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靖安这一觉睡得极沉,他拍着脑袋坐起身来。
入目的紫色床幔有些陌生,沈靖安愣了半愣,断续混乱的旖旎记忆浮现,披散的青丝下,他的薄唇勾起。
“来人。”
院中的几个婢女早已等候多时,眉眼间藏不住的喜悦。
“叫你家夫人来伺候我更衣。”修长的指腹擦过床单上的血迹,一想起庄秋桐这会儿正躲在哪里红了耳根,沈靖安不由得想要捉弄她。
“阿这......”婢女坦言:“少夫人回了庄府。”
“她回庄府作......”沈靖安忽而反应过来,听到婢女回复,心中也无甚惊讶。
“知道了。”他穿上侍从送来的衣裳,面对昔日青梅竹马的死讯,沈靖安表现得无关痛痒:“夫人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没有提及。”
沈靖安颔首:“既是夫人的妹妹故去,做丈夫的理应前去吊唁才是。”
犯人最喜的就是欣赏自己的杰作,可见庄秋桐哭得断肠,他的眉头不禁皱起。
庄府屋檐挂满了白绸,焚烧的纸钱被风吹得翻飞,前来吊祭的亲朋好友见到沈靖安纷纷让行,眼神复杂地打量沈府等人。
虽说庄洛禾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联系早时婚约之事,站在庄洛禾视角来看,大抵是吃醋趁机污蔑姐姐,而沈靖安维护自家夫人,狠心将旧情人送去牢狱,阴差阳错害死了旧情人。
沈靖安无心理会众人的议论,伸手去扶跪在草蒲团上的庄秋桐。
对方哭得眼眶通红,一袭白丧衣,衬得五官愈发清冷,我见犹怜。
他的心口一动,握紧她伸来的手,搂着人去影壁后歇息。
“今早怎也不叫醒我?”沈靖安边说边掏出油纸包:“还没吃罢,见你在膳堂爱夹这道油炸鱼切条,给你带了些过来。”
庄秋桐看着纸包中被焖炸得酥烂的五花方肉,垂眸接过:“劳烦官人记挂了。我爹娘如今状态不好,我想在庄府住上一段时日。”
昨夜醉得太沉,沈靖安还想清醒时细品,只可惜眼下不便。
于是他安抚地轻揉庄秋桐单薄的后背,敛下心虚:“沈府的内务有祖母,你只管在此住着罢。”
之后他没再多留,回官署忙政务。
沈靖安原本是要威胁户部尚书,却不知何时暴露了意图,被太子暗召,当看见桌上的信时,原以为会被问罪,却不料太子向他投来了橄榄枝。
就此,他在太子的帮助下平反、升官,可太子何故拉拢他,其实连沈靖安也没搞明白。
仅仅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吗?那着实叫人受宠若惊。
可沈靖安不信。
太子城府何其深,他感激太子的青睐,却也不得不提防。
*
梧桐叶在红墙根处积了厚厚一层,光秃的枝桠悄然蒙了薄霜,提醒着来往百姓添衣。
沈靖安恼了,他是允了庄秋桐,却不曾想她一待就是一个多月。
马车在庄府停稳,庄秋桐掀开卷帘,嫣然含笑:“官人,怎的来了也不提前支会?”
沈靖安面无表情地抿了口茶,折起窗往外看。
“这是怎么了?”庄秋桐佯装不知情。
“你说怎么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官人?”沈靖安翘腿侧向另一边:“前阵子去同安郡见你养母,回来没几日又在庄府长住。”
“官人可是想桐娘了?”
沈靖安被茶水呛到,咳得脸庞涨红,随即裹夹着清香的帕子凑近,只见庄秋桐捏着帕子为他擦拭唇角的水渍。
“哼。”沈靖安一把拽走帕子,胡乱擦了擦又塞给她:“祖母年岁已高,如今你是当家主母,合该记着自己的职责。”
感受到沈靖安态度的转变,庄秋桐压下恶寒,笑得温柔:“妾身谨记。”
回府后,庄秋桐专挑大家都在的膳堂,照着前世孕吐干呕的反应演了遍,果不其然,老夫人立即面露喜色。
“快!快去请大夫。”
这一幕唯有桌上的静香神色惊愕,呆滞地看着大夫把脉道喜。
“祖宗保佑啊!”老夫人激动地杵着拐杖起身:“桐娘,随老身去祠堂一趟,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列祖列宗。”
“等一下。”沈靖安回过神来,眼神都变得柔情似水。
“宫里的徐太医最善保胎,正巧他就在附近,我派人请他过来给你开几帖安胎药。”
旁边的青莲眼底滑过慌乱之色,她们可是只收买了陈大夫啊。
静香也坐不住了,几次质问都卡在喉间。
直到太医赶来,沈府人欢喜去迎,青莲焦灼地屈着指尖,蓦地,她的手冷不丁被握住。
庄秋桐并未看她,只是轻拍了两下。
这是独属于她们主仆的默契。
当太医的手搭在庄秋桐的腕间,一旁的静香紧紧提着口气。
“嗯,贵夫人确实有一个月的身子了。”
语毕,青莲此时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尽,险些吓软了腿。
沈靖安被喜讯冲昏了头,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隐秘的兴奋升腾而膨胀。
一......一次就中了!
一时间,沈府人的脸上无不洋溢着喜色,老夫人更是嘴都合不拢,护着庄秋桐往祠堂走。
沈远见状自然也是高兴,他走在最后,不禁想起了某人,眼尾的弧度慢慢回落。
默了半晌,他还是吩咐了下去:“把这个消息传去衢州,这是她盼着的事。对了,就说是老夫人带去的话。”
府上人岂会不知他们的恩怨,事已至此,也只能在心中暗叹:“喏。”
*
入夜下起了暴雨,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
小曲撑着的伞不断往静香那侧倾斜,但自家主子走的实在太快,她的步伐带跑才堪堪跟上,手举得发酸,歪歪扭扭,裙摆都被积水浸湿。
“诶!”
