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邮轮归港的日子。
Bailie提前将所有工作安排好,确保不会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乌龙,然后登上了飞往迈阿密的航班。
这些日子,他心里总是不安,有时候还会做很真实的噩梦,但也没有办法,没信号的远海,他实在鞭长莫及,只能反复安慰自己,文璟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不会有事的。
该说多亏了文璟这个甩手掌柜吗?Bailie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大部分时间都分身乏术,工作上的事堆在他脑袋里,挤得那些胡思乱想无处栖身。
不是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吗?是哪个煞笔编出来的鬼话!
专程来接人的Bailie把烧尽的烟头狠狠戳在铁扶手上,含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第16次挂断无法接通的电话。
又去核对了一遍旅客名单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回来,“先生,您说的那位乘客没有登船。”
Bailie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确定的”,怕被刁难,工作人员干脆把消息一股脑全倒干净,“我们不止核对了登记表,还查了客房服务和订餐记录,确确实实是没有这位乘客的。”
“Fuck!”Bailie没忍住低声爆了句粗口。
“额…您看?还需要再调监控吗?”
“不用了”,Bailie给工作人员塞了几张小费,“辛苦。”
“非常乐意为您效劳”,会变脸的工作人员殷勤地笑着祝Bailie在迈阿密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愉快个狗屎。
“去查查Vincent这个混蛋到底跑到哪去了”,远在纽约以为终于能有天假的助理,一接起电话就收到自家老板怒火中烧的命令,他老板平常再生气也只会给人背后捅刀子,捅成马蜂窝,现在这样子倒是稀了个奇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助理一句话都来不及说,电话就被挂了,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干,电话就又响了,“去问Mia要Vincent父母的联系方式,尽快发给我。”
谁不知道Vincent的边界感有多强,Mia更是只听Vincent的话,不然之前怎么会等到Bailie自己找去医院,才知道人自杀完都被抢救过来两天了,助理是真为难,只能向老板请示,省得到最后他背锅,“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她不给怎么办?”
“那就告诉她,Vincent死了,我要报丧”,Bailie阴沉沉地说,“十分钟。”
又被挂断,助理马不停蹄地播了一堆电话出去,嗓子讲到冒烟,好不容易暂时告一段落,他端着杯黑咖啡坐在电脑前,第47打开次辞呈,做了些没意义的修改,再关掉。
他在日志上怨气满满,笔尖重重地写:2002年7月5日,老板让我大海捞针,今晚又不用睡了,明天也不会辞职。
Bailie捏着胸前的十字架无声为刚刚那句气话忏悔,之后又虔诚地念了段祷告,“Vincent,你还活着的…对吧?”
因为某人仗着年轻不加节制,每天都累得要死,又总在睡了一觉养出点精神后变本加厉地撩拨,导致在本来一个快好的小小发烧基础上又患了感冒,拖拖拉拉很久都好不了,还跑过两次医院(Urgent Care),所以他们半个月都没能走出达拉斯,更确切点说,是Ritz-Carlton的套房。
达拉斯是德州第三大美国第九大城市,经济支柱大多为现代工业,成群的玻璃幕墙超高层建筑让远离这种风景有段时间的文璟颇为不习惯,变野的心境又被套上个笼子,压抑得很,他不喜欢这里。
中午十一点,达福中国城里的许多中餐馆才陆续开门或者开始提供午餐菜单,驱车20分钟,文璟走进了一家粤式餐厅,他听不懂粤语,店员的英语又蹩脚,两个人就这么不在一个频道地问答讨论了半天,才终于点好了一盅汤和几道甜口小吃,他自己是吃不惯这种太鲜太原汁原味的肉食,但Ethan喜欢。
小鬼最近迷上了中餐,因为某天烧得厉害,吃不下东西,文璟给他买了份清淡的热汤,他喝了立刻就觉得舒服不少,之后便把中式咸汤奉为灵丹妙药,今天早晨他缩在被子里,用高烧加重感冒快彻底哑掉的嗓子跟文璟说想喝汤,文璟怎么可能不满足他这点要求。
给Ethan吃了两口棉软的吐司垫肚子后喂了感冒药,昨天半夜才吃过一次退烧药,没敢让他继续吃,贴上降温贴掖好被子确认空调温度,这一系列工作做完,文璟才稍稍能放心出门。
从那天下午在车上一点一点倒着纯净水捂热给Ethan收拾干净,还细节地套上新袜子起,文璟就发现,尽管自己的生活技能十分欠缺,但在照顾Ethan这件事上,他无师自通。
因为这件事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很多很多耐心和很多很多爱。
但这也其实非常非常的难。
Ethan只喝了两口汤就放下勺子,垮着张脸趴在沙发上,可怜巴巴地怨怼:“我感觉有个刀片卡在我喉咙里了!”
