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梁以为按照洛二公子的那股子疯劲，他们离开潼州可能会有些困难，可是当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防着，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潼州十来里了才意识到，这小公子是真的不打算来阻止，他甚至连叶川一面都没要求见过。
他常跟在镇北侯身边，也常与镇北侯大公子洛安丞打照面，现在终于明白他离长安前，洛安丞特地找到他说的多担待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带着的那份补充证词，很有可能让镇北侯单枪匹马杀到牢里去先要了叶川的命再说。
到了长安将证据上呈的时候，他还有些战战兢兢，随时准备拦住暴起的洛崇明。叶川身份特殊且这案子涉及今上重用的言官，现在还死不得。
可是他想错了，洛崇明只是将所有证据都过目了一遍，将那份补充证词又看了一遍，沉默了许久，就吩咐他押着人交给了大理寺，自己带着证据进宫了。
刘统被害，琛帝震怒，与洛崇明在勤政殿里商议良久，下旨将叶川关押进了天牢，要杀要留，却再无后话。
叶川关进天牢的第二夜，洛崇明深夜踏进了天牢的大门。
看过那份证词的只有杨梁、洛崇明和大理寺的几个主审，就连叶川本人，都不知道里面有洛卿书插了一脚。他本以为自己进入大理寺会立马被提审，谁知琛帝一个旨意就省掉了会审的步骤，直接下了天牢。
如今乍一见洛崇明，他还有些不自然。毕竟他与洛卿书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如今面对当初亲手将人交到他手上的洛卿书的爹，多少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了然。这个局，他心知肚明，洛崇明也心知肚明，洛崇明只身前来，就说明还有些转圜的余地，端看他们之间怎么谈。
“想死吗？”洛崇明站在牢门外，神色算不上好。
“镇北侯这话说的，能活着，谁想死呢？”
洛崇明脸色一下子更不好了。这说话的语气他很熟悉，就是很熟悉他的心火才又往上升。
还没反应过来的叶川莫名其妙的被人从牢房里拖了出来，手脚大张的被绑着的时候都不知道洛崇明什么意思。
“今上还没下旨，镇北侯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洛崇明阴着脸，抖开了手里的鞭子。
叶川被关进天牢的第三天，洛卿书赶到了长安。
这个局显然是真想要了叶川的命，当日洛其骂叶川“土皇帝”，如今这流言都已经传到了长安了，真的是生怕他死得慢了那么一点。
洛卿书阴着脸往宫里去，与正停在宫门口的长公主銮驾打了个照面，或许长宁长公主就是特意在这里等的他。
“回来了。”长宁长公主隔着帘子看了他半晌，撩开了帘子露出了脸。
洛卿书早已将头低了下去，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是，臣回来了，劳长公主殿下挂心。”
“许久不见，你这礼数倒是越来越全了。”长宁长公主声音依旧柔柔的，听不出情绪，盯着他的头顶看了半晌，也不再开口。
僵持半晌，洛卿书还是抬起了身子，与长公主对视了一瞬，又垂下了眉眼，“臣如今在朝为官，该有的礼数也得有了。”
“长结实了，也黑了些。”长宁长公主终于是看清了他的脸，像是透过他在看以前的洛卿书，又像是在看其他人。
洛卿书没有接话。他不认为他与长公主之间有这么多旧可以叙，如今更是已经两清，他在长公主面前，就不应该再是聂氏的儿子，而应该是潼关烈火军副将，洛卿书。
“皇兄知道你来了，心情尚可，你父亲……镇北侯也在，去吧。”
洛卿书又抬头与长公主对视一眼，再次行了个大礼，“臣，谢长公主殿下。”
长宁长公主再一次隔着帘子，看着那个越发挺拔的身影。当年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如今也能独挡一面了。她欠的那条命，就这样两清了，她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孩子，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或许当初确实是她看走了眼，也不知洛崇明会怎么想了。
洛崇明怎么想洛卿书不清楚，但是他进长安，再次回到这个让他厌恶的地方，为的就是将叶川带回去。
回来的途中，洛安丞拦了他两次，洛崇明拦了他一次，但是他还是一头扎了进来，扎到了琛帝面前。
“你是说，刘统之死与叶川无关，你查到了真凶？”勤政殿内只有琛帝与洛崇明，下头还跪着个洛卿书。琛帝之前将那份补充的证词看了又看，终于确定这下头跪的这个，是洛崇明口中那离经叛道的第二子。
的确离经叛道，胆子也大。
洛卿书呈上的证据在案上摆着，琛帝却一眼都没看，他只想看洛卿书怎么说。
洛卿书小时候是见过琛帝的。洛崇明作为天子近臣，宫里的宴会镇北侯府都离得比较近，只是从未与琛帝这样面对面。他不敢揣测琛帝的想法，天子喜怒无常，用叶川的话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如今他有证据在手，说话稍有不慎，可能也会让叶川丧命。
“是，凶手，同谋，臣都一并带回来了。”
“朕听闻，如今你这个副将，在军中有了个名头，”琛帝像是不太关心真相，更关心另外一件事，语气也漫不经心，“帐中将军？朕钦点的副将军，倒是自己混了个好名头！”
哒的一声轻响，洛卿书的头直接磕在了地上，旁边一直站着不出声的洛崇明也跪了下来。勤政殿内静悄悄的，许久也没有其他声音。
洛卿书觉得自己不应该怕，他敢嬉笑着面对盛怒的洛崇明，敢态度坚决的与长宁长公主划清界限，如今琛帝这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让他后背发凉。
上头的是坐拥大晋江山二十年的天子，是带着萧承铉与洛崇明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路的帝王，他看到的东西，比他们想要他看到的要多得多。
“行了，镇北侯起来吧，这么个逆子你还陪他跪着，换了早几年，今日进长安的，恐怕就只是尸体了。”琛帝翻了翻手边的证据，终于是想起来他腿脚不好的老将镇北侯来。
洛崇明瞥了眼身旁的逆子，安安静静的又站了回去，颇有任君处置的架势。
琛帝又在打量洛卿书，看着下头那个规规矩矩伏地跪着的人，他突然就想到了当年的洛崇明，当年那个手握却雪张扬肆意的青年，有一天也是这么伏在自己脚下，无声的坚持自己的信念。这么快，就到了下一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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