刚到锦绣苑,静香不耐烦地挥开她的伞,直接冲入了雨幕,吓得小曲惊叫。
“庄秋桐!”
庄秋桐刚卸下金钗,听到她的叫唤囔囔,不紧不慢地起身。
但对方已气势汹汹地跑来,扬手就要扇她。
青莲连忙挡在庄秋桐身前,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睁眼就见女君攥住了静香的手。
庄秋桐任她挣扎,抓着她的手腕往下拗,疼得静香尖叫,这才将人推了出去。
“锦绣苑岂容你放肆?”
静香失重跌坐在地,闭眼倒吸了口凉气,随即恶狠狠地剜她:“我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
见状,青莲机灵地跑去关门窗。
静香趔趄爬起来,逼近她压低声道:“原来是怀了孽种。是不是大公子的?你还真是胆大!”
“没怀。”
两个字砸得静香皱眉:“没怀?”
庄秋桐慢悠悠地坐回铜镜前,拆下翡翠绿耳铛:“提前服用了会误诊的草药罢了。”
“......什么?”静香难以置信:“你究竟意欲何为?”
“离开。”庄秋桐不愿过多解释,言简意赅:“谎称有孕,只是不愿被宠幸。我把机会留给你,至于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静香狐疑地看着这个女人,越看越觉得此人癫狂。
“公子官升四品,你却想着离开?”
“你所期待的,并非我所愿。若想我在公子跟前为你美言,那便替我好生瞒着。”庄秋桐起身,玉指擦过她的朱唇:“还有,下次莫用这款口脂了,不适合你。”
静香连连后退,背手碰了下自己的唇,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她,半晌才吐字:“疯子......”
待人走远,青莲忧心地为她梳头:“女君,你就不怕她出卖你?”
事情进展顺利,庄秋桐神情都不由得松快了些:“她没有对付我的理由,况且人微言轻,沈府何人会信她?”
青莲明了,欲言又止:“看来,女君打定主意要走了。”
庄秋桐看着镜中的自己,笑意清浅。
接下来,就是管沈骁安要救命之恩的报酬了。
只是庄秋桐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动作,沈骁安自己找上门来了。
夜半雷鸣电闪,庄秋桐睡得浅,顿时被惊醒了。
屋外的暴雨滂沱,院中的石榴树叶片被打落了不少,随着雨水冲刷,汇聚在低洼处打着转儿。
应着前世被庄洛禾关在猪圈的阴影,庄秋桐很恐惧雨天。每每下起暴雨,虫子就会混着雨水冲入猪圈,那种被数不清的蚂蟥附在皮肤上吸血的痛苦与害怕,即便重活一世,庄秋桐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颤栗。
一声霹雳响起,整个京城宛若白昼。
刹那间,庄秋桐扫到了门扉外的黑影,心口咯噔猛跳。
“谁!谁在外面!”
她警惕地坐起身来,手里的被褥被捏紧,死死盯着门外。
沉闷的敲门声响起,庄秋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沈骁安。”
庄秋桐满目诧异,迟疑间,披上斗篷走了过去。
门扉吱嘎拉开,烛火照亮了冷硬深邃的脸庞,庄秋桐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你吃酒了?”
余光瞥到倒在地上的守夜婢女,庄秋桐担忧地提高音量:“你对她做了什么?!”
说着,她就要过去把人扶起来,然而擦肩而过之际,沈骁安忽然握住了她的双肩。
烛火晃动,映亮他湿漉狼狈的脸:“只是晕了,没大碍。”
沈骁安张了张唇,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她:“你有孕了?”
大风吹开额角的碎发,庄秋桐被他这副失态的模样惊到瞳孔紧缩。
“兄长怎么了?”
“我......”沈骁安忽而摇头失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大抵是疯了罢。”
他的嗓音仿佛了浸润了夜色,抬起的那双桃花眼潋滟着水光:“你可还想走?”
闻言,庄秋桐的眼眸顿时亮起。
“胡狄入侵北楚,我已请命带兵前往支援,此战了罢,我用战功为你换来和离书,你可还要?”
雨水将他的头发湿成缕,顺着侧脸滑落,沈骁安直勾勾地望着她,俊美的模样如今瞧着格外楚楚可怜。
可眼下庄秋桐丝毫没有对湿衣美男的欣赏,强压着激动:“要!桐娘就等兄长这句话了!”
见她的反应,沈骁安的眼神登时清澈了些。
紧接着,庄秋桐将前因后果陈述了遍,他的酒意全然散了。
“所以,你原本就是要来寻我的?”
“听说兄长要带兵出征,自然是要来送别的。”
削葱根般的玉指递上茶盏,沈骁安看着她谄媚的姿态,一时间哭笑不得。
事情弄清后,沈骁安也不边多留,留给她一支骨哨。
“我离京时日,你若有难可以吹响骨哨,闻寂会来相助。”
他起身走到门前,转身叮嘱:“对了,曹兵参军刘晨是我自幼长大的友人,你有事也可以找他。”
庄秋桐收下东西后乖乖点头,喜滋滋地前来相送。
“往哪送?墙角吗?”沈骁安见她如同得了逞的小人般痴笑,心中不免连连自嘲。
“那也是我的一番诚意嘛。”庄秋桐跟在他后边。
“不必了。”说罢,他直接腾空而起,在庄秋桐崇拜钦佩的神情下......撞到了高出屋檐的树干。
庄秋桐捂嘴惊呼:“没事罢?”
屋檐上的沈骁安丢脸地扶额,飞檐走壁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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