文璟取出装在盒子里的体温计,消了毒,在Ethan旁边坐下,将人捞起来说:“张嘴,宝宝。”
Ethan叼住送进嘴里的体温计,瘫在文璟身上不安分地乱蹭,口齿不清地含糊着撒娇,“哼哼…没力气,腰酸,身上疼,头也疼,还好晕,Vincent…Vincent…我难受,难受难受难受…”
“知道你难受,我心疼着呢,先好好量体温,不许说话了”,文璟轻轻捏住小鬼的嘴唇,手上又是拍又是揉地安抚着人,“等会我冲点蜂蜜水,你乖,忍忍痛喝了,多少再吃两口饭,不然会低血糖,吃完我们去医院。”
Ethan拱着山根摇头,做了个很为难一脸拒绝的表情,又在文璟的眼神威胁里投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体温计叫了,“医生也就只给开点药”,嘴巴恢复自由的Ethan还想抢救一下,“不如在床上睡觉呢,我好累啊~Vincent,不想出门,一步都走不动了~”
“又快烧到40度了小祖宗(my little terror)”,文璟看看体温计上的数字,轻轻弹了一下Ethan额头,捏了捏他的脸说:“这么聪明,烧坏了可怎么办呢?”
“我脑袋质量好着呢!没那么容易坏”,Ethan把脑袋藏进靠枕中间。
“不让你走路,抱你,嗯?”
“No, please, no~”
“Objection”,文璟没用力拍了拍小鬼露在外面的屁股,一边一下,“no negotiation.”(反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嘀嘀两声,是房门被刷开的声音。
Ethan抬起头,奇怪道:“客房服务?今天怎么这么早,刚刚有按门铃吗?”
是啊,没有按门铃,文璟皱起眉头,警觉地看向客厅尽头,没有说话。
几秒钟后,最先从入户廊快步走进来的两个人,身穿黑色战术西装,系红白条纹领带,耳朵挂着无线通讯设备,一看就是很专业的保镖。
文璟立刻将Ethan护在身后,Ethan撑着膝盖略显艰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眼前晃得厉害,气喘沙哑地问文璟,“怎么回事啊?”
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消失在套房客厅的地毯上,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从一群深色中走出来,由于她太过亮眼,Ethan第二眼才发现她身边并肩跟着的,一个穿着同样考究应当也是雇主级别的男人。
男人和文璟拥有相似的轮廓,但那种不近人情的强硬与冷漠又将他和文璟区分的清清楚楚。
啪!
文璟踉跄一步,左脸顷刻间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阵阵耳鸣里他侧低着头,额前没梳上去的头发低垂着,将他的眉眼敛进阴影中。
动手的女人在看到文璟嘴角流血的那一刻明显迟疑了一下。
“妈”,也没有很意外。
妈?
虽然听不懂中文,但妈妈的发音几乎在所有语言里都是相似的。
Ethan本就烧得迟钝的大脑这会更是在艰难地转动,Vincent的妈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打了Vincent,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保镖…他如果看过从小韩民国传遍东亚的狗血偶像剧,就会知道现在的自己和文璟是怎样的处境。
一旁和文璟一般高的文绍礼走上前缓缓开口,深藏怒意的质问让人错觉空气变重,被压得喘不过气,“以前你交男朋友,我当你是年轻爱玩点新鲜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到,可你真以为你能瞒得过我?你总也该有点分寸,该结婚的年纪,连家里安排的人你都不见,自杀玩失踪,还跟一个男人没羞没躁的从怀特城搞到达拉斯,你是真不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
从决定活着起,文璟就知道会有被找到的一天,他不可能瞒得了家里一辈子的,想想家里…那都是些什么人啊…
他是有能力带着Ethan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但他不希望“逃跑”真正变成逃跑,去哪里,做什么,他希望Ethan的选择和Ethan的身份在这个过程里都能得到尊重,虽然眼下还迷茫,但他和小鬼才刚刚开始,总能想出一个解决办法的。
只是没想到,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这么短。
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
比起文绍礼,许叶溪的态度能听出些许难过,但更多的,是一种…不满,“是谁给了你生命啊,啊?你自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我吗?”
