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不知疲倦地聊着,时间在那密闭的狭小空间里忘记了它的使命。天终于晴了,红霞刺目。坐着两兄弟的车,一行四人不出一个小时便到了熊家村。
到了村口,两兄弟便一左一右跳下车,然后哥哥上了车后厢,弟弟放下车厢后盖板,开始卸货,两人一个下一个接,配合十分默契。这时候,村东口的石头凳上坐着一名老流浪汉,虽是流浪汉,但并不瘦,黑黑胖胖,胡子花白,眼睛眯着一条缝,像是没睡醒。
被甄贞拉着往西行时,叶云庭还忍不住回头望——村口的老流浪汉依旧眯着眼睛坐在石头凳上,双手揣在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里,可刚才明明被红霞刺得晃眼的光线下,她总觉得那道眯缝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像在盯着她们的背影。还有那两兄弟卸货的动作,明明刚才配合得那般默契,可她转身时,却瞥见哥哥的手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车厢板上的木纹,神色有些不自然。
“别回头。”甄贞的声音压得很低,拉着她的手又紧了些,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汗,“这村子有点怪,先去住处安顿好,再慢慢打听。”
小道两旁的杂草长得快有半人高,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路两旁偶尔能看到几间低矮的土坯房,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窗棂上糊着的旧纸已经泛黄,看不清屋里的动静。
按理说,这时候该是村民做饭的时辰,可整个村子静得可怕,连狗叫声都没有,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在小道上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走了约莫十多分钟,前方突然开阔起来,一栋古朴的五层小楼赫然出现在眼前。叶云庭停下脚步,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楼看着得有几十年的年头了,墙体是深褐色的砖木结构,表面斑驳得露出里面的青砖,有些地方还爬着暗绿色的藤蔓,藤蔓的叶子在红霞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楼的窗户都是老式的木格窗,窗扇紧闭,只有最顶层的一扇窗,似乎留着条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个黑影晃过,快得像错觉。
师姐与他们道别,瞧见叶云庭盯着那流浪汉嘴里嘀咕着什么,二话不说便拉起她的手,顺着小道西行。大约十多分钟后,一栋古朴的五层小楼映入眼帘,“喏,就是这儿了!”师姐用下巴点了点左前方那栋小楼。
“别急”,师姐拽了拽正要快步往前冲的叶云庭,“等等再说。”
叶云庭并不懂得师姐的迟疑源自于何,但她第一次来这儿,听师姐的准没有错。
走近了才发现,小楼的大门是厚重的朱漆木门,门上的铜环已经氧化发黑,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熊家客栈”四个字,字体歪歪扭扭,像是用钝刀刻的,有些笔画还缺了角,看着格外怪异。
时间再缓缓流淌,变成手心里的汗,浸湿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师姐终于又抬眼朝铁栅栏里的那条小黄狗,再度迟疑,于是拉着叶云庭的手转身走开了。
叶云庭不敢多问,也不必多问,她完全信任师姐,师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村西口的南边有一座小山丘,山丘上到处都是竹子,竹子下贴着泥土的地方到处都是笋子,仿佛是被吸饱了雨水的沃土催着赶着涌出地面似的,争先恐后往外冒着头。
师姐径直带着她快步走进山丘上的竹林,似乎在等待什么,还未步入竹林深处,师姐便停下脚步,放开她的手。“就在这儿等会”,说着避开山丘上那些层叠的凸起,在一块长有半人高茂密灌木的,平坦的方寸之地。将前一晚用过的一次性雨衣上的雨水抖了抖,然后小心翻面,我知道是要拿它们垫着坐,于是也跟随师姐的动作,两件雨衣叠在一起放在地上。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到了门口却不进去?”慢慢坐下来,师姐问她。
“是啊!”小心思被猜透,她有些不好意思,就像小女孩被姐姐猜到自己在觊觎糖果罐里的糖果时那样的羞怯。
师姐终于开口回答了她一直以来的那些疑惑。原来,村西口熊家确实有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而师姐当年来这里确实遭遇了麻烦,也确实是同行的那个“师兄”帮了一些忙才顺利完成那次探访。甄贞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些,并没有透露更多细节。但叶云庭可以肯定的是,师姐来此确实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她想。
