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越封住了阿若的法灵,决斗的结果就是夫岑杀红了眼,重伤阿若七七四十九下。阿若彻底倒在九云台上的时候,浑身血透,筋骨俱断,像只破碎了的红色风筝。
巨变之下,若轲木然瘫坐在阮亭脚边,竟然不知道该为夫岑高兴还是该为自己这唯一的好歹是血亲的妹妹担忧。
看热闹的仙家们看着夫岑收了双刃合为一剑,一步一血印地走向到阿若身边,都在讨论罪仙夫岑这次是不是要把三百年前的恩怨一起断了。更多的则是感叹夫岑不愧是夫岑,毕竟是安然无恙走过神兵剑阵的人,果然厉害得很。
周身再动弹不得,只能断断续续喘气的阿若见夫岑缓缓拄着白幻蹲在自己身边,竟然笑了:“我知道,你救我根本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是吧?”
夫岑不语。
“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抢走了平隐,你恨我是天生神族注定高你一等,你也恨平隐抛弃了你,你更恨自己放不下那可笑的自尊心来跟我争……我知道了,你就是恨我。”
许是力竭了,夫岑有些有气无力,“对,我是恨你,很恨,很恨你。”
阿若又笑了,“我就知道,你救我,是为了让我愧疚。我抢了你的平隐,你却两次救我性命,你是想让我把你当成救命恩人,让我和平隐永远都记住你,永远都甩不开你,永远都跟你有关。是吧?”
拄剑的手越攥越紧,刚刚阿若重伤的地方几乎要翻出白骨来。
“我告诉你,痴心妄想……我不会感激你的,平隐也不会!你是犯了天谴的罪仙,你十恶不赦,你万死难辞!你用肮脏的手法救我和平隐的命,我们恨死你了,我们宁愿死都不要!我们不会跟你有关,永远永远都不会跟你有关!你死后化为飞烟消失殆尽,我们不会记得你,没人会记得你!!!”
“闭嘴!”
蹲的姿势撑不住了,夫岑单膝跪地,“是,我就是要你们愧疚,我就是要你愧疚!你不会忘记我的,你身上有我的血,你一辈子,只要你活着你都跟我有关!你逃不掉的!!”
你身上有我的血……
阿若眼神突然惊慌,她身上有她的血?她的血在她身上?!
“绝望了吗?”夫岑畅快淋漓地笑,“绝望了吗!!!”
平隐却站了出来,“阿岑,停手吧。”
夫岑回头看他一眼,那一眼,含了无尽的血色利刃和黑色的怨毒,“你也怕了吧,平隐。怕也没用了,你们都逃不掉了!哪怕是我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了,你们也逃不掉的。”
满座仙僚看着,夫岑高高举起白幻,那柄原本是白的现在被血浸透泛着红光的邪刃,朝倒地的阿若心口狠狠刺去。
那一刺,用尽了她毕生力气,没带半点章法身势,全然是蛮力的发泄。发泄她这三百年的不满,委屈,伤痛,失望,绝望。
然而,剑却刺偏了,擦着阿若的脖颈,落在了九云台上,入台三分。
终是结束了。
云合捂着少女的手挪开后,少女只看到一个白衣的女仙从坐席上飞跃而下扑到九云台上血惨惨的两人身边。她跪在两人之间,捧面而哭。少女问,她是为谁哭啊?白衣服的还是灰衣服的?云合只是看着,摇了摇头。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谁而哭,旁人又怎能知道呢?
明帝收了飞离的坐席,合定后,他起身:“判。”
平隐刚走下去两步,此刻身子一下定在原地。
“罪仙剑史夫岑,勾结暗域,偷授神兵,重伤仙僚。夫岑,你可认?”
夫岑缓缓站起身,“认。”
声音低,却稳,而坚定。
“你利用职务之便私授神兵与人族,导致人族死者四十八。罚七七四十九道天劫刑。九云台上谎骗,重伤阿若,是为第四十九道。你可认?”
“认。”
若轲却不认。
“不!”她转身,面向明帝:“不可以!”
明帝不语,却显然不悦。
“夫岑有罪,但她罪何至此?!天劫刑,天劫刑是什么人该受的,怎么能拿天劫刑来对她!她做错了什么了?那些人是她杀的吗?她手上沾了那些人的血吗?!那是他们自愿去借剑的,后果也是他们自愿承担的!跟夫岑有什么关系!!”
“那你的意思,夫岑反倒是有功者?”
“借剑者皆是忿恨难解之人,他们向上天祈求恶有恶报的时候你们人呢?你们不应,难道还不让别人去救了吗?!别人救了,你们还要杀了她吗?你们还是为福人间的神吗?!”
夫岑拦了好几次没拦住,看她越说越过分,直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封住了她的口。“明帝息怒,若轲她,太担心阿若了……口不择言,她不是……”
“拉下去。”
“是。”
风绫又疑又奇:“若轲,难道这躺在你脚边奄奄一息命将尽矣的不是你的亲妹妹吗?”
