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静如止水的人群一片哗然。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闻陵身上，不约而同地用手挡着嘴窃窃私语。
更有甚者，在心里数着时间，赌闻陵什么时候会跪下认错。
毕竟，宫主对闻陵的偏爱，同门们有目共睹——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谁也不相信闻陵这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真的甘心离开玄泽宫。
玄泽宫底子众多，虽不至于分个三六九等，却因着师父喜爱程度分出三个类别。
最次是苏无翊，有功不受禄，无过却被罚，受尽无妄之灾，常年与悔过崖的冰雪相伴。
其次便是除了苏无翊和闻陵的其他弟子，师父倒是和蔼可亲，赏罚分明，该有的好处一分不少，该罚的也不手软。
最上便是闻陵，那可妥妥是手心肉、心头宝。
闻陵修炼时偷懒，师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闻陵好吃懒做，师父便好吃好喝地供着，没有半分苛责；闻陵犯了大错，师父最多就是罚他面壁思过，连话都不舍得说重。
苏无翊叛出师门虽出人意料，但也有理有据——这么多年的苦苦守护无果，谁不寒心？可闻陵凭什么啊？
二十年，再冷的心都会被捂热吧。
可是师父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收了闻陵这个白眼狼。
于是众人纷纷对闻陵怒目而视。
闻陵听到了许多声音：有骂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有对他冷嘲热讽、出言诅咒的。
还有的说他是废物一个，离了玄泽宫什么都不是。
口舌之争无益，闻陵便当做没听见。
他余光瞥见苏无翊攥紧的拳头，但也只当没看见。
“闻师弟，你当真想好了，离开玄泽宫？”
说话的是五师姐梧莜。
也是玄泽宫为数不多真心待他之人。
闻陵点点头：“梧莜师姐多保重。”
“玄泽宫庙小，容不下两座大佛。慢走不送。”
往日和蔼可亲的师父此时仿佛真的寒了心，说的话冰冷冷的。
闻陵走到苏无翊的身边，出于习惯地上前搭把手，想扶他一把。
却见此人不动声色地躲开，丝毫不留情面，似是在与闻陵划清界限。
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闻陵。
苏无翊叛出师门就叛出师门，怎么还要和他分道扬镳？
这样一来，就显得闻陵像是勾搭良家少年的地痞流氓。
闻陵不信邪地往前凑，避开了伤口搀着苏无翊的胳膊：“你装什么？”
苏无翊挣扎着，依然不死心，还是想要甩开他的手。
闻陵也是犟上了，避开苏无翊的伤口之处不由分说地扶着他。
“割席断义”失败以后，苏无翊就用一种……幽怨的目光看着闻陵，盯得闻陵后背一痒，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
苏无翊平日里冷冰冰的，很少有这样看他的时候。在苏无翊如此别有深意的目光注视下，闻陵心里没底，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亏欠他的事情。
闻陵搀着苏无翊，两人一鸟踏出玄泽宫大门，一路都没再回头看一眼。
*
闻陵一行人潇洒离去，人群却已掀起轩然大波。
一个死缠烂打的叛出师门，一个万千荣宠加身的叛出师门。
更诡异的是，师父疼爱的小师弟跟着思慕师父的三师兄！
这两个人平时不是关系紧张吗？现在又是闹哪出？
人人都道是苏无翊因爱生恨叛出师门，小师弟自找苦吃生死相随。
梧莜在人海里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这两个人吃了那么多苦，如今终于算是脱离苦海了。她为他们高兴。
玄泽宫弟子最擅长编造乱七八糟的传闻，不出三日，这段跌宕起伏的爱恨纠葛就传遍了整个师门。
三师兄苦恋师父多年无果，因爱生恨叛出师门。
师父最宠爱的小师弟，也是三师兄的死对头，竟然会站在三师兄这边，一同离开玄泽宫。
一个居心不良惦念师父的疯子，一个偏爱自讨苦吃爱上仇敌的傻子。
疯子法术高强灵力深厚，傻子手无缚鸡之力菜鸟一只，倒是般配。
怕就怕，郎有情妾无意，闻陵那个傻子被苏无翊疯狂报复。毕竟，小师弟是师父最喜欢的弟子啊。
师门上下唏嘘一片。
梧莜听到传言时差点没憋住，笑得差点摔坏了手上的炼丹炉。
闻师弟是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她不敢妄断，但是苏师兄哪里舍得叫他受一点苦啊？
叛出师门那一日，闻陵吃过最大的苦头，也不过是苏无翊想要当中甩开他的手。
旁人只当是苏无翊看不起闻陵，可这位心思缜密的三师兄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蓄意试探，亦或是堵住悠悠众口，谁知道呢？
梧莜可是记得，某一个雷雨夜，幽幽灯火，三师兄在门外一声不吭地守着小师弟一整晚。
小师弟遇到危险时，三师兄总是默默藏在角落里替他解决麻烦。
表面上两个人水火不容，实则……
谣言误人，两人不和的传闻，理智如她，可从来没有相信过。
*