她们要在小丘上待着,按兵不动,直到有人牵走那条小黄狗,才能够从那院子里取得材料然后顺利脱身。
终于,一具肥胖的身躯忽然在朝阳照射下的院子里出现,叶云庭瞬间感觉到一股莫名兴奋。师姐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再不敢动弹。
看到了,看到了,果然,刚刚就觉得很那身形似曾相识。看到叶云庭按捺不住的激动,师姐又递过来一个眼神。
那条小黄狗看起来年龄可不太小,见到“法罕”尾巴摇个不停,而“法罕”看起来跟它很亲密的样子,他看狗的眼神似乎比看他老婆的眼神怜爱得多。
师姐虽未明说,她似乎明白了这一切。她们等小黄狗出门不过是要等狗的主人出门,不用想也知道晚点“法罕”便会牵着他的爱狗出门去。
顺着铁栅栏缝隙看过去,“法罕”用那肥厚的酒糟鼻与鼻根处有一条不规则黑线的浅粉色狗鼻子贴在一起,仿佛那狗才是他儿子。
至少小黄狗比那穿开裆裤的黑小孩更像,叶云庭不难忆起在卧铺大巴上度过的近24小时内,她没有见到“法罕”跟老婆孩子有过任何亲昵的举动,哪怕是碰也没有碰过那孩子一下。
即便他追着他下大巴踩烟头那之前,那黑瘦小孩都是反身四肢着地爬下车的,而当时他只是自顾自地抽着烟,享受着头顶烟脚底云带来的升仙感觉。
“法罕”与小黄狗亲热了一阵后,终于牵着狗绕着栓狗的那颗只剩主干的歪脖树转了三圈后,打开铁栅门往村西口的更西处走去。那边该是竹林更深处,光是在外面看去就只见竹叶层层掩映,绿得不像话。
我们才在铁栅门口站定,迎面走来个老太太,头发全白了,额头却看不见明显的皱纹,颧骨外张,鼻骨窄而高,上面覆着薄薄的,点缀数颗老年斑的黑黄皮肤,两片嘴唇深陷进去,似乎那嘴巴是一窟带有强引力的深渊,愣生生将她那两唇吸进去,不留半点痕迹。
大约明了我们来此的目的,她朝我们笑了笑,整张脸都向中间皱缩去,只有那鼻子依旧稳如泰山。她嘴里“咿咿哇呀”说着,打着手势,叶云庭愣在那里半个字都没听懂,师姐领着她一同进了铁栅门。
“师姐真是个宝藏啊”,叶云庭又见“法罕”的不悦已经悄然退散,“有师姐在,一切都能够化险为夷吧!”
“打招呼!”师姐用手肘往老太太方向挤了挤身边的叶云庭,并没真的将她推开,而是示意她跟老太太打招呼,“叫太婆!”
“太,太婆好!”叶云庭尴尬一笑,生硬地问了声好。
“好!哈哈”,太婆的深渊开了口,里面有条孤零零的舌头若隐若现,似有若无地震颤着。
太婆又是“咿呀哇啦”了一阵,师姐放慢语速跟她交流着,并侧过身为叶云庭做了简单翻译,听起来就是些简单的客套与寒暄。他们交流了两三个来回后,师姐示意我打开录音笔,我连忙听从指挥,打开在小丘上早就装在口袋里的录音笔。师姐说可以拿在手上,太婆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
于是她一手拿着一支录音笔,化身人形支架。
师姐见她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
带着笑意与太婆聊了起来。
两人看起来聊得很愉快,叶云庭一句话也没听懂。师姐说太婆说的语言是她们族最古老的语言,很多俚语甚至连本族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太容易听得懂。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叶云庭觉得手臂发麻不能再坚持下去的时候,她们终于终止了对话,小心将录音笔装进口袋后,叶云庭用力甩了甩酸胀的手臂,抬眼望向师姐,师姐摇了摇头,事情果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等过了午饭时间,两人慢悠悠从村东口,也就是那对湖北兄弟送材料并做工的那家快餐店简单吃了午饭,又朝村西口走去。
临近铁栅门,这回轮到叶云庭迟疑了。
“放心吧,他不在!”师姐宽慰着她,拉着她进门。
这次叶云庭学聪明了,她将录音笔调试好,摆放在她们旁边的小茶桌上,抬头对上师姐的眼神,师姐递还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于是她松了口气,四处张望着,发现这屋子静得出奇,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
师姐用于余光瞥见想要上楼的叶云庭,立马向她使眼色,并且紧抿双唇。师姐的严令喝止让她即刻却步。
收回脚的叶云庭感觉无聊至极,内心的恐惧又腾了起来,就像心里容了团面,在发酵着,时间越往后,那面团发得越大,紧张感在加剧,她垂头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后背慢慢开始僵直。半步远的地方有一方凳,她感觉自己迈不开腿,打不直膝,又坐不下去。
师姐慢慢往这边挪过来,用手抚了抚她的后背,慢慢地,身体被注入了能量,勇气值又加满了。转过头看了看师姐,只见师姐用唇语对她说:“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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