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月遮回到月府的时候,大门前停着两辆马车,想来是祖母和月霖回来了。
镜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看到月遮进门,她立即递过热茶。
“姑娘,你去哪里了?镜音都要担心死了。”
镜音发现巷子里没人,差点要被吓死,幸好有个摊主说姑娘已经先行回府。
月遮走到暖炉边烤着手,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那群人等得着急,将小乞丐带走,五百两也还了回来,我不敢和他们多说,便回了府。”
镜音总觉得哪里奇怪,但她想不明白,听到五百两还回来,她索性不想了。
“姑娘,老夫人院里来人,想让你去永寿堂一趟。”
热气萦绕着浓郁的茶香,温度透过杯壁传入掌心,传来丝丝麻意。
月遮不禁回想起巷子里突如其来的清冷茶香,她以为是时澈,可闲下来仔细一想,时澈不是喜欢那种味道的人。
究竟是哪里来的?
罢了,不想了。
月遮抿着茶水,“有说是什么事吗?”
“陛下给老爷送来不少礼物,也给老夫人备了一份,二姑娘早就去老爷那了,怕是没给姑娘剩什么好东西。”
镜音犹豫许久,接着道:“也可能是方府的宴会,方姑娘清晨差人送来帖子。”
镜音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月遮没有打断她。
算起来,她的祖母陆静和陛下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备点薄礼不意外。
月遮坐在窗边的矮榻上,纤柔的手指无聊地叩着桌子,放眼眺去,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知道时澈有没有将小乞丐安顿好。
前些日子,父亲派人到庄子去请她,想让她回到月府过年。
母亲离世已经八年,还是头一次让她回府,也不知是想做给谁看。
月遮心中讽意更甚,自打她回府,她与父亲一面都未见过,就连祖母也是第一次喊她。
永寿堂里,房间中央摆着六个大箱子,陆静穿着红花绿袄,正坐在太师椅上。
“祖母。”
“是你啊,我听说你主动出去帮着采买东西,刚回府就帮着忙活,可比霖儿那小子懂事不少。”提起月霖,陆静不免嗔怪几句。
听到月霖颠倒是非,将他使坏说成是自己主动,月遮也没什么反应。
“陛下挂念老身,送来不少东西。”陆静并未起身,她端起茶杯,扫了月遮一眼,“有你喜欢的吗?不用和祖母客气。”
“多谢祖母,就这个吧。”
月遮就离自己最近的,顺手拿起一支木头钗子,钗身雕着细致的花纹,钗头是一颗东珠。
以前东珠特供给皇室,只有皇后才能佩戴,极为珍贵,但近些年一直未定皇后,东珠被皇上尽数送了出去。
看到她选的东西,陆静未免有些惊讶,“嗯……这个啊。”
“你眼光还真不错,这些礼物中啊,祖母也最看好这件。”
“娘,你慢点走,你看我这簪子歪吗?还是皇宫里的东西好看。”
轻灵的嗓音传入屋内,陆静起身,月苓和捧着暖手炉,瓜子脸搭在雪白的狐裘上。
她见到月遮,诧异道:“姐姐,你也在祖母这啊?”
月苓和自从知道月遮回府,心情就没好过,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此刻看见她本人,更是气恼,不满道:“父亲可真是偏心,她都搬出去了,又是让她回来做什么!”