踏出玄泽宫大门，闻陵经历了久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憋不住了：“苏无翊，你什么意思啊？离开玄泽宫就离开玄泽宫。和那群人分道扬镳不够，怎么，也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苏无翊莫名其妙的疏离让闻陵摸不着头脑，心里更是积着一团火气无处发泄。
“还有，今天你这一身伤……”
闻陵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苏无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一眼看过去，一片血肉模糊，有地伤口甚至还在一滴一滴地滴血；一道道那么深的伤口，身上不知有多少处。
质问之语到了嘴边却终究是不忍心说出。
“你啊……”
闻陵表面咬牙切齿，实则眼睛都要贴到苏无翊身上了。
下一刻，语气却是软了下来：“苏无翊，你能不能好好地活着啊？”
别一天到晚仗着自己不死不灭就心安理得地落得一身伤。
闻陵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闻陵回过头，最后看一眼这个他荒唐了二十年的玄泽宫。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终究还是有点感情的。
“算了，不走回头路。”
既然往前走，那又何必回头？
闻陵继续向前迈出一步，却如梦初醒般想起被他藏起来的霁乐。
糟了！
“你们先走，我去接个人！由由，拜托你护好苏无翊！”
*
苏无翊看着他逃命似的背影，自嘲地勾起唇角，脚下的动作停了下来，就僵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等着。
由由趴在他的肩上打了个呵欠：“苏无翊，我们不先走吗？”
苏无翊望着闻陵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着头：“走？他不在，我又能去哪儿呢？”
苏无翊真的不喜欢等，眼巴巴地被动地等着，全靠那一丝微弱的希望支撑着。
可他好像一直在等待。等了好久好久，却也没来等来想要的答案。
那又如何？
他得继续等，不管最后那个答案会不会出现。
由由虽然对闻陵一声不响地抛下自己一个月心怀怨恨，但到底相伴多年，它始终是站在闻陵这边的：“其实他……挺在乎你的。”
说完之后，由由忍不住嫌弃自己，这张嘴怎么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真是罪过罪过。
由由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无翊，我来了！”
闻陵带着霁乐感到玄泽宫大门时，苏无翊正闭目养神。一听到闻陵的声音，他就睁开了眼，目光落在他身旁的凡人身上。
**凡胎，既无仙魂，又无灵力。个子倒是不矮，却骨瘦如柴。
以凡人之身来到沧渊可不容易。
这背后，闻陵恐怕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苏无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实在想不通闻陵为什么要把他带来沧渊。能让凡人自由进出仙族地盘的术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从凡间回沧渊只需刹那，闻陵回玄泽宫无非是为了亲口道别，还有带上由由。
这么短的时间，他都要带上这个凡人。
他的在意，原是如此真挚。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苏无翊咽下了那一口苦涩，好似不经意间淡淡问道：“这位是？”
闻陵原以为苏无翊会先走一步，没想到他还是在这里等他。
心情莫名就好起来了。
连声音都带着往日的精神气：“这是霁乐，霁风朗月的霁，平安喜乐的乐。是我在凡间新交的一位朋友。”
苏无翊明知故问道：“这名字是你取的？”
闻陵点点头：“你怎么知道？还真是我取的。”
苏无翊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也是。”
只是，一个近二十岁的凡人，为何会是闻陵替他取名字呢?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无翊心中有疑惑，还不止一个。
一个月前闻陵的不辞而别，回来时身边却多了个凡人。
难道说，他消失的第一个月完全是为了这个凡人？
他心心念念要找的人是这个凡人？
苏无翊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他今年几岁？”
“十九。”
听到答案，苏无翊像是噎住一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瞬间，他像是个躲在暗处的阴险小人，暗自窃喜着霁乐不是闻陵念念不忘二十余年的人；可转念，又心寒于他牵挂之人太多，偏偏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太轻。
苏无翊一直都知道，在闻陵心中，满天星辰，他不过是其中可有可无的一颗罢了。
只是恰好，那年大雪，在闻陵身旁跪着的人是自己。
阴差阳错，缘分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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