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卿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疾驰千里救人。周围二十余亲卫都是立马横刀，只有他没有任何武器。
他们擦着潼州与汶山郡和宕渠郡的交界，在大山里疾驰五天四夜，终于在宕渠郡鸣春城外的乌弄山截住了那伙贼人。
他们也是被宕渠郡的守备军追着仓皇逃窜，带着一个瘦弱的文官，根本就不好赶路，否则早就过了乌弄山进了汶山郡了。
一见他们，那群人有些愣，二三十个人手里押着那个瘦弱的刘统，叽里咕噜的说着听不懂的话。
“杀。”叶川根本不给那伙人反应的时间，一声令下，二十余亲卫皆下马抽刀。
茂密的林子里树木丛生，泛着光的刀剑一次次的滑过那些树枝，带下的叶片打着旋落到地上，又被突然掠起的风带起，再落地时，被人一脚踩进了泥里。
叶川不管刘统的死活！洛卿书顿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下得马来，却只能立在叶川的马后，脸色苍白的对上叶川的视线，脑中像一团乱麻，从树叶间透下来的光斑斑点点的，一个个的都想要洞穿他的魂魄一样，开始微微的发烫。
刀剑相接的交战声里，叶川回头对上洛卿书的视线。那张脸又开始发白，甚至连嘴唇的没了血色。
他在发抖！叶川冷着脸，从侧边抽出了自己的刀。
站在叶川马后的洛卿书看着那磨得发亮的刀横在自己眼前，轻而易举的将一片绿叶分成了两半。
洛崇明的却雪他见过，也是被磨得这样亮。
“烈火军没有畏战的兵，下次再让我看到这幅样子，积恶饮的就是你的血。”
洛卿书吐了个昏天暗地。
但是他依旧抬着他那朦胧的泪眼，盯着叶川的身影。近乎病态的逼迫自己看着那把名叫积恶的刀沾染上鲜血。
祸在积恶。
救下刘统之后，他们并没有赶回潼关，而是在鸣春城留了两天。
叶川在等人。而那人也确实来了。
洛卿书守在房门口，里面的声音不大，是他能够隐约听得到的程度。
应该守在汶山郡的蒙家大公子蒙净，擅离职守与中镇将军叶川在这小小的鸣春城秘密会面本就是大忌，而两人此时谈论的事情更是大逆不道。
“你坏了我的局。”蒙净呷了口茶，觉得不对味，干脆放下盖子，举杯牛饮，一口杯中就见了底。
“哦？”叶川笑了声，“那不知，蒙将军的将计就计，将的是哪一计？”
蒙净看着他，“你觉得呢？”
“大荒作乱，首当其冲是你汶山郡，蒙将军深知，今日不露这一面，我烈火军就会驰援汶山郡，届时，烈火军旗插在汶山郡的墙头，蒙将军要么往西去，要么往东去。两种选择，都不好过。”
往西入大荒，那是叛国；往东去长安，那是戴罪。
“叶将军言重了。我蒙家军在乌弄山后严阵以待，就算这伙人过了乌弄山，也逃不回大荒。说实话，我盯了他们那么久，他们却只是来抓一个言官，让本将军很是好奇……刘大人是过潼州去的长平郡，现下叶将军又疾驰来救，那么，叶将军可知，陛下给莫子归传的，是什么旨意？”
或许就没有旨意。叶川心想。这刘统就是陛下放下的一颗棋子，一定是长安里发生了什么事，陛下将人放出来，一来转移视线，二来，试探。
那么是试探谁呢？
叶川迎上蒙净的视线，“或许，蒙将军可以跟我交换一下收到的消息。”
蒙净定定的看着叶川，想从他面上看出什么来。在他们这几个四方镇守的将军眼里，这才当上将军不过四年的叶川，还是太嫩了。
他不过二十有三，却手握烈火军当了个中镇将军，跟他们四方大将平起平坐；他没有跟外族人打仗的经验，最多就是跟三洲六郡的土匪打交道，那些土匪能跟外邦的铁蹄相比？不能。根本就没得比。所以，叶川也跟他们没得比。
如果今日在这里的是洛崇明，不用说话，他蒙净就先扣头行礼了。
可惜，是叶川。
“如今陛下在不惑之年，膝下存有七子，再怎么样，也要在天命之年立储了。”
妄议立储，论罪当诛。叶川在心里默默翻了页大晋律法。
“两个多月前吴国公主入了长安。”
和亲公主入长安两月，现下还没定下和亲的皇子。
两个人看似说了，却相当于没说。朝臣众所周知的两件事，却也是最不能妄议的两件。
屋内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蒙净起了身。
“汶山郡事务繁忙，就不与叶将军多叙了。”他又用长辈一样的目光打量了一番叶川，“叶将军年少成名，受陛下重用，如今又救了刘大人，前途无量。”
叶川起身送他出门，“蒙将军慢走。”
蒙净出得门来，视线从洛卿书面上一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的走了。
叶川送出门来，看着他出院子，已经没了蒙净的身影，他还在门前站着。
“你觉得，这人如何？”
“回将军，倚老卖老罢了。”
“他倚的这个老，我确实跨不过去。”叶川深知这一点。四方大将常年与外邦交战，若论功勋与经验，比他丰富太多。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名将。
姚祝自不必说，洛崇明的接班人，虽说不如当年的洛崇明，却也是能稳得住局面，当年跟着洛崇明没少打胜仗。
姜未与，三十有七，洛崇明的小舅子，打得代国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蒙净，三十有八，接手蒙家军十余年，大荒那边都安安静静的。
莫子归，这是个特殊的存在。二十有六，是四方大将里最年轻的，也是最有名的，因为她是长平将军萧承铉的次女，也是十八岁就被琛帝御笔亲封的驻南将军。也是她，打得吴国送了公主前来和亲。
蒙净说叶川年少成名，跟她比起来，什么都不是。他叶川，甚至于烈火军，就是琛帝悬在四方大将头上的一把刀，无论谁倒下了，叶川就是替代的那个人。
前途无量，再无量，前面的人不倒下，他永远出不了头。
洛卿书想到蒙净临走前扫他的那一眼，垂下了眼。
叶川过于磊落了。蒙净讥讽他的话，他一字不接，如今背地里，也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跨不过四方大将。
他确实，是一根好的绳索。不声不响，被忠君爱国的信念支使着，牢牢的套在四方大将的脖子上。
回到潼州，被救的刘统依旧在跟叶川打太极，对于琛帝给莫子归的旨意只字不提，满口只十分诚恳的感谢叶川的救命之恩。
送走刘统，吴庙山看着远处的群山跟旁边的叶川感慨，曾经在书院一杯倒的那个刘统，现在也变成了千杯不醉了。
千杯不醉啊，叶川想，他上次也是在这潼城，见过这位刘大人醉酒，那应该也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醉酒了。需要烂在肚子里的事情，肠穿肚烂都不能再让它见天日。
这一趟千里奔袭，洛卿书知道，叶川是真的想要拆了他的骨头。那些纨绔的骨头，在这些捶打下撑不下来。
叶川在一点一点的拆开他的护甲，比任何人都不留情面。
洛卿书深吸一口气，给自己磨破的大腿处上药。疼痛让他头上冒出冷汗，但他的手还是重重的按在伤处。
疼痛能让他清醒，让他清晰的看着自己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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