“母亲,你快想办法赶走她好不好,和她一起,我都过不好年。”
“你小点声,姑母还在里面呢,你总看她做什么,过完年她就回庄子了。”
李柔拍拍月苓和的手,安慰着她:“方府递来了请帖,世家公子们都在,你向来聪慧,知道明日该做些什么吧。”
李柔虽口上安慰着自家女儿,但她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着月遮离去的身影,也不能怪自己心狠。月长锋这个老东西,这么多年了,都不把自己抬为正室。
李柔压下眼中的狠毒,换上笑容,带着月苓和扭着腰缓步走进屋子。
“母亲。”
“祖母。”
月遮还未走远,身后聊天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
“祖母,我看到姐姐手里拿了支簪子,苓和甚是喜欢,不知祖母这里还有没有,若是没有……”
“就你这小妮子眼睛尖,快看看,这支簪子上面的东珠比你姐姐的要大得多。祖母特意藏起来的,就等着你来呢。”
这平京的冬日,还真是处处都透着凉。月遮数着自己还要在月府呆多少时日,才能回到庄子中。
年关岁末,事情未免多了起来。下弦月的人最近有些异动,总有几个眼高于顶的老东西。
“姑娘,老爷喊你去前院。”
“替我回绝父亲,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再去。”
小厮低头,没想到她还挺会拿腔作调,挂个名的嫡女而已,如今可是二夫人掌家。
“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你不去小的没办法交差。”
“你说的是,但我今日身体确有不适。”月遮将手里的簪子递给他:“天寒路远,还望你在父亲面前帮我好生说说,这簪子就当做跑路费。”
这么大的珍珠?能卖不少钱吧。
小厮露出贪婪的神情,在裤腿上蹭蹭手。
“侍卫小哥,你让我进府吧,我找月霖少爷有些急事,你行个好,通融通融。”
门口嘈杂起来,月遮下意识地看过去。
小厮收了月遮的东西,便多句嘴:“这姑娘连规矩都没打听明白,老爷没有请帖不见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府的。”
他眼珠子一转,托着借口,“姑娘,我去说一声,天色已晚,吵到老爷就不好了。”
还没等月遮应声,小厮已转身离开。
突然,后颈处一抹凉意,好像有人向他衣服里扔了雪球,小厮疑惑地向身后看去。
并没有人。
他挠挠头,许是雪花落在衣服里了吧。
“宗主,李柔提到要在方府的宴会上……”月遮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微弱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雪落到长睫上,月遮抬手擦拭,指尖一片湿润。
“公子,偷听别府的事不是一个好习惯。”
“哦?姑娘好生厉害。”
风止行身着云纹青衫,从墙头跳下,扬起雪花
他站直身子,神情慵懒,“竟然被发现了。”
熟悉的茶味扑进鼻腔。
她从祖母房中出来的时候,便闻到了。
一次是偶然,但多次……
“在巷子里的也是公子?”
月遮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语气如神山终年不化的雪。
如果他敢应,在月府动手只是难处理一些而已。
“等等,我没有恶意,也不想和你动手。”许是她的杀气太过直白,风止行察觉到她内心所想,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他弯着唇角,慢悠悠道:“我是来提醒一下,你刚才杀的,是韩元聪。”
韩元聪,韩家的人?
“然后呢,你要替他报仇?”
“怎么会?这一切都是巧合。”
风止行摊摊手,他可没说假话,真的是巧合。
他出万花楼想买些东西,不曾想闻到血腥味,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去凑个热闹。
没想到还真被他发现点东西,韩元聪武功不弱,却被一击毙命。
不受宠的尚书府嫡女,有点意思。
还有这容貌,岂止是看得过去,那些公子真的见过月遮吗。
“你都看见了?”
“自然没有。”风止行下意识否认,可刚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他全都看见了。
拇指长的蝴蝶刃在指尖翻飞,直直朝男子脖颈刺去。一击未中,月遮侧身踹向他的胸膛。
四周静谧无声,顷刻间,二人过了十几招,脸颊边有风擦过。
月遮死死地掐住男子的喉咙,而原本在她手里的蝴蝶刃被夺走,抵在自己太阳穴。
“别等了,你的影卫早被引开了。”目光看向月遮,她武功倒是不弱。
风止行轻笑:“姑娘藏的够深,怪不得住在庄子。”
“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风止行将蝴蝶刃甩到远处的树干上,半人粗的枯树瞬间被拦腰折断。
他撤到身后的墙头上,拍拍手,“我不告诉你。”
“姑娘不要生气,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话音未落,男子的身影就不见了。
被看见不说,还被人跑了。月遮半阖着眸子,心中有些烦躁。
她在原地驻留半晌,影卫迟迟赶回。
“给我查!”
房间里,镜音烧好地龙,明日还有方府的宴会,月遮便早早睡下,却没想到做了梦。
梦里浓烟滚滚,能见之处尽是大火,直冲天际,少年被压在横梁之下。
“阿遮,快走!”
“少宗主,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不……不,哥哥!”
手掌被烧得焦黑,指甲向外翻着,露出血肉。
少年浑身燃起大火,火焰向她袭来,要将梦里的一切吞噬殆尽。
“不要!”
月遮惊醒,她轻喘着气,单手撑起身体,眼眸还留着些未散的情绪。
怎么会梦到这个,难道是男子提到了韩家?