其余仙家也是好奇,但被九越一个眼神吓得话都吞回了肚里。
小仙使上来几个,将阿若抬了下去。阿若消失后,看席上几个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表示自己见不得天劫刑仙,向明帝告辞。少女原想留下来看看天劫刑长啥样,但被元辰一通添油加醋的唬吓给吓得一溜烟地跑了。于是,九云台上一下子就剩了了了几人。
风绫,九越,阮亭,平隐,跟着九越阮亭的有蒲和与禾,还有几个爱看热闹的,都静静坐在一旁等着天边那道黑云携闪带电滚滚而来。
到了。
九云台上一瞬间风云起伏,黑云压城。夫岑静静站在九云台中心,收了白幻,闭上眼睛等待天劫劈来。
天劫刑,是天界处罚十恶不赦的怨毒邪恶之物的刑劫,一道下去,直接皮开肉绽魂飞魄散。后来也有过天劫刑仙的,千万年间也不过了了几位,且皆是罪行罄竹难书者。想当年九越上九云台,也不过是三道天劫刑,夫岑被判四十九道,着实出乎意料。九越看着面无血色的夫岑,想着这样好的孩子最终要折在自己这肮脏的手里,实在是过于痛心。
眼见着第一道天劫雷左右摇荡就要劈下来,风绫突然开口:“夫岑——”
睁开眼,看向声音来向,“风绫大人。”
“三百年前,青冶洞里,你当真一点不知吗?”
夫岑淡淡摇头。
“下界潜逃这段时间,你可曾看过那些话本?”
“不曾。”
“这倒奇了。”风绫一笑,“可我,在你无妄山上剑墟之中,可是发现了一本有趣的书啊。”
平隐神色微变,阿絮是跟他说了那个书生写的那本册子的。
“难道,你剑墟中有这样一本书,你竟然不知道吗?”风绫托腮而笑:“我看了那本书里的故事,可真是一个赛一个好看呐。我竟然都不知道,原来夫岑你除了对兵刃极有造诣之外,还精通著书写作之道。”
旁边凑热闹的当然不能放过这消息:“敢问风绫大人,那书中都写了什么故事啊?可否借来给在下也开开眼界?”
“自然可以。只是不巧,书我没带来,毕竟是剑墟中的物件,我不好私自带走是吧?”风绫略微一顿,“不过,里面的故事确实你我少知。比如,我竟然不知道元辰那小子是个喜欢乱给旁人牵红线的。”
“啊?这……元辰竟然……”
九越不耐,“要是有,你就拿出来,大大方方的。要是被我知道你是在杜撰,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风绫笑得前仰后合,“姐姐这话说的,我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再给夫岑扣一顶造谣中伤天界神仙或泄露天界秘辛的帽子吧?姐姐放心。”
明帝脸色微微一沉,大手一挥,雷暴的强光刺啦一闪,直朝夫岑而去。夫岑身子一晃,竟然咬牙撑住了。
就连风绫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确实是个有骨气的硬骨头。
一道,一道,又一道。夫岑都是直挺挺地站着受了。直到第七下,牙咬碎了,撑不住了,她才唤出白幻单膝跪地受了第八道。第九道,打得她双膝跪地。第十道,天劫雷劈下来的一瞬间一条白色的丝带从九云台下疾飞而来,绕着夫岑染满了鲜血的身体硬生生替她扛了那第十道。
台上陡然出现的神兵,和被天劫雷打中后崩出来的一个白衣女子,让明帝不得不示意暂停。
是阿絮。
阿絮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立刻跳起,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扶住头颅低垂的夫岑,“岑姑娘,岑姑娘!”
风绫厉声叱喝:“何人造次!”说着,手上已经起了法势要朝阿絮打去。
九越按下了她,笑意盈盈,“妹妹,别急嘛。”
九越话毕,一层又一层的花瓣沿着阿絮和夫岑一寸一寸地旋转而上,看起来像是九云台上生了一个巨大的花球将她们包在了里面。花瓣灵光闪闪,显然是被注入了法灵,变为了一件法器。
“若轲!”风绫怒斥:“你确定你要抛弃你亲妹妹与夫岑一条路吗?你确定吗?!”
花球中白影错错,若轲从花球中缓缓走出,向明帝行了一礼,“明帝,恕若轲放肆。”
明帝问:“你认定了吗?”
“若轲认定。”
“好。”
明帝本要坐下,突然瞥见花球中阿絮在给夫岑喂什么东西,便问:“那是游丝吧?”
“……是。”
“若你能抗下,事后记得将游丝归位。那个异女,该让她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是。”
风绫见若轲死不悔改,明帝也已发话,便不再多说什么。连看夫岑被刑的兴致也没了,她只问平隐:“你是要留在这里随时上去帮她一把,还是跟我去看阿若?”
