公子出手相救，我……”
“微末小事，不足挂齿。”楚煜打断她。
她愣了下，反应过来垂眼笑了。
正事重要，楚煜下巴往旁边一点，商与懂事地转身，两人一同朝着来路走去。
“道友你那狐狸确实是来了黔州。”商与手中显出一个水晶球，透明的球身逐渐显出一道狐狸虚影，正是千晏。
“这是我宗的‘水镜’，黔州境内都能探查，你那狐狸是妖，不算难找。”
楚煜颔首：“他在哪。”
商与却是眼珠子一转，坐地起价：“借用水镜费用不低，道友不如回答我个问题来换狐狸行踪。”
消息换消息。
楚煜：“你想问什么？”
商与一脸八卦：“你和苏师姐很熟？”
楚煜：“……”
他摇头：“不熟，多年前见过一面。”
“师姐看你可不像只见过面的样子……”
楚煜抬手，商与嘿嘿往旁边一闪：“好啦好啦，开个玩笑，道友别动怒。”
“我前面不是和你说过，我宗门收内门弟子一看眼缘，二看实力吗？”
“苏师姐就是合我师父眼缘被带回来的，她没有灵根，修炼不了，但依然是内门弟子，连我都得叫一声师姐。”
“我就好奇她是不是有个强大的曾经。”
楚煜淡淡道：“少看点话本。”
商与乐了，笑了半天才把话题引回来：“我就勉强算道友的消息足够交换了。”
“按水镜的指引来看，狐狸是在南方，”商与抬手指了个方向，离黔州城有不短的距离。
“道友这狐狸还真是神通广大，一只妖跑了这么远。”
楚煜忽略掉他的最后一句，心声盘算一阵，忽然明白，那个方向就是有残缺献祭阵的村庄
难不成这狐狸是还没放弃噬灵想独自一妖去把阵修好？
谢绝商与的同行请求，他独自一人飞往残阵。层层云雾荡开涟漪，底下松涛阵阵。
或许是残阵已经被司恒隐匿的原因，现在已看不出痕迹，只余一个安宁的小村庄。
脸覆银面的青年人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人们顶多投过一两眼便继续忙碌手里的活计。
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
楚煜记得，宿云微曾在闲聊时说过，他和商与本来是想将这个地方的村民都转移走，以绝后患。
可好说歹说，这些祖祖辈都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哪怕知道所处的位置随时可能会要了他们的命也不肯离开。
两人总不能把他们全部掳走，强行带离，无奈之下，只能另想办法先将阵法压制隐藏起来。
以狐狸的境界大抵是找不到的。
楚煜一边走一边释放出细微的灵力去探，当真在某个位置察觉到狐狸刻意留下是气息。
细微的红色丝丝缕缕融入风中，周围环境悄然改变，再回头，原本低头耕作的百姓消失。
身畔灯火如昼，耳边人声沸然，几道虚影穿过身侧，巧笑倩兮。原本朴素的村宅小院化作热闹非凡的街市。
样貌奇特，形态各异的“行人”怡然自得，或垂头低语，或嬉闹玩耍，模拟着最鲜活的状态。
一片艳红花瓣擦过楚煜侧脸，随风穿过这些虚影，掠过摇曳的衣衫，摇摇上扬，抬头朝着不远处的高楼而去——
红衣男子挑着狐狸眼，黑发间立着两朵毛茸茸的狐耳，伸手接下。
花瓣落入掌心，化为粉末，被凑近的唇轻轻一吹，散了。
至始至终，他的眼睛都在看那顺着风来的人。
楚煜神色淡淡，拂袖飞身而上，落在那人身后。
“你费这么大劲带我来就为了看这些？”
千晏笑吟吟地回头，“尊主觉得不值吗？”随即又略显遗憾：“我觉得就不错，想了半天的露脸。”
楚煜没理他的不正经，“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从找狐狸开始楚煜就大概猜到，这次失踪肯定是想引他去某个地方。
他非常配合地一路寻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收买了千晏。
这狐狸表面不正经，到底也是个妖王，又与他联系不浅，按道理来说不会那么容易倒戈。
事情的轻重该是知道的。
千晏嘟嘴：“没有条件，我也不认识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帮尊主你。”
“呵，”楚煜轻笑，如春寒乍暖，美丽而又短暂。
千晏脸色一变，猛地跪下，被威压压得直不起身。
直到眼前人缓缓蹲下。
楚煜虚虚捏着他的脖颈，一点点收紧。缺氧的狐狸没有挣扎，喉咙里透出些微嗬、嗬、咳声。
他的眼神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了自己这一天，坦然极了。
“一次不忠，终生不用。这句话你是知道的吧？”
楚煜唇角含笑，手上的动作却不见丝毫柔软。
“咔嚓！”
清脆的喉骨断裂声响起，艳红的血顺着嘴角漫出，滑入白皙的下颌。
“咚——”
一声闷响，红衣男人沉沉倒地。
永远闭上了眼睛。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真不愧是魔尊啊，跟了你两百多年的下属这么轻易便杀了。”