月遮深吸着气,抱紧双腿,将下巴埋进膝盖中。
她摸到腰间的玉简,里面是一小张信纸,上面写满人名。
月遮咬破指尖,点点红色涌出,她划掉一个。
哥哥、母亲,我好想你们。
伤害过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平京的诸多世家,每年都会除夕前举办一场宴会,叫做冬日宴。
这次轮到方家举办。
方府门口停着数辆马车,宾客络绎不绝,嘈嘈杂杂。
月遮拉紧马车的帘子,她抬手轻揉太阳穴,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好。
离府父亲又派人来喊她,她没有去,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镜音打量一下四周,小声地说:“姑娘,听说韩家小公子昨日没了。”
月遮抬不起情绪:“韩元聪?”
镜音平日里起的早,月府的下人躲她们还来不及,她无所事事就去街上转了一圈。
她把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说是韩小公子吃多了酒,昨夜雪大,不小心跌入井中。”
“就一宿,人就没了。”
时澈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会把人往井里扔。
“真是噩耗,只能怪韩小公子运气不好。”
镜音见月遮出神,在旁边提醒:“姑娘,我们该下马车了。”
方婷娴候在方府门口,看到月府的马车后。“月遮!你终于来了。”
她小跑过去搂着月遮的胳膊:“我喊你好多次,你都不来找我玩。”
方婷娴和她一同长大,父亲是工部尚书,性子活泼可爱,两年前刚及笄。
月遮无奈道:“婷娴,你前几日刚从我的庄子离开。”
“婷娴,跟人家说悄悄话呢?”
月遮顺着声音看去,男子正从马车上下来,披着狐裘皮袄,里面穿着湖蓝锦衣。
韩家大公子,韩文栎。
“这不是韩公子吗。”
方婷娴冷哼,从地上捏了一团雪,打在男子身上。
“聊什么呢?这么神秘,让我也听听。”韩文栎走到月遮面前,她这副皮相生得真不错。
“月遮姑娘,好久不见,你这是刚回月府?”
“今日确比昨日冷了些,早知这样,就将祖母赏的那件绣金绒袄添上了。”
娇柔的声音响起,月苓和身着云锦长裙,头上饰金钗,上面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苓和妹妹。”
韩文栎转到月苓和身边:“妹妹就穿这么点,冻坏了怎么办。”
方婷娴“切”了一声,和月遮进府,把她领到一处偏僻的地方。
“遮遮,这里少有人来,你在这逛一会,若是冷可以进屋,等宴会快开始,我差人来寻你。”
方婷娴知道她不喜人多的地方,也知道她和月苓和关系不好。
“多谢,你去忙吧。”
今日是方府的宴会,方尚书只一个女儿,来的客人大多是想见一见方婷娴。
天气寒凉,方府怕来的客人们冷,在室外放置许多炭火盆,月遮走到旁边烤火,
脚步声由远及近,月遮本就不想见人,她环顾四周,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等着人走过。
月遮藏到假山后面,遮住自己的身形,谈话声逐渐变得清晰。
“那批兵器你处理好了吗?”
月遮掩去眸底的情绪,兵器?
前几日南朝安城兵器库突发大火,奇怪的是,里面的兵器竟是北朝的式样。
私铸兵器,又贩卖兵器。往小了说是碎银几两,往大了说是通敌谋逆,可是死罪。
陛下大怒,吩咐大理寺彻查。
“殿下,我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人发现。但是朝上还需要殿下帮我周旋几句,四皇子那边的有几个大臣咬得太紧了。”
二人边走边聊,在月遮刚才烤火的位置停下。
“殿下……”
张彦还想继续说着,却发现面前的人抬手,示意他闭嘴,并指了指假山处。
张彦心领神会,他拿出匕首,在衣袖下握着,一步一步朝着假山踱去。
月遮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此刻见到二人的动作。她屏住气息,向身后看去,并没有退路。
而假山外的人正一步步逼近,糟了。
张彦手握匕首,看向假山后,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回身禀报:“没人,殿下。”
张彦收起匕首,回到男子身旁。同时,假山的一处夹缝中。
“嘘,别出声。”
月遮被人捂住嘴,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腰间一阵战栗。
熟悉的清香袭来,她抬眸看清面前的人,真是冤家路窄。
两人挤在狭小的缝隙中,风止行将月遮抵在墙壁上,见她认出了自己,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姑娘,你我还真是有缘。”
有缘?孽缘吧。
不过这是一个好机会,自己正愁着找不到他呢。
月遮指着他掐在自己脸上的手,他虎口处厚厚的茧子,磨得她脸生疼。
风止行抱歉地笑了笑,松开手,指尖还残有余温:“姑娘不要出声,他们还未走。”
月遮用舌尖顶着腮,她自然知道外面还有人。
二人的身躯贴在一起,空气逐渐变得灼热。
外面的人变得谨慎,压低声音,月遮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有秘密却听不到,真是煎熬。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风止行突然向外撤了一步:“他们走了。”
走了啊。
月遮化掌为刃,猛地朝男子的天灵盖劈去,如果这人死了,还能栽赃到方才走的那两人身上。
风止行闪身躲开,佯装后怕道:“这么凶?早知道不救你了。”
“我又没求着你救。”
月遮一掌劈到假山上,留下数道裂痕,裂痕极深,风止行天灵盖一凉。
“好好好,是我多管闲事。”
月遮还想继续出手,突然一个雪团,砸到自己身上。
“月遮姐姐,你怎么在这?”
