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月壹日
今日久违同潇湘交谈，他依然言语清明，思绪豁达，乃志同道合之人，而且潇湘似乎也并不认同明傲雪的所作所为，碍于明傲雪的严苛管束，交谈又只有寥寥数句。
甚是可怜。
贰月拾壹日
今日潇湘似乎很想同我交谈，可惜我们间隔太远，明寒霜脾气太坏，潇湘这几日面色不好，我并未回应潇湘的眼神，友人身陷囹圄我却不能动作，说到底是我有错。
贰月廿叁日
许久没有见到潇湘，不过师父交代很多，他说自己对明家并不能多加干涉，唉，或许日后我能同潇湘多多交谈，想来他与我应志趣相投，应做知己才对。
叁月廿玖日
不知潇湘近日是不是过得好些，我见他身体逐渐康健，连嗓门都比平日大上几分，应是小厨房的羹汤有效果，最近应多参悟几本食疗书籍，如果不能同潇湘交谈，助他身体强壮，或许也能有一日表达我同他之间的知己情感，定然不比明傲雪轻上许多。
四月壹日
潇湘竟能同我说上几句话了，不知明家几人到底做了什么，虽然往日几位师兄都劝说我此乃明家家事，让我无事并不要贸然插手，可人生知己寥寥，李某才行至十余载，愿意为友人做出些小努力。
四月柒日
有一些波澜，很快又恢复往常。
天下无穷大，李某自认已经参透书中情爱嗔痴，依然不想为知己放弃，目前能力不足，应该做不到了。师父今日与我交谈时竟然泪流不止，师兄师姐几人更是频频哽咽，李某的一生仓促混乱，但有几人相知，也算幸运，至于潇湘之事，如果我依然是皇家之人，事情或许有回转之地。
可惜。
可惜。
许是我命不好，父亲为此而死，知己也困入其中苦不堪言，幸而手中宝物还在，我每日同它说话，也算是闲谈人生。
——
窗外海棠树被风吹得摇晃，纸张忽然暗淡，又恢复到原来笔墨混乱的草纸。褚潇湘眼角干涩发痛，旧的泪痕干涸，新的眼泪滑出路径不一的河流，风吹过，只留下一行无言的沉默，眼泪有几滴粘在睫毛上，透明的水珠在褚潇湘眼前闪烁着月光，褚潇湘喉咙发堵，呼吸都仿佛需要用力抽气才能做到。
春风是温暖的，带着花香的柔和纱帘一般，它轻轻拂过褚潇湘湿透的衣襟，褚潇湘仰面看着房上横梁，意识还在想，今日原来是四月七。几滴眼泪流入口中，褚潇湘费力吞咽着，其实成亲之后，李亭云从来不与他交谈，交谈人生，交谈志趣，交谈对于天和地，交谈对从前、对日后，或者是对很多事情的看法，甚至是关于今日天气如何，饭菜是否合胃口。
在那时，他也曾努力想着跟李亭云说些什么，不过结果都一样，李亭云偶尔站在树下，大部分时候坐在桌前，褚潇湘说的时候，李亭云都认真地静静听着，他只是听着。李亭云真的有千言万语，也都随着时间的河流飘向远方，在他真正能同褚潇湘漫谈的时候，这些河流静悄悄地流淌，只有褚潇湘没有听到，太多事情堵住褚潇湘的耳朵，天都要跟他开玩笑。
如同今日，那张纸最后的几句话被浓黑的墨水反复写着，又反复划去，在曾经年幼褚潇湘苦不堪言的时候，竟然真的有人能够注意到他要诉说的痛苦，并且李亭云竟然也愿意为这个不值得的人和不值得的知己之情付出生命，听起来的确多么令人觉得奇怪，多么不解的情感。这份少时的苦痛化作不可剥夺的执念，直到李亭云死前，他看着褚潇湘泪眼模糊的脸，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潇湘，此后你要自由了，盼望下辈子我们做知己。”
窗外窸窸窣窣，褚潇湘回过身，月色只剩下乌云覆盖后的浅淡亮光，细密的雨丝落在窗外的海棠花树上，春雨贵如油，盛放的海棠并未衰败，褚潇湘看着如云似雾的浅色花朵在雨中变得莹亮，日后的每一段路都是如此艰辛不堪的，褚潇湘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下，他要自己做出改变。
大雨倾盆。
清晨褚潇湘还未睁开眼睛，已经被房外叽叽喳喳的争吵声烦的不行，他不耐烦地站起身，推开窗户，淡淡的雨水气味扑面而来，褚潇湘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李亭云正背对着明月阁的窗户，弯下腰，他精瘦的腰被雪色的劲装收起，漆黑的长发安稳地待在后背处，今日他的发带是淡绿色，蓬勃的色彩在雨后初晴的白云里舒展。
“亭云师兄，都已经打点好了，越长老说这是书院的树木，明家无权过问。”
弯腰收拾篱笆的人抬起头，说了句多谢，小弟子受不住，笑着对李亭云说不必，然后加入了收拾篱笆树木的人群中。褚潇湘愣愣看了好一会，之前的时候这棵树的确消失了，但他已经记不清是何时消失的，也更加不可能想起李亭云又是何时为此争取过。褚潇湘的记忆告诉他自己，从前李亭云没有成功，但今日的李亭云成功了，窗子距离篱笆并不远，李亭云的脊背伸手就好像能够触摸到。
堆积的情感一瞬间找不到出口，褚潇湘站在床前，盯着这个活人的后背，看了很久，直到有师兄提醒李亭云，眉目鲜活的人才回过头。李亭云是书院第一，有匪君子，天下也难寻的同他一般的正人，如今他的双眼墨黑，脸颊因为劳作微微泛起绯色，雨后的海棠花落下几瓣在他的肩头，褚潇湘费力睁大眼睛，手边没有笔墨和纸，他要用眼睛将这一幕刻入他的心中。
“褚兄。”
李亭云走进两步，朗声对着褚潇湘说。他带笑的脸回过头去看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已经被他们修整完毕，泥土湿润地扑在根系上。
“不必担忧，还活着。”
过往如同云烟一般散去，褚潇湘微微低下头，风将他的发丝吹开来，在他心中描摹过数万次的芙蓉面格外鲜活的在他眼前绽放，李亭云又回过身，接着收拾起杂物。
“还活着。”
褚潇湘小声跟着重复，他说着说着，不顾几个弟子怪异眼神，独自缩在墙角，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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