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勇载着叶云庭去接的师姐,刚到云谷客运站,斜阳便映出那抹颀长身影,整套白色西装,剪裁精到,师姐面无倦色,反而整个人显得光芒四射,活力满满。
虽然已经是博导级别,也在几所高校挂职,但一般不带学生,作报告的文件和PPT都是亲自整理,她觉得只有亲力亲为思路才更加清晰,表述顺畅。
师姐常常告诫同门师弟师妹们,慢工出细活,如果求快,便不来做研究,坚守与忍耐是科研人最基本的素养。
叶云庭一直都记得。
走到师姐面前时,叶云庭还特意理了理衣角,迎上去接过她的行李。
甄贞放下的行李箱,并未递给叶云庭,而是伸出手和她轻轻握了握,掌心微凉却有力:“云庭你好,路上麻烦你和吴勇了。”
她的声音很清亮,带着点温和的笑意,目光扫过叶云庭手里的草帽,又看向不远处的吴勇,“你就是吴勇吧?刚才云庭在微信里跟我提过,说您对村里的情况很熟悉。”
吴勇挠了挠头,笑着走过来:“甄老师客气了,我就是个普通村民,你们要是需要帮忙,尽管说。”说着就主动拎起甄贞的行李箱,“车就在那边,咱们先上车,晚了山路不好走。”
往车上走的时候,叶云庭忍不住偷偷打量甄贞——白色西装裤勾勒出笔直的腿型,公文包侧面别着支钢笔,连行李箱的拉杆都擦得一尘不染,处处透着精致与严谨。
她想起同门师姐妹们说过“甄师姐作报告的文件和PPT都亲自整理”,此刻倒觉得这话一点不假,光是这份对细节的在意,就透着股亲力亲为的认真。
“路上看你在微信里发的调查笔记,整理得很细致。”甄贞坐进副驾,转头对后排的叶云庭说,“尤其是摔跤节的流程记录,连拜山神用的祭品是青稞酒和荞麦饼都记下来了,很用心。”
“周梓深向来对学术细节要求高,”甄贞轻轻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开给叶云庭看,“我这次来之前,也把滇南民俗体育的资料整理了一遍,还标注了几个需要重点核实的问题,比如不同村寨摔跤节的仪式差异,还有哈尼族竹竿舞的动作溯源,咱们后续可以一起走访确认。”
甄贞师姐直呼周教授的名讳,而且感觉她比一般人更了解周教授,叶云庭感觉哪里怪怪的!
叶云庭凑过去看,只见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清晰,每页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重点,空白处还贴着小纸条,写着“需联系当地文化馆确认史料”“参考《滇南体育民俗志》第37页”,比她自己的笔记还要细致。
她心里暗暗佩服——难怪周教授会放心让甄师姐来接替,这份专业与认真,确实让人安心。
“甄师姐,您都已经是博导了,还亲自整理这么多资料啊?”叶云庭忍不住问,“我之前听老师说,有些博导会让学生帮忙做这些工作。”
甄贞合上笔记本,放回公文包:“不是不信任学生,而是每个研究方向的思路不一样,自己整理资料,才能理清逻辑脉络,后续做报告、写论文时,表述才会更顺畅。”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掠过的村寨,“就像这次滇南调查,虽然我之前做过体育伦理研究,但民俗体育有它的特殊性,必须亲自梳理资料、实地走访,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文化内涵,不然很容易犯‘纸上谈兵’的错。”
吴勇在前面开车,偶尔也搭话:“甄老师说得对,我们村里的摔跤节,外人看着就是比蛮力,其实里面有好多讲究,比如拜山神的时候,要按辈分排队,摔跤手的服饰上绣的图案,也都是有寓意的,这些要是不跟老人聊,根本不知道。”
许多同导师组的同学出去调研都是三五天就打道回府,但她从不,即使是做小的项目,她也是谨遵师姐教诲,做研究细心、耐心、有恒心。
“师姐”叶云庭看到金光闪闪的师姐,一改平常的稳重,忙不迭冲过去,握住师姐的手,“终于把你盘来啦!”
