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下了马车,正见教书的李秀才从春风得意居出来,他摸着胡子摇头叹息。
李秀才见到罗音到来,忍不住抱怨道:“那群学生简直是冥顽不灵,老夫是尽力了。”
罗音体贴的从点心盒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李秀才:“辛苦李夫子了,这是府中特意做的点心,您带回家中去品尝,我相信他们在夫子的精心教导下,日后定有进步,夫子切不可灰心才好。”
李秀才接过点心,同罗音寒暄几句也就步行离开了。
良莠不齐的孩子们见到罗音到来,原本吵吵闹闹的室内立即安静下来。
他们都认识这个大姐姐,现下他们桌案上的笔墨都是大姐姐送的。
“孩子们,小姐来给你们送点心吃,一个个坐好,我看谁坐的最板正,就先给谁发点心。”碧落亮了亮手里的食盒声音抑扬顿挫道。
孩子们听到有好吃的,马上都精神昂扬地坐好。
罗音脸上挂着浅笑,她喜欢这些天真的孩子,却也对他们的身世唏嘘不已。
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快乐的童时,她尽力为他们做力所能及的小事,哪怕能让他们感觉一点点温暖也是好的。
若是这事情放在很久以前的自己面前,兴许自己会不屑一顾,毕竟不关己事高高挂起是最轻松的事情,但她被一些人影响,无形中改变了自己对人事的看法和态度。既然自己能帮助他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孩子吸引了罗音的视线,那个半大的男孩子身旁坐着一个身躯瘦小的女孩子,两人外貌神似,罗音猜测二人或许是兄妹的关系。
二人与其他人期待的神情不同,彷佛被隔绝在一片灰暗的阴霾中。
罗音亲手从食盒中拿出两份糕点走到二人身旁,她弯下腰,轻声问着面带彷徨的男孩子:“孩子你是新来的吗?这是大姐姐送给你们的糕点,很好吃的。”
罗音将点心放在二人面前的桌案上,那个一直埋头的小女孩闻言抬头懵懂的看着罗音。
罗音对上她清澈又不知所措的眼神,不自觉换上更温和的笑容。
在罗音期待的目光中,小女孩尝试的伸手去拿东西吃。
大孩子在此时捉住那只跃跃欲试的手塞进怀里。
两个孩子都没说话,但小女孩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大孩子才轻轻出声安抚她:“不要哭,哥哥和你说过,不要吃这里的东西。”
此时一个缺了门牙的小童磕磕绊绊的同罗音说:“大姐姐,你不要,不要白费,白费心思,这两人来这里两天了,谁给饭都不吃。”
小童说完就又和其他人玩去了。
罗音闻言更加担忧,她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更要管了,不吃饭可是会出人命的!
“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忍心妹妹挨饿受饥?!”罗音不自觉语气有些严厉。
小男孩惊愣住,眼神里有难过,有不知所措。
妹妹看哥哥因为自己被心善的大姐姐训斥,嘟着小嘴着急解释道:“大姐姐,不要怪哥哥,是鸢儿不好,鸢儿吃了东西就吐,还会肚子痛,哥哥是为了陪我才不吃东西的。”
罗音闻言面色惊异,听小女孩所言,倒像是害了病的模样,至少挨了两天了。
她对男孩说:“你妹妹大概是生病了,现在应该带着她去看大夫。”
大男孩表情抗拒,罗音注意这异样,男孩说:“不要去看大夫,挨两天就好了。”
罗音头疼,讳疾忌医,不治可能后果更严重。
碧落听到这里,握着罗音的手道:“小姐你随我来。”
碧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音疑惑地看着碧落。
“小姐,你看这二人身上的衣裳,是不是比周围的孩子华贵的多,看那大孩子身上的气度,该不是贫苦人家的出身,恐怕有难言之隐,最近朝堂多有变动,指不定又是哪个罪臣之子逃来至此,如果是这样,那么不难理解这二人害怕见大夫。”
罗音想不明白这看大夫的小事还能牵扯出身世。
