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碾过长平大街的青石砖,车栏内的沈远抬手护着老母亲,让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全砸在他身上。
腥臭的蛋液混着蛋壳碎渣沿着他的眉骨下滑,掉在囚衣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其实他不必忍受这些,底下的兵卒都是沈志打点过的,可他却命这些兵卒不要阻拦百姓,他沈远确实是罪人,倘若不是他教子无方,天宁也不会遭此大难,害得无数人家妻离子散。
可沈远恨沈靖安吗?
他的内心痛苦而矛盾,那毕竟也是他生育了二十余年的孩子呐,当听说沈靖安被斩首于玄武刑台,他的心脏宛若被撕裂,血淋淋的疼,整宿难眠,如今坐上囚车,只恨自己不能就此死去,代他们沈家向天下人赔罪。
“沈远!”
一个妇人冲出来拦车,沈远听出来人,瞳孔猛地缩紧。
“蓝香?你来做什么!”
蓝香穿着浅色素衣,上面沾满了血污,看起来有些吓人,街两道的百姓都不由得退了退,诧异地盯着她。
“沈远......”她哭得憔悴破碎,两手扒着囚栏:“我把咱们靖儿埋了。”
沈远的眼眶瞬间猩红,老妇人也不禁捂着嘴倒吸了口凉气,随即泪眼婆娑。
“你......”沈远安抚地搭在她发颤的肩膀上:“别怕,那是我们靖儿。”
蓝香反抓住他的手:“你带我走罢,我现在只剩你了。”
“你跟我去做什么?我要去的是蛮荒之地。不是喜欢庄林吗?何故还来找我,惹得一身嫌。”
“不喜欢了,早就不喜欢了,我如今心里只装得下你。”蓝香的头摇成拨浪鼓:“不管你去哪,只要那里有你,我都去。”
沈远微怔,闭了闭眼,把她的手指头掰开,冷硬道:“你已经不是我们沈家人了。”
说罢,他又高声喊道:“官爷,我们走罢。”
“我不管!你去哪我去哪!”
她再次拉住囚栏,扭头央求:“官爷,我是靖儿的生母,把我一并关进去罢。”
“你发什么疯!”
就在他们僵持时,注意到了走近的沈志和沈骁安。
老夫人眼里燃起希冀,着急大叫:“孙儿!孙儿!救救祖母罢!祖母不知情呐,否则如何也会劝阻靖儿。你可怜可怜祖母罢,我这老身哪里遭得了流放的苦啊?”
“祖母?”沈骁安轻笑,眼神锐利,仿佛要将其看穿:“三年前我被诬陷,您着急撇清关系时,可曾念过舔犊之情?”
老夫人一噎,心虚垂头:“祖母也是不得已......”
“流放已是我们求来的最好结果,母亲放心罢,那里不会有人欺负你,只是日子会清贫些。”
“多谢大哥了。”沈远无颜看他,只是囫囵应着,就连蓝香钻入囚车也不再拦了。
沈志顾他面子,勉强挤出一抹笑,没有多言,示意门吏放行。
目送他们离开,回想起过往种种,沈志只觉得怅然若失。
儿时一同上学堂时,他们兄弟俩也没想过未来会是这幅情景罢。
“父亲,人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罢。”
沈志收回视线,颔首。
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清风急匆匆赶过来:“不好了公子!属下失职,属下失职!芸夫人遇刺了!”
父子皆是一怔。
“快!去庄府!”
彩芸还没等进城,身体已经凉了。
庄秋桐原以为一切已尘埃落定,前世想守护的也都守住了,没曾想变故会来得这般突然。
她满腔的恨意汹涌澎湃,等着官兵把庄洛禾带回来,可当她气冲冲过去,看到的是白布盖着的尸体。
死,死了......?
最通水性的庄洛禾溺亡了?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无力,她维持着掀起白布的动作,仰头抽泣。
“桐儿!”
沈骁安三步并作两步跨下台阶,担忧地望着她。
纤瘦的身影扑入他的怀中,肩膀抖得厉害,强行压抑的呜咽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我娘死了......骁安,我娘死了!”
