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傲雪还是头一回被褚潇湘这么辱骂，他眼睛含笑，摇了摇扇子。要开口说话的间隙，李亭云伸出手，微微在面前扇了扇，他不动作还好，这番动作下来，周边的弟子立刻开始大小声地说：“明师兄你的熏香也太浓，感觉房子周围的花都要枯死了。”
连陵岚跟夏非都用帕子遮住口鼻，明师兄哪都好，就是太爱熏香，陵岚眨眨眼睛，浓郁的香气就要刺到眼睛里，他飞快的闭了下眼睛。明傲雪保持着那副微笑模样，气的一瘸一拐地转身走掉。
褚潇湘不会自大到觉得这样会改变什么，往事的伤痕早就已经在李亭云成长的路途上等着他，因为很多事就算重来数万次，结局也不会改变。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褚潇湘的高兴散去，低下头将书卷合上。李亭云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转过头，冲着失落的褚潇湘看了一眼，不解地问：“因为我取笑明傲雪，你生气了吗？”
“啊？不是，没有，师兄，别这样想。”
心中怦怦乱跳，褚潇湘甚至不敢确定自己耳边听到的话，他反复眨了眨眼睛，又吞了下口水，手指微微蜷缩着，磕磕巴巴解释说：“没有的，我没有生气，师兄，你愿意为我说话，我，我很高兴。”
春日的阳光落在褚潇湘通红的耳廓上，他心中高兴的不能自己，李亭云的眼睛微微弯着，月牙一样的朝他点了点头。
“好。”
一上午的课程褚潇湘头晕眼花，脚踩在云里，他晕乎乎地撑着脑袋，晕乎乎地看着眼前人嘴唇一开一合，晕乎乎地撞到李亭云的肩膀上。
然后晕乎乎地看着自己被明傲雪抱起，离开书院。李亭云的眼睫很长，垂下眼帘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悲喜情绪，他只是站在原地，如同一座玉雕像，没有情感，只有无尽的包容。
这次的发热来自于褚潇湘前几日过度使用灵力，明傲雪手指探过褚潇湘的额头，嘴毒地说：“怎么不去死，又是为了谁这么大发雷霆。”
褚潇湘没理他，翻过身抱着膝盖，他蜷缩在被褥里，多么需要眼泪的时刻，他却一滴泪也流不出，如今他看着明傲雪，甚至做不到恨他，他这样懦弱无能，师兄还是不要再同他接触了。
不行，褚潇湘又想，到时他的金丹凝聚，师兄又要为他修炼而成亲，又要因为他的成仙之路受伤死去。
明傲雪见褚潇湘缩成一团，心里那股气也没了，他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话。
“爱睡觉就睡个够吧，这几日也不必去见什么李亭云了。”
大门合上，时间已经过去不短的年轮，天色昏暗，苏美清坐在床头，花窗外长着一树海棠，小姑娘哼唱着歌曲，褚潇湘的喉咙发干，他坐起身，踉跄着去寻茶壶。
“云哥除了好人还能做点别的吗？”
小六的声音很绝望。
“呃，还能做什么，师兄自己大概也不清楚吧。”
吴小敬被复杂的事情搞得团团转，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他们的来到能做些什么，既不能改变走向，又不能将事实透露给褚潇湘，只能看着李亭云无奈地穿上“好人”的枷锁行走在不属于他的故事里做一个单相的爱慕者，好在李亭云足够优秀，足够坚韧和强大，这让他能够穿过一件又一件足够击退所有人的伤痛，最终得到爱，虽然在同一时间里，他付出了生命。
苏美清依然坐在床头哼唱歌曲，他们能改变的东西并不在眼前，褚潇湘捧着杯子，坐在苏美清身边发愣。
“你想问我什么。”
月色如水，苏美清抬头去看，室内的几个孩子都跑走寻找李亭云去了，只剩苏美清还留在房间，褚潇湘看着手中的茶杯，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如果你不知道要说什么，那我来说。”
苏美清往褚潇湘的地方靠近了些，她看着褚潇湘黑白分明的眼睛，说话声音像唱歌一样。
“我们来到这里，是通过云哥留下的讯息，他能通过剑谱跟我们进行一些交流。”
褚潇湘的脸上毫不意外出现了格外震撼的空白，苏美清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把我们当神仙吗？虽然我们几人的确有特殊灵力，但难道就能随意传送进入时间阵法，还能将你安然无恙的带过去吗？而且就算能够如此，我们连你们之间的记忆都没有，又是怎么准确将你的灵魂定格至某一日的某一时刻？”
室内烛火幽暗，苏美清看着褚潇湘面上由震撼到被猜到的羞愧，低下头笑的开怀。
“你，你是说......”
“没错，是师兄做的，但是我们都没有在这里找到师兄的痕迹，他或许不在这里，或许......”
苏美清的言语留有余地，褚潇湘接上了下半句话。
“或许就在这里，对吗？”
“是。”
他的话说的很急促，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言语中的不可置信惶惶然传达到苏美清的耳边。在被李亭云待到流汀宗之前，小姑娘已经独自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她看过世间许多打着友人名号的相爱之恋，也有许多完全没有感情的虚假爱侣，李亭云对褚潇湘的爱并不伟大也不惹人注目，从前或许连褚潇湘也相信，李亭云愿意同他成亲是因为他和李亭云交情深厚，当时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有，李亭云应该并不会愿意这么做。
苏美清将书翻开，褚潇湘偏头看，其中一页用黑色墨水写着遒劲的字，只要平安便好。
是一句意义不明，并且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苏美清没有再解释，她将那本透明的书合上，白色的光将小姑娘的怀里映的明亮，苏美清的身影渐渐摸不到，小姑娘转过身，漆黑的长发让褚潇湘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李亭云，他无数次地想起李亭云，无论是看到吴小敬还是苏美清，他留下的孩子们如此像他，仿佛这些人生命中都被他留下了一部分。
那我呢？
褚潇湘看着逐渐消失在眼前的苏美清，眼前模糊一片，昏暗床前和穿过窗户的雪亮月光糅杂成一团分不清的颜色，他的眼泪缓慢顺着眼眶向下流淌，忽然，他的床边传出异响，褚潇湘的胸口起伏，长刀瞬间划过风声，他眼睁睁看着长桌上他用来消遣画画的草纸发出荧荧白光，褚潇湘丢下刀，伸出手摁着那张纸。
好在并非褚潇湘害怕的那样，这张纸没有消失，苍白的纸上被人用墨水书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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