平隐踟躇许久,最终还是离开了九云台。
透过花球的缝隙,夫岑看见平隐离去的背影,无声地笑了。阿絮给她包着身上的伤,突然有东西滴落在她手上,她一抬头,愕然一惊:“岑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岑姑娘……”
疼吧?
疼。好疼,好疼。
绝望吗?
绝望。
心死了吗?还抱有幻想吗?还要那希望吗?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连命,也不要了……
若轲扶起骤然倒地的夫岑时,第十一道天劫雷正好赶到。
轰的一声,花球屏障炸开,漫天花雨中,夫岑看见第十二道天劫雷紧跟而来。她手上用力,一下将阿絮和若轲推开,弃了身上的一切屏障,以生身之体受了第十二道天劫雷。若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这种眼神她见到过,三百年前万昆剑下,她也是这幅样子送上去的——她失了生的意志了,支撑她的那个东西,没了……
眼睁睁看着瘫倒在地缩成一团的夫岑接连受了八道天劫,阿絮无数次想冲过去替她挡,可明帝在夫岑将她推开的时候就已经罩住了她。阮亭看着被困住的阿絮不禁啧啧称奇,感叹夫岑留的后手真是多。九越看一眼就知道,“明帝还舍不得游丝,若是阿絮和游丝分体了,你看阿絮是不是行动自若?”
明帝微咳,九越微微垂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天界之事,还是少议论点比较好。
阿絮被困了,若轲却没,她看着夫岑被打得缩成一寸比一寸小的团子,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想。她原以为三百年前她选择救阿若的时候就已经全然放下,可如今她这副样子,只让她心中无端疼痛,哀哀地痛,撕裂地痛。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她扑过去,把那个团子抱在怀里,“你这样,你这样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你说话啊!你这样把我当做什么!!夫岑你给我变回来!你给我变回来说话啊!你说啊!!我算什么!”
有一个云雾缭绕的早晨,九越懒懒地瘫坐在剑墟画门之外,那时她问夫岑和若轲,你们之间,是何关系?她那时看着她们的眼神颇有挑逗之意,但她们看向彼此的眼神却惊人的一致——都是淡然如水的平静。
然而她们的话却完全相反。
若轲说,彼此纠缠。
夫岑说,互不相干。
九云台上九越看着眼红泣血的若轲,看着她抱着不省人事的夫岑替她受着那一道接着一道的天劫雷刑,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忽然嘴角一扯:“好一个彼此纠缠,互不相干。”
第四十九道天劫将若轲打得几乎神灵俱消,要不是九越及时赶去将她收在白玉酒囊里,怕是天上又要折掉一员重要神仙。
而九云台上那个缩成三寸大小的团子此刻也舒展开来,九越探探她的灵息,已经是细如游丝。她瞅了一眼那个被困在罩子里哭的瑟瑟发抖的异女,长剑一挥直接将她从游丝里劈了出来。
明帝站起身,走下长台,踏上九云台。九越很乖巧地将游丝收好双手奉上,“明帝,游丝还是原来的游丝。”
既然她都这样恭敬地给了面子,明帝便道:“好。”
坐席上的仙僚零食嗦完了,热闹看尽了,稀稀拉拉的也回去了。阮亭拿出自己的法器下台去就要将奄奄一息的夫岑收起,明帝却道:“判,罪仙夫岑,罚下天地渊。”
手撑着袋子的阮亭一愣,罚下天地渊?“可,明帝,夫岑她已经受了四十九道天劫刑……”
还没走远的仙僚一看还没完,陆陆续续又回来几个。
然而这一次,明帝却不许他们看了,广袖一挥,直接将台上闲杂人等赶下了九云台。
阮亭不解,“明帝……”
“前些日子,阿若下界巡查,得知人界正在广传一本名为《流光记》的书籍。”看起来这件事让明帝很不爽,“你可知此本书中记载了什么?”
“流光,时间,一本记载历年之事的野史罢了。”九越故意笑,“明帝不是听风绫和阿若说过嘛。”
“历年之事?呵。”明帝看向伏在九越身后的夫岑,“何止历年之事,简直是一本活生生的追香袭艳的下九流!编排天界诸仙,夸捧地界宵小,真是一本正经好书啊!”
阮亭脸色有变,“您的意思是……”
九越却道:“诶,明帝,你都说了是杜撰,那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本故事书罢了,你老人家何必如此动怒?再说了,风绫的话你也能信?夫岑她……”
然,明帝却异常坚定,“执刑者,将罪仙夫岑罚下天地渊。”
阮亭脸色大变,“明帝!您不能!”这岂不是……滥杀无辜!
还没等明帝的广袖再挥一下,九越便很见机地拉住了阮亭,拉着他转眼间从九云台上消失。
执刑仙使缓步上台,明帝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被自己青眼有加特地点化的人族之女,看着她,以破碎之躯被扔下了天地渊。
剑史之位,该有新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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