她哭得太具感染力,在场无不揪心。
沈骁安也跟着红了眼眶,鼻子发酸,却想不出能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抬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埋入自己怀中,无声安抚。
而唯一处境尴尬的,大概就是庄家父母,他们颤巍巍地掀开白布看了眼,满目痛心,却又无可奈何,此刻落下的眼泪已分不清为谁而流。
应着庄秋桐怀有身孕,最忌情绪波动,所以办完丧礼后,庄府和沈府甚是避讳再提彩芸和庄洛禾。
可心脉受损,又岂是他人噤言就能慢慢好起来?庄秋桐都不免感激腹中胎儿的坚强,几次都出现了滑胎前兆,最后还是稳住了。
作为对前世知情的沈骁安,自然能懂此事对她的重创,故而他向陛下告了长假,只愿多陪伴庄秋桐左右。
见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但爱看着夜里蝴蝶飞过留在墙面上的影子发呆,为此,沈骁安萌生了为她学皮影戏的想法。
而庄秋桐的反应证实了他的正确性,他终于看到她笑了。
“你哪里搜集来这么多有趣的小故事?”庄秋桐抱着枕头咯咯笑着,指尖的瓜子都要捏不住了。
沈骁安从幕布后绕过来,拎起茶壶倒水,咕噜噜灌了好几盏。
“就你从前常去的那个书阁,近来入了不少新话本,我都看完了,给你演的戏都是从话本里找的灵感。”沈骁安眉尾上挑,得意道:“感觉自己都能去写话本子了。”
“所以你不去天策府,一直呆在书斋,就是在忙这些事?”
“对啊,近来没有要紧的军务,去了也是清闲坐着,倒不如在家陪你。”沈骁安脱下外袍挂上衣桁。
庄秋桐默了默,问他:“你很在意这个孩子?”
沈骁安脱衣服的动作一顿,着着里衣,贴向她的脸,那双桃花眼潋滟着水光:“我在意的——是你。”
温热的呼吸喷洒面颊,庄秋桐看着这张俊美的脸,心跳微乱,脑袋也跟着晕乎乎的,嘴角随着下巴尖一道扬起。
然而沈骁安虚晃而过,没有吻她,而是拿走了她手里的瓜子,坐在美人榻另一侧。
“别撩我。”
庄秋桐笑了声,抱紧绣花枕,手肘搭在炕几上:“小孩儿名你都还没取呢。”
“嗯......”他故作思考:“沈富贵?沈追侠?沈梅花?沈青水?”
庄秋桐:“......”
“为何你和爹娘都不太满意的样子,不好听吗?这寓意多好!一生荣华富贵,一世洒脱追侠,傲骨似梅,自由如青山翠水。”
沈骁安倒是自顾自的陶醉起来。
庄秋桐叠起绣好的小孩衣,忍不住吐槽:“就你这审美,难为你找了个貌美如花的妻子。”
“哼,打压我还不忘自夸。”沈骁安捏她腰。
庄秋桐被痒得往后躲,笑声清泠泠:“我错了.....”
“是啊,你的手段算不得高明,可我还是甘愿上了钩。”沈骁安托腮歪头看她。
窗外悄然落雪,而屋内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骁安。”庄秋桐抱膝坐着,认真道:“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在。”
沈骁安扑哧笑,揉她的发顶:“好了,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那你抱我!”
她朝他张开双臂,在他抱起自己的同时,搂住他的脖子。
“明日我们来下棋,如何?”
纱幔垂落,周遭静谧,沈骁安将人抱入怀中,轻啄她的鬓角,听着雪声渐渐入眠。
“嗯,都依你......”
*
青水生在开春时节。
当稳婆抱着小小的娃儿过来时,庄秋桐喜极而泣,怜爱地凝望着这个孩子:“......有点丑。”
稳婆和青莲听完都在笑。
“刚生下来小脸都是皱巴巴的,长开就好了。”
沈骁安就是这时进来的,倒是难得露出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局促地攥紧手指:“桐儿。”
庄秋桐被他的神情逗乐:“骁安,抱抱我们的青水罢。”
“啊?哦......”沈骁安木讷地点头,从稳婆手里小心地接过,胳膊绷得发僵,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她......好小。”
“个头算大咯,夫人为此遭了苦头呢。”
沈骁安瞬间有点发慌。
“我没事。”庄秋桐额前的青丝被冷汗浸湿,唇色透着苍白,有些支撑不住地躺下:“只是有些困了。”
“你们先抱青水去给长辈们看看,这里我来守。”
“喏。”屋子里的其余人慢慢退出去。
沈骁安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睡罢,我在。”
庄秋桐贴近他的手,笑着闭上了眼睛:“骁安。”
“嗯?”