“我以为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你多少会对他有点感情。”
楚煜慢条斯理地在千晏尸体上擦干净手背上沾染的污血：“从他跟我的那一天起，我就说过，背叛只有死路一条。”
“我给过他选择了。”
他缓缓回身，多日不见的青袍人静静矗立在身后，无悲无喜的面具下，只有黝黑的眼珠在轻轻转动。
楚煜能感觉到，在他说这句话时，青袍人凝滞了。
“那你呢？”他懒懒抬眸：“你也是想背叛我的吗？”
从他转生开始，这个神秘人明里暗里插手了许多事，明明有杀死他的机会，却始终没有动手。
楚煜很早就在猜，这人是不是也和狐狸一样，是他前世手底下的人。
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妄图操控他按照他们想的故事发展走。
青袍人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你以后就知道了。”
“魔尊大人，我提醒一句，宿云微此人，还是不要让他回仙界比较好。”
“让他死在人界是最好的归宿。”
说完，青袍人扬袖消失。
这是他造的影子世界，他有任意穿梭的能力。
楚煜垂眸望了眼地上的尸体，忽然意识到，也许，这些局并不是为他而立的。
是为了宿云微。
早前狐狸就在试图引导他去杀宿云微。
若楚煜还是曾经的他，也有能力，势必不会手软。
但如今，宿云微与他心头血无异，不管前世关系如何，今生总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负手走向栏杆，途经“尸体”时随意踢了一脚，“起来吧，再装没有意义。”
于是，地上原本已经死亡的千晏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委屈地道：“尊主你下手也太狠了，人家好疼。”
影子世界分两种，以身或是以魂入局。
上一次和宿云微就是身体掉入缝隙，身魂都在，和本体无异，连其中的影子都活灵活现，也有实体。
而这次，楚煜是有意识地被迷了眼，魂魄入局。行人、高楼都如虚影一般，但也能承受他一个鬼魂的重量。
身体大抵是倒在了那个村庄的不知哪处。
他从进村起就猜到会是这一茬，提前给自己施了法，魂魄一离体就自动开启保护结界，隐形又有攻击性。
普通人和修为低的看不见也摸不着，和他差不多的不容易察觉，比他高的……
那大概就是宿云微了。
他离开前给宿云微通过行踪，总能找到他的。说不定从影子世界出去，一睁眼先看到的就是宿云微。
千晏和他一样，也是魂魄在此，所以普通手段肯定是弄不死。
这是青袍人做的影子世界，他自然也知道千晏不会死。可看见楚煜能毫不犹豫地对相处多年的下属动手——这才是他沉默的根源。
他在试探，试探楚煜还是不是以前的样子。
发现魔尊还是从前那般，狠辣绝情，并没有因为和正道代表宿云微在一起而善良几分。
他应当放心了。
楚煜基本能确定，两人前世肯定认识。
一切的一切，都还得看引他来的狐狸愿不愿意说了。
楚煜负手侧眸看向千晏：“还是不说？”
对方轻轻叹息，还是保持缄默，将视线投向远处。
“你是明白的，本体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楚煜转身离开。
千晏立在原地，腥风扫过他眉眼，妖异的红眸愈发艳丽。
他当然知道楚煜说的是什么意思。
楚煜手底下能给予大半信任的人不多，他算是其中之一，这是跟了他两百多年换来的。
他还记得，月州被上一任魔尊肆虐，几乎生灵涂炭，九尾狐一族就剩他一只。
后来，凡界以噬灵血气成魔的无名小卒公然挑战魔尊。没想到，那无名小卒当真打败了老魔尊成了魔界新的主人。
彼时月州妖族寥寥无几，全部臣服，齐齐下跪，迎接新的君主。月州不大，是独属于妖族的一小片地，偏偏与魔界相连，理所当然的被魔尊统治并传承。
像个提线木偶。
那日，年幼的红狐初化人形，七八岁的样子，和仅剩的族人一起跪在泥地。
天光暗淡，魔族簇拥着新任魔尊巡视领地。他麻木地低头，不敢窥天颜。
不多时，一道人影停在他面前，光线被遮挡，落下一片光影。
他盯着那人的鞋面还是没抬头。
片刻，那人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毫不客气地用手捏着他的下颌抬起，自己的仓皇无措和一闪而过的害怕全被看在眼里。
“资质不错，叫什么名字？”
他嗫喏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轻轻颔首，指尖点了点他脸颊：“以后你就是月州的妖王。”
“……”
直到人走远，他才后知后觉猛然回头去看，只望到玄色衣袍的身影走远。
从此，这抹玄色便深深刻在他的心中。
他恍惚想起来，新魔尊有一张极其年轻、漂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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