“云庭,久等啦!”甄贞干练的语气中夹杂着丝丝倦意。“晚点我们细聊。”
“好的,师姐!”叶云庭连忙一把接过师姐的电脑,紧紧抱在怀里。
沿途的路灯一次亮起来,安谧的乡村气息扑面而来,手边的风都是甜美的,自由的。
“师姐一定很累了,还专程赶过来陪我。”叶云庭心里暗暗想着,但不敢表露,她深知师姐的固执且不甘示弱于人前。
师姐常常待他们如亲弟弟妹妹,导师有其他职务,平时很忙,没有太多时间管他们,除她以外的几个同门,博士和硕士也基本都是由师姐帮忙带着。
此刻,她有一股想要抱抱师姐的冲动——除了感激,更多的是心疼,就跟——心疼周梓深一样。
叶云庭越来越觉得甄贞跟周梓深很像,但具体哪里像,又说不上来,总感觉两人冥冥之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又没见过两人出现在同一个场合。
与吴家老少一阵寒暄后,师姐和叶云庭早早就入睡了,因为明天可能会迎来巨大的挑战,但有师姐在,她畏惧感渐渐消退。
为了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调查任务,两人并未多停留,一大早便带了雨伞和雨鞋,出发前往大山,这次探访的是二条山的熊家,熊家一家十几口生活在一片森林后的熊家村,地势险峻,四面环山,附近的山路遇大雨好发泥石流。
但熊家是这一带目前仅有的保留着他们族最传统的文化习俗,所以算是此次出行最重要的一处探访点。这次探访对象一共有三人,熊家村村长、以及村西口最长寿的五世同堂的熊二家的祖奶奶和熊二爷爷。
“师姐,咱俩前往熊家村出演一场熊出没哇?”叶云庭看师姐一脸严肃,便想着法子逗乐。
“小心路!”师姐依旧面不改色。
防水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和访谈话稿,以及两支录音笔,外面还套了两层塑料袋。叶云庭一路紧紧抱着,不敢有四号闪失。拿着师姐的东西,她每走一步都十分谨慎小心。
突然,刚刚还万里无云,晴空如洗,转瞬便来了豆大雨点,不敢找大树避雨,两人披上一次性雨衣,缓慢前行。走到逼近山崖的坳口,两人便不敢再向前行进。
信号已经濒临断绝,两人在原地无言等待。叶云庭想问师姐一些问题,但看师姐不太平静的表情,她不敢开口。
四点不到,天开始黑了。师姐靠过来,知道叶云庭怕黑,于是拉着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她不要害怕,雨停了就会有办法。
可是雨一直没停。
气温在骤降,两人冷的得瑟瑟发抖,越靠越近。
不一会儿侧后方有一股强光射过来,是车来了。叶云庭感觉自己顿时活了过来。
可奇怪的是车一直没有过来,那光源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抖一抖的,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师姐突然拉起叶云庭的手,两人快步朝车走去,慢慢地,两人跑了起来。越来越近,她们听到了车那边发出巨大的声响,原来是一辆拉着货的小型皮卡陷在泥里,司机一直加大油门,可是车现在里面纹丝不动,反倒是如女娲的长藤,将千万的泥点子甩向天空,不过千万泥点子并没有变成小人儿,而是以泥雨的方式落了下来。
师姐拿手电筒帮下车查看情况的那个人照了照车后轮,随后顺着找了一下车后厢尾,叶云庭发现车身全是泥点,根本看不清车的颜色。
师姐用某种地方方言与那个人攀谈起来,叶云庭倒是听懂了他们交流的大部分内容。她丝毫不好奇师姐会说其他地方的方言,但她不明白师姐为何会在没有跟人交谈前就知道了对方的家乡话。她突然想到师姐刚刚往车尾那一照。“原来如此,不愧是我崇拜的师姐啊!”叶云庭在心底偷偷给师姐点了个赞,但手上不敢有大动作,遇到麻烦才有一丝转机,她不敢大喜过望,害怕吓走难得的好运气。
虽然平时看起大大咧咧,但在与家人的亲密关系上,她常常不知所措,索性也懒得维持。能够好言好语沟通还好,一旦出现分歧甚至冲突,它往往就手足无措。从小到大,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不敢声张,好事也是,坏事也是,因为妈妈会不高兴,妈妈一直认为女孩子情绪太过外放会为家里带来不幸。还有,她也怕自己激动的情绪会让好事变坏,坏事更坏。
甚至读研期间在某核心刊物上发表了第一篇论文时,导师和同门是兄弟姐妹专门攒局为她庆祝的时候,她也极力将自己想要狂欢一番的情绪憋回去,忍着忍着竟有两股热泪夺眶而出,坐在身边的师姐在第一时间默默递来纸巾,令她感激不已。或许本质上,她跟师姐是一类人,她们都不喜欢在人前展露自己软弱感性的一面,不论亲疏。
虽然那人并未太拿两个年轻女孩当回事,但车子确确实实在三个人全力配合下挣脱了泥坑,抹了把脸上的泥,两人承了那人之邀,打开驾驶室的后车门,坐了进去。
四个人闲聊起来,原来两人是亲兄弟,鄂北人,几年前跟着表哥在这边做生意,表哥眼见着两兄弟跟自己的客户们渐渐熟络起来,害怕兄弟俩会单独出来干,于是就有意疏远他俩,除了干活就是送货到偏远深山,几乎不让他们接触核心客户。
正是送货去熊家村,这才恰巧碰见了她们。车外,黑云从四面聚拢来,天整个儿的成了墨色。车内,四个外乡人在异乡天南海北地聊着,全然不顾车外的天暴雨雷电,那辆皮卡车成了一个铁皮铸成的温馨的小家,而家里是一起生活多年的异姓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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