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陵闭上眼,便是杂草丛生的小土丘,一块块无名的墓碑……
二十几年前,闻陵一睁眼,就看到矗立在雨中的松树。
松树上挂了块显眼的牌子,木牌上刻着“泽陵”二字。
醒来时闻陵脑子里一片空白,记不起过往,也想不通未来。
山风吹起木牌,闻陵抬手,正好落在了“陵”字上。
风掠过他,在空荡荡的荒山回荡。
闻陵听到了风的声音,也听闻时间的回响。
闻陵正对着的就是一块立在地上的石头。
石头上应该是刻了一句诗。
风吹雨蚀,石头上的字是经年的沧桑,大多已模糊不清。
唯有一个“闻”字,入木三分,在一片斑驳中挺直了腰杆,钻进了闻陵的眼睛。
于是,闻陵就叫“闻陵”了。
二十余年,弹指挥间。至今忆起,历历在目。
心中却多了一丝不宁静。
再睁开眼睛,阳光下的桃树枝繁叶茂,碧绿的叶子泛着光,与回忆里阴沉沉一片截然不同的光。
“所以,是为什么呢?”
闻陵顺着声音望抬眼朝身边之人过去,目光落在苏无翊映着光的脸。
苏无翊好奇地低头看他,脸上仿佛写着“求知若渴”四个大字。
闻陵最喜欢看苏无翊这幅表情:好奇。
苏无翊话少,可闻陵说话时苏无翊总是格外有耐心地听。而且,闻陵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对自己说的话听得很认真,好像真的很感兴趣一般。
说的话有被倾听,对闻陵这种不说话就难受的人来说,是莫大的欣慰。
是谁说三师兄暴戾的?三师兄可太好了,分明是耐心倾听的好师兄!
闻陵正在兴头上,准备给苏无翊好好讲自己那段往事,迫不及待想告诉他自己在乱葬岗醒来时是怎样的一头雾水,又是如何活下去……
可转念一想,若是他就这样开口了,苏无翊岂不就知道他二十几年前失忆一事?
二十年时间都没说出口的秘密。
现在再开口,只怕是时机不对……
从乱葬岗醒来的那一刻,或许就注定他的从前被尽数抹去。倘若真有人在意自己,又为何会忍着二十年不闻不问?而且,沧渊境内,也没听说有什么人消失了,也不曾听闻有谁在找什么人。仙族术法众多,若真要找故人仙魂,实在不算难事。
更何况,如果他在沧渊还有牵挂之人,应是不至于被丢到人间的乱葬岗的。
由由说得对,也许他忘却前尘不失为好事。反正,也没有人牵挂过去的他。
闻陵曾经挣扎过,不厌其烦地翻阅古籍,想要找到找回记忆的方法。
仙丹吃了,仙露喝了,各式各样的仙草也找了,可脑海里与过去有关的那一块,依然是一片空白。
二十年,他也该放弃了。
现在的日子潇洒顺心,有挚友在身旁,有傻鸟相伴,并不孤独。一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虽然过得混账些,但心情总归是不错。
既然在玄泽宫的时候没能开口,现在不如不说,免得苏无翊胡思乱想。
苏无翊见他走神了,难得主动:“所以闻陵为什么是闻陵呢?”
闻陵清了清嗓子:“因为……我在古籍上看到泽陵这两个字就特别喜欢。苏无翊,泽陵这地儿我熟,等找到释乙水洗去霁乐魂魄里的噬梦印记,我带你去转转吧。”
“一言为定。”
*
泽陵城离妖族地界不远,闻陵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修炼出人形的妖。
方言说得流利的茶铺老板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温柔似水的卖花姑娘神采奕奕……
酒肆的牌匾被擦得闪闪发光;包子铺的蒸笼上热气腾腾;骆驼驮着着一袋袋的货物从跟前经过;悠悠的驼铃声湮没于活力满满的吆喝声里。
热闹喧嚣的街市也只有在人间才能日日看到了。
凡人一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却能将日子过得这般有滋有味。仙族寿命漫长,却大多是清清冷冷的性子……
比如,苏无翊。
闻陵转过身看身后的苏无翊:“苏无翊,你会不会觉得这里太吵了,待着不自在?”
苏无翊的视线寸步不离地落在闻陵身上,过来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不会。”
闻陵放心地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手上拿着铜钱袋子把玩。铜钱碰撞的乐声清脆动耳,闻陵听着甚是高兴,也不怕钱财外露招人嫉恨。
故地重游,甚好甚好。
身边的霁乐却是愁眉不展,眉心拧成一团。
闻陵关切道:“霁乐,怎么啦?”
“嗯?什么?”霁乐正走神着,听到闻陵的声音忽然被吓一跳,差点在平地上跌倒。
幸好闻陵眼疾手快搀着。
“我看你愁容满面,是有什么事让你为难了?”
霁乐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他不愿意开口,闻陵岂有逼迫他的道理?
“闻公子,原先与我们一道的那只神兽,它不和我们一起来泽陵吗?”
霁乐口中的神兽其实就是由由这只呆鸟。它不知道编了什么话来诓骗霁乐,霁乐就真的相信了它是一只无所不能的神兽。
“它来了的,不过嫌无聊自个儿跑去玩了。”
时隔二十年,泽陵与记忆中的有些许不同。
曾经生意红红火火的酒肆如今是连影儿都瞧不着了;城里不知何时起多了些乐坊,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天色也不早了,该找一处客栈落脚。
“诶呀!”