熟稔的声线响起,月遮刚要喊时澈一起动手,可他的下一句话让她呆在原地。
“止行哥,你怎么也在?原来你和月遮姐姐认识。”
风止行,礼部尚书的独子。
月遮缓缓地收回手,这人还真杀不得。
“宴会都要开始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风止行知道她不会动手了,笑眯眯地开口:“碰巧和月遮姑娘遇到,随便聊了几句。”
许是风止行神色自若,时澈不疑有他。
他提醒道:“月遮姐姐,婷娴正找你呢。”
此时方府大堂里坐满了人,工部尚书方承宇和夫人白画坐在主位。
月遮姗姗来迟,她环视一圈,月霖和月苓和的座位离她很远,韩文栎正和月苓和说些什么。
“那是月二姑娘?”时澈偷偷将桌子上的酒灌进自己的酒葫芦。
月遮将自己桌上的酒递给时澈,“你没见过?”
“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她和韩文栎呆在一起,感觉没安什么好心。”
“韩文栎?”月遮思忖片刻,“也对,我该想到是他。”
时澈突然意识到什么,悄悄问道:“二姑娘不会想对你下手吧,她的胆子大得很哟。”
算算时间,李柔是要忍不住了,管着那么大个月府,早起晚睡的,父亲又一直不把她抬为正室。
“时澈,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我没激动,月遮姐姐你听错了。”侍女端来几壶新酒,时澈迅速抢了过来。
“时澈,你告诉我,那是谁。”
这语气……
时澈瞬间头皮发麻,他不明所以抬起头,刚拿到手的酒壶顿时掉到地上。
这不是昨日的小乞丐吗,他怎么逃出来了!
如此清脆的声音,引得周边的宾客频频投来视线。
时澈僵硬地赔笑:“不好意思,喝多了,有些头晕。”
小乞丐似有所感转头,看到时澈和月遮后,瞳孔立即睁大,惊慌地将托着的盘子往韩文栎面前一甩,夺路而逃。
几滴洒出来的酒水溅到韩文栎脸上,他拍桌而起,“狗奴才!来人,给本公子抓回来!”
小乞丐万万不能被韩文栎抓到。
月遮眸色沉下去,吐字清晰:“时澈,生死勿论。”
“对不起月遮姐姐,我这就去处理。”
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月遮抬起眼梢,风止行正对着自己举起酒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不行,她不放心时澈。
月遮刚要起身,门外传来通报。
“大殿下到!”
“大殿下怎么来了?他不是从不参加宴会的吗?”
“你就不想想这是谁举办的宴会,大殿下和方尚书的关系一直不错。”
听到宾客的议论,月遮知道自己走不成了,可恶!小乞丐为什么会逃出来?
她跟着众人的动作缓缓跪下,突然,绣着蟒纹的裙脚从视线范围内闪过。
这纹样,她见过。
假山后的人是大殿下,江安津?
可不对啊,张彦是四殿下的表哥,张彦为什么会和大殿下扯上关系?
月遮出神地想着,面前投下一阵阴影,她抬头恰好和江安津的似笑非笑的视线撞上,低沉磁性的嗓音贴着耳廓灌入。
“姑娘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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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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