好吧…确实对不起,毕竟我的存在只是因为你们需要孩子,包办婚姻没有爱还豁出性命生下我,就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不应该是啼哭,而是一句抱歉。
我是一颗来赎罪的种子,不是么。
只是和父母刚见面不到五分钟,说了三句话而已,文璟就觉得疲惫到连嘴都不想张开,他很想说,如果可以选,我也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最后,他也只是没有任何情绪地轻声说了句:“要是能还给你就好了。”
“我看你病得不轻”,文绍礼转动手上的戒指,不容置喙地说:“回纽约好好治一治你在外面养出来的这一身怪毛病”,至于为什么不是回北京,自然是因为文绍礼觉得这样丢人的事得藏着处理。
“我没病”,这应该是迄今为止文璟第一次在明面上和文绍礼唱反调,从前安排他见不想见的人,都是被他很有技巧让、人挑不出错地推掉了。
Ethan觉得自己应该是病得更严重了,完全听不懂的对话让他的头更晕,浑身打着冷颤,眼前黑了又黑,几乎要站不住,“Vincent…”太难受了,管不了眼前的混乱,他下意识抓住文璟的衣服呼救。
文绍礼递了个眼神,身后又立刻进来了三个人。
察觉不妙的文璟本能地转身要将Ethan护进怀里,却方便了前面的保镖,一边一个无视他的反抗将他强行拉开,都是从部队退役且受过职业训练的,完全不是文璟玩了几年业余散打就能抗衡的,他的腰被第三个保镖固定着,像只垂死挣扎的困兽般粗喘不停。
那边,挣扎无果的Ethan跪在地上,被另外两个保镖钳制着手脚,其中一个还掐着他的脖子,他呼吸不畅地红着眼睛,额角和颈部爬出青筋,看着同样失去行动自由的文璟,用突然爆发出的一点力气喊道:“不要这样对他!他…他…咳咳咳咳…”
他好不容易才开心了一点。
一长串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的咳嗽,听得文璟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跟着要命得疼,“放开他!”
没有文绍礼的命令,保镖是不会轻易收手的。
Ethan只是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后腰就被踹了一脚,他泻出一声闷哼,冷汗当即从鬓角渗出,顺着脸颊滴到地上。
“操!你们别动他!”
“动手”,身后,文绍礼冷冷地声音响起。
“不要!我回去!”
保镖将软绵绵的Ethan拎起来,架着他“站”在地上,拳头落在他肚子上。
“我回去!我回去!”
“我回纽约!”
本就病得虚弱的Ethan又雪上加霜地受了伤,还被迫无比真实地代入了曾经不好的记忆,“噗咳咳…”他喷出口鲜血染红纯白地毯,绵延到文璟脚边,然后,就第一次见到了文璟情绪彻底失控的样子。
“我说了我回去!住手啊!让他们住手!”
文璟哭了,当着一屋子陌生人,当着最不愿表现出自己软弱一面的父母面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那么哭。
他流泪的时候特别少,最近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那晚埋在Ethan怀里,仗着外面雷暴大雨,家里停电,小鬼脑袋也不清醒,才无声无息地掉了两滴眼泪。
“继续。”
“不要…”为尝试脱离控制,文璟不惜把自己的肩膀生生拽到脱臼。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能够到小鬼了。
“Vincent!”听到骨头咔咔作响的许叶溪惊呼,她厉声警告保镖:“你们别伤着他!”
“别打!别打了!”在保镖又要动手时,文璟绝望地回头看着文绍礼和许叶溪,双眼一片骇人的通红,“我有病,我有病!我是病得不轻!我跟你们回去,我治!治到你们满意为止!让他们住手,让他们住手!”