不知何时,一位姑娘从一旁闪了出来,直直地撞上霁乐。
霁乐瘦弱,被她这么一撞,险些摔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你没事吧?”
只见那姑娘眉清目秀,冰肌玉骨。那双明眸似一汪绵绵的春水,风情万种。
便连声音都如屋檐下的惊鸟铃一般清脆,一不小心就能将人的魂魄勾了去:“我没事,小公子,该道歉的是我,是我没看路冲撞了你。如果公子不嫌弃,我请公子喝茶,便作是赔罪,公子意下如何?”
霁乐看了一眼闻陵,推辞道:“不用不用,不打紧,我没事的。姑娘你可有受伤?”
那姑娘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有人会拒绝自己的主动邀请。她抬起头,凝神盯着霁乐好一会儿,仿佛是找到了答案,恍然大悟,眼底的雾水渐渐褪去。
“小公子瞧着不像泽陵本地人,不如我给小公子推荐几处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啊?不……不用了……”
霁乐涨红了脸,说话都吞吞吐吐。
“小公子不必害羞,我又不会吃人。”
若是旁人,还真有可能是因为美人在前害羞;但霁乐不是。
无论眼前站着的是明媚如花的姑娘家,还是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甚至是巧舌如簧的江湖客,只要是生人,霁乐说话就说不利索。
小姑娘步步逼近,霁乐连连后退。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闻陵终于忍不住了:“小狐狸,光天化日之下你是要吃了他吗?”
方才狐妖的眼睛都贴在瘦弱的小公子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身旁的这个人。
他竟能看出自己的真身?
狐妖的目光落在闻陵身上,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原来是仙族。
不管是仙还是妖,谁也别想坏她的好事。
狐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依然揣着明白当糊涂:“公子莫要胡说,哪有什么狐狸呢?”
“小狐狸,你看我像傻子吗?”
狐妖:“啊?”
闻陵眼神扫了扫西边的落日:“太阳快下山了,快回家吧。”
狐妖脸上闪过一丝黯然,随即又像是带上了面具,恢复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她又一次凝神,眼睛紧紧盯着闻陵,就像刚才盯着霁乐一样。
片刻之后,狐妖不解地锁起来眉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会?”
不信邪似的,她又一次凝神紧盯着闻陵,这一次,甚至屏住了呼吸。
还是这样。
怎么会这样?
狐妖见了鬼似的地望着闻陵,好似有千般疑惑万般不解。
她仿佛想要在闻陵身上寻找什么东西,凑到闻陵跟前死死盯着,恨不得将他吃干抹尽。
闻陵不知道这狐狸要做什么,只见苏无翊忽然闪到他眼前,将那狐妖与闻陵隔开。
狐妖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再抬头对上苏无翊带着警告的目光。
她本就蹙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闻陵笑着从身后拍了拍苏无翊的背,正想着打趣,却发现狐妖在偷偷摸摸聚集灵力。
再配上她眉头紧锁的样子……
闻陵打断她施法:“小狐狸,你干嘛?”
狐妖见他看出来端倪,心虚地掩饰道:“什么干嘛?我什么也没做啊。”
她扫了一眼挡在闻陵身前的苏无翊,撇撇嘴道:“多大的人了,还要别人护着。”
闻陵:?
闻陵想起这狐妖方才奇怪的眼神,开口问道:“那你说说,你刚刚想做什么啊?”
“没……没做什么。”
狐妖不自然地用手摸了摸披在肩上的头发,手却是在隐隐颤抖的。
“那你见了我们为什么这么害怕?”
小狐狸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要吵架的架势:“谁害怕了!我只是……只是许久没见过仙族,一时间有点惊讶而已。”
“小狐狸,你刚才是故意撞霁乐的吧?”
“你……你血口喷人!”狐妖被闻陵怀疑的目光盯得发慌,一股脑就把实话交代了,“好吧,我承认,其实我本来是想讹他的。我刚来人间,身上没钱。”
闻陵手上还把玩着鼓鼓的荷包,狐妖放着他不讹,偏偏要去讹霁乐?
闻陵拿出一串铜钱,笑眯眯地在小狐狸面前晃了晃:“你帮我一个忙,我就把铜钱给你。”
狐妖眼睛盯着铜钱都快发光了,却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撇撇嘴:“什么忙?”
“你告诉我客栈的位置,这个就是你的了。”
狐妖接过铜钱,嘴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这你就问对人了。这片地,我熟!”
“你不是说你刚来人间?”
狐妖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指着闻陵的鼻子:“你!”
但是手上的铜钱沉甸甸的,叮当作响,实在让她爱不释手。
她紧紧攥起手,护食似的,还是妥协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在泽陵呆过上百年,不过因为一点事情回妖族了。现在事情解决了,我又回来了。”
“这泽陵城,我熟得很。客栈嘛……”狐妖起了捉弄的心思,“你一路往东,走到最东边,那里遍地都是客栈。不仅清静,环境还好,空气清新。”
最东边……清静?也是,一个活人都没有,可不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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