“我们要一起把青水养大成人,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沈骁安与她面额相抵:“嗯,庭树童音漏窗掩,绕梁清弦美人襟,这大抵是我余生的盛景罢。桐儿,有你们真好。”
庄秋桐在幸福中入睡,本以为醒来是美好热闹的岁月,没曾想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青莲和几个婢女,欲言又止。
在庄秋桐的逼问下,青莲终于道出实情,那句“陛下抱走了青姐儿”几乎给了她当头一击。
“女君您别激动,你身子虚弱......”
“你叫我怎么冷静?”庄秋桐着实连哭都没有力气,嗓子发哑:“那可是我的孩子。”
她说着就要下榻,青莲忙劝说阻拦:“女君使不得!您如今不宜见风,公子已经入宫了,纵使您过去也解决不了问题的。”
“我不管!我要面见圣上!”
“哦?你要见孤?”
来人的声音沉厚,每个字都裹着威压。
众人顿时跪成片,庄秋桐瞥到了跟在陛下身后的沈骁安,仅仅一个目光,她便明了,一滴泪吧嗒滑落,滚烫的温度快要将她的脸颊灼伤。
“陛下,青姐儿尚在襁褓,你纵使想见,倒也不至于如此着急罢?”
“她是天宁未来的女帝,既要担此重任,当然得接入宫,由孤亲自抚养。”
庄秋桐骇然,嘴唇嚅动:“陛下要扶她称帝?宫中皇子皇女无数,陛下为何偏偏挑中了青姐儿?”
“你夫君不愿称帝,那就由他的女儿来登位。”那双眼锋芒锐利,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有何问题?”
“当然有问题!陛下先是在沈骁安身上强加意愿,如今又来逼迫青姐儿,陛下!您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没有谁有义务必须按您的安排过活。”
众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青莲瑟瑟发抖,皱着眉朝她摇头。
“你如何知晓青姐儿不愿?庄氏,孤决定的事没人可以动摇。”
他说完就要转身,庄秋桐一惊:“你等等......”
陛下稍稍偏头:“你还有何话要说?”
庄秋桐心头悲凉。
是啊,沈骁安都说不动他,她三言两语又岂能说动这个固执的老头。
“至少,让臣妇把青姐儿养至一岁罢,她还那么小,怎离得了亲娘......”
瞧出庄秋桐的打算,陛下轻嗤:“她待在孤左右很安全,庄氏还是好好坐月子罢。”
“你——!”对面软硬不吃,庄秋桐气结,几乎绝望地哭喊:“那是我的孩子!我不准你抢走她!”
“当着孤的面撒泼?”
“是!即便你是皇帝,也没有无缘无故夺人孩子的权力!皇宫若真像你说的那般稳妥,那当年骁安生母怎会遇害?骁安又为何要借沈家之孙的名义......”
“放肆!”承业帝瞪大了眼,显然动了怒。
何人不知这是陛下的逆鳞。
沈骁安忙挡在庄秋桐身前维护:“她只是思女心切,是您夺她女儿在先,便原谅她这一回罢。”
承业帝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
“孤不会限制你们进出皇宫见她,但青姐儿只能留在皇宫。”
他的决断透着不容置喙,冷哼着挥袖而去。
庄秋桐浑身的力气像是泄尽,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沈骁安要来抱她,却被狠狠推开。
“你滚开!”
可她敌不过沈骁安,还会被他紧抱入怀里。
“滚开啊!你们全都是混蛋!”
她卯足了劲地捶打他,可当感受到脖颈衣襟的濡湿,她的呼吸一滞,隐约听到了啜泣声。
“对不起......对不起桐儿......”
庄秋桐眼里的泪都快要流干,无助而痛苦地闭上眼。
当真是好手段呢,如此一来,她们算是被彻底地困在京城之中了。
直到青姐儿的满月宴,她这个做母亲的才终于再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强逼着自己把泪意憋回去,喂沈青水奶水。
到底是血浓于水,青姐儿怕生,在宫里只认承业帝和御前太监,却黏庄秋桐,躺在摇床里,朝亲娘咿咿呀呀地笑着,两腿蹬的有劲。
沈骁安就倚在屏风旁看着她们母女嬉戏,嘴角微扬,手里抱着早就备在府里的拨浪鼓、布老虎......
过了一个月,他们开始试着去接受这个结局。
虽说不能常相见,可心在一起,谁也拆不散。
累[爆哭],我怎么这么能坚持……齐的戏份得放番外了,接下来准备写**文了(撸起袖子),最开始接触这行就是写的**文,不过近几年都在写言情,算是重新拿起,大纲已经在朝我招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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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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