承认自己这些思想和行为都是病,这才是正常的、正确的,文绍礼满意了,现在可以进行适当的安抚,所以他终于让保镖停手去收拾文璟的东西。
文璟在保镖的围堵下强忍着目光,他知道眼下最好是别和Ethan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他打算趁文绍礼没注意的时候去捡刚才在拉扯中断掉的项链,不想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文绍礼一脚踢开了。
虽然他这个爹当的不怎么样,倒还知道文璟不喜欢戴首饰,尤其是这种极致奢华的巴洛克风格珠宝,因此这项链的来头不言而喻。
文璟只能麻木地站好,胳膊被人接了回去,他像是无知无觉,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保镖请示要如何处理奄奄一息的Ethan,文绍礼露出了个极其危险的眼神,紧接着他便听到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
“别打他的注意。”
文璟长这么大,文绍礼还是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露出急不择路的失态模样,“威胁我?有必要做这种蠢事吗?”他憋着一肚子火看着枪口抵在自己下巴的文璟,“你这样我就会放了他?”
“是不会,但您伤害他,我就伤害我自己”,文璟不经意露出自己的手腕,“我说得出就做得到,我残了或是死了您会比较亏,不是吗?毕竟在我身上下了这么大功夫,所以这不算威胁,交易罢了”,身旁的保镖伺机而动,文璟看也不看地说:“我们可以试试,他们动手会不会比我扣板机更快。”
“不要…Vincent不要…”听不懂对话的Ethan看着文璟突然拿枪顶着自己要害,焦急地强撑着精神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丝毫不听使唤,“危险…不要…”
文璟往身侧挪了一步,虽然是背对着,但还是准确地挡住了Ethan,“离开,现在。”
文绍礼冷哼一声,放不放的又有什么关系,没什么背景的毛头小子而已,他根本不把Ethan放在眼里,只是十分不爽忤逆自己的文璟,“回头再跟你算这笔账”,他转身出门,反正目的达到了,以后出气的机会有的是。
“Vincent, Vincent…”连讲清楚话都费劲的Ethan呼唤着将要离开的文璟。
文璟没有回头。
“Wen Jing”,知道留不住,他叫了文璟的本名,口中呢喃着:“Sálvate a ti mismo…”(救救你自己吧)
文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说话,只是在人群簇拥里回头,遥遥看了小鬼一眼,他那像旁观者一样的灵魂被Ethan装回身体,现在,又重新变回了旁观者。
苍白的面容,嘴角挂着血迹,又是与Ethan初次见面那晚,在河边那种触目惊心了无生气的美。
Ethan看到文璟的瞳孔变成死气沉沉、无底的黑洞,他想:“明明他是看着我的,可为什么被吞噬的却是他自己?”
文璟的平静就像是灵魂从容地走向消亡,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火苗被杀死了。
Ethan艰难地往前爬了点距离,捡起那颗宝石紧握在手心,满口咸腥,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断断续续地说着:“Vincent…救救…你…别放弃自己…也别…不要我…”
浑身都好疼,他把自己蜷起来,越小越好,好像这样就可以填补心里越扯越大的窟窿,泪如泉涌,绝望和无助在地毯上积成一滩,“好疼…好疼啊…”
心脏好疼啊…
很熟悉的感觉,我是不是又快要死了?
想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会不会太晚…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渗人的冷意从后心扩散,Ethan觉得自己在被大雪逐渐掩埋,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觉,也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Vincent, 冬天又提前到了。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你还会回来吗?
你一直都在可怕的地方吗?
真想祝你长命百岁,可又怕你苦痛难堪。
房间的寂静偷走了Ethan的安全感,意识融化成液体,蒸发掉,四散缥缈,再也抓不住了。
Vincent, 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BGM: Ocean——Martin Garrix/Khalid; Titanic——Harlow
助理:今天又在辞呈里骂了一整页资本家才把自己哄去工作,但辞职,这辈子不可能辞职的,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赚马内机器
Ethan想要收回的话(12章):冒险里未知的一切我都欣然接受,好与坏都是惊喜,如果有一天我真死在了某场旅途中,那我的人生就是从探索开始,再以探索结束,想想也没有很糟糕嘛。
包不BE的别怕,小刀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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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归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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