“小姐,为了更方便捉拿余孽,现在全国下令凡是铺子,买卖货品一律要登记,这就不难解释为何他们讳疾忌医了。”碧落解释缘由后,罗音才恍然大悟。
她知道让二人去医馆是不可能的了,但小女孩的病也不能置之不理。
她眼珠一转,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不暴露身份,又能为小女孩鸢儿治病。
“刘管家,颜姝想请您帮忙办一件事情。”罗音从春风得意居赶回柳府,找到在账房敲着算盘的刘管家。
刘管家听到罗音的请求爽快地答应了。
原来这刘管家有个同鸢儿一般大的孙女,可以让鸢儿扮成刘管家的孙女去医馆看病拿药,同鸢儿哥哥小安一番商议,小安也不忍妹妹再受罪,于是松口同意了。
当三人在马车里看到刘管家抱着鸢儿出来,手里提着几包药时,小安从紧张不安中松了口气,他下车接过鸢儿,同刘管家几人道谢。
鸢儿是得了泄泻之症,服几日药就好。
罗音和碧落每日都去春风得意居送煎好的药汁,一来二去,罗音也算同二人更为亲近些,只是小安为人沉默寡言,不似同岁的孩子活泼。
罗音猜度他应该是有心事在怀,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好过多探问。
没想到一日小安主动敞开心扉。
那日罗音邀请春风得意居的孩子们出来在外面放纸鸢。
孩子们追逐着纸鸢,小小的纸鸢飞在半空,忽高忽低。
小安和妹妹鸢儿坐在一棵大树下,他们仰着头看天空中纷飞的纸鸢,罗音同碧落玩了一会,便觉得疲惫,于是坐到小安身旁。
平时都是罗音主动开口搭话,今天小安一反常态的先开口:“大姐姐,我觉得纸鸢好可怜。”
罗音听他心痛的语气,接话道:“为何小安觉得纸鸢可怜呢?它们这样在天空中翱翔,很是赏心悦目呀。”
小安沉默半晌,看了一眼身旁懵懂的妹妹,同罗音说道:“纸鸢一朝迎风起,又在霎那间摔落在泥土上,如此天差地别的境遇,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罗音闻言静默一瞬,她知道小安意有所指的,她不想当面拆穿他,有些心里话只能借着纸鸢道出,这感觉,她也曾亲身经历过。
罗音认真的回答这个半大孩子:“大姐姐我呀,不知道纸鸢作何感想,但是我却经历过同它差不多的命运。我曾经也尝过富贵之后跌落谷底的滋味,我明白过苦日子是身不由己,但是我觉得处在那个时期的时候不必怨天尤人,也不需自怨自艾,我想说,泡在苦日子里久了,很多人都会一蹶不振,所以我现在还怕过苦日子,但我不会再对它如临大敌,富贵一天是一天,贫穷一天也是一天,时间对于我们都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小安点着脑袋,他以为在这里没有人会明白自己的遭遇和心情,他拉着妹妹的手,静静地听这位大姐姐的话,大姐姐不会因为他年幼而敷衍他,他很感激,心中徘徊不去的愁绪稍微舒缓了些。一日未尽,就不要轻易放弃,不需心灰意冷。
“只要你坚强,就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但坚强不代表要与人相处时冷漠,那样会让你错过很多值得交心的朋友,坚强就像田野地间随处可见的蒲公英,它不会因为它的柔弱而销声匿迹,它不会因为处境的艰辛而停止生长,它是如此随遇而安、坚韧不拔,其实,小安,你静下心来去感受,就会发现万事万物都在教导我们。”罗音说着,从身旁摘下一朵蒲公英递给鸢儿,鸢儿高兴的接过,然后淘气的吹散蒲公英,鸢儿看着飘向四方的蒲公英种子,眼神竟些痴了。
“哥哥,好美。”鸢儿拉拉哥哥的袖子道。
小安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是啊,真的很美!”
罗音目光欣慰地看着兄妹两个,她想,不是所有的期望都会成为徒劳,在所有难以为继的岁月里,不屈服地活着是对生命最大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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