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啊。”
孟神爱的手扶着门把，还没弄清楚胸口刚刚突如其来的钝痛是怎么回事，房间里传来说话声。
妈呀，我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她站着缓了几秒，舒缓了一下因为痛苦而皱成一团的脸部肌肉，才推门进去。
孟神爱有点担心自己最近是不是熬夜熬太狠了。这一周来她闭上眼睛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小时。公司这段时间接到的火化订单多得出奇。以往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偏寒的秋冬两季。
再这么加班下去，用不了多久，被同事推进火化炉的就是她了。
一个齐耳短发的高挑女人站在装备室中间，利落地套上一件厚厚的背心。孟神爱瞄了一眼她衣服上的工牌，上面写着“程子铮”。孟神爱在心里念叨了几次这个名字。
程子铮旁边有个男的双手抱臂，螃蟹一样张开腿坐在黑皮沙发上。
他背后的白墙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logo，是一只手托着朵白花。图形完全对称且线条油腻，看着像癌图，土得没边。
孟神爱每次看见这个logo都要在心里骂一遍这破公司。作为联邦第二大的殡仪公司，竟然连请一位人类设计师制作美宣的钱都舍不得出，扣扣嗖嗖。有时候吧，只能当老二不是没有原因的。
logo底下有一行小字：
好风殡仪公司：生命最后的旅途，我们与您相伴。
“要不是公司现在实在人手短缺，系统绝对不会分配个实习生来接这种任务，”那男的发话了，说完才发现孟神爱站在旁边，道：“哦，实习生来了。我叫赵武。”
孟神爱皱着眉，拳头有点硬了。
实习生怎么你了？我们实习生便宜又勤快，给逝者化妆、擦屎擦尿这种活实习生一样没少干。就算哪天殡葬公司被家属告了，实习生都能被推出去当个背锅的。
孟神爱握住赵武伸出的手，在他的掌骨处用力一捏，赵武的脸立马皱成法斗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是，你......”
她一脸无辜，耸了耸肩，突然卸力松开了他的手。
“姓赵的，管好你自己。”程子铮把跟她身上同款的那件厚背心递了一件给孟神爱，对她说：“你负责开车，跟着导航走就行。”
孟神爱点了点头，接过衣服，往手上掂了掂，问道：“这是......防弹衣？”
程子铮打了个响指，回：“差不多。以防万一而已，不必过于担心。”
不是，什么任务还要穿着防弹衣啊？等一下，她不是在殡仪公司实习吗？这是给她干哪儿来了？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大二开学的时候就不应该面无表情地拒绝那位跟她推销人身保险的热心销售，至少应该有礼貌地咨询一下子。
正想着，程子铮突然转过身问她叫什么名字。
好风殡仪公司的工作系统给员工分配任务的时候会事先屏蔽员工的名字，程子铮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正常。大多数情况下，今天跟她组队火化尸体的是一帮人，到了明天又是另外一拨人，新鲜得很。只是平常短暂组队的队友一般不会主动问名字，大家都是一起干活，忙完之后累到耷拉着脑袋各回各家。
有一说一，孟神爱还挺喜欢这样的。不用互相知道名字，也就意味着你不需要去记别人的喜好、生日、家里几口人等一系列麻烦到死的事。就连寒暄都不需要。简直完美不是么。
“呃......孟神爱。”她答。话音刚落，鸡皮疙瘩就从她小臂的皮肤里片状式冒了出来。孟神爱之前淘到的一本厕所读物上有解释，人类偶尔起鸡皮疙瘩，汗毛会竖起来，主要是因为想通过毛发直立来吓跑敌人。但她很清楚她这会儿并不想吓跑面前的这个两个新队友。
只是不适应，浑身都不适应。
最开始就不应该互相介绍名字的。直接进入任务不就好了？而且她刚进门为什么要盯着人家程子铮的胸牌默念啊？真是的。
孟神爱，别再做傻事了好吗。
程子铮点点头，又问她是哪几个字。孟神爱愣了一会。身边没有人问名字的时候会问得这么细的。
“神明的神，偏爱的爱。”话刚说出口，孟神爱感觉肉麻得要命，刚褪下去的鸡皮疙瘩又死灰复燃。根据她这整整二十年来的生活经验来看，神明跟她的关系没这么好。
“但愿这次神明也会偏爱我们。”程子铮道，“我们四个小时后出发。”
孟神爱回员工宿舍洗了个澡。待会要开车，她抓紧时间补了一觉。醒来是一小时之后的事，刚从床上坐起来，闹钟就响了。
她换一套新的工作制服。好风殡仪公司给她们分配的这套工作制服深灰色，一整套都是宽松的，且耐磨。她屈髋搬重物的时候身体不会因为衣服受任何限制。裤子上有好几个带着隐藏拉链的大口袋。把手伸进口袋里，口袋能够没过她的一截小臂。
上个月把棉条用完了。这一个月来孟神爱忙得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找了一会儿，她在最靠边的柜子里翻出了一袋拆开过外包装的混合装卫生巾，里面只剩下四片夜用的。孟神爱把它们全部都装进了裤子的口袋里。又备了一些纸巾，口袋里的空间仍绰绰有余。
每当这种时候，孟神爱都想把这套制服的设计师抓过来抱着亲一口。
边吃东西边赶路是孟神爱刚实习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路过公司正门大楼的时候，手里的甜咸味压缩饼干还剩下最后一口，孟神爱瞧见小机器人在更换宣传栏的海报。两个机器人配合，很快就把一张教室黑板大小的撞色海报贴好了。仔细看，没有一个气泡，严丝合缝地贴在玻璃展柜内页。海报的四边都与宣传栏分别平行，一点都没歪。
看着太舒服了。机器人就应该用在这种地方。她每次用透明胶贴东西的时候要么会贴歪，要么会留气泡，贴到最后没脾气，瘫坐着咒骂世界。
孟神爱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蓝色的海报，上面是橙色粗体的文字，大致内容是招募异能者进入联邦军区为联邦效力。每年临近暑假的这段时间的常规节目了。海报每年都做得不错，不过上面的内容与孟神爱没什么关系。
异能者占人群比例不到万分之一，且一经联邦发现都会登记在册。大部分异能者会被联邦军区收编，少部分沧海遗珠混迹在孟神爱这种普通居民中，过着平平无奇的生活。人海茫茫，像孟神爱这种老百姓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到。
机器人贴完海报的时候路过她身边，对她露出眯眯眼，说：
“感兴趣的话欢迎咨询联邦武装部第五区分部哦！”说完塞给孟神爱一张宣传海报。
晚上如果点个宵夜的话有东西垫骨头了。海报对折再对折，最后变成很完美的正方形，像块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黑巧克力。她把它塞进了随意一个口袋里。
孟神爱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的装备车库。她站在一辆黑色皮卡面前，核对了下系统里给出的车牌号，无误。
这会儿，车库里的灯一节一节骤然亮起，程子铮背着枪械走近，赵武在后面抱着个黑箱子，跟装备室里那个箱子一样。见孟神爱杵在这儿，赵武被吓了一跳：“靠北……实习生，你知不知道你很有当恐怖片演员的潜质啊。”
哦？是吗？说实话孟神爱以前的确想过把担任鬼屋演员这种猎奇的工作写进职业生涯规划里。毕竟她可是各种重口味恐怖片的狂热爱好者。最近几年联邦上映的恐怖片都差点意思，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过那种凌晨起床上班，身处黑暗身边却热热闹闹的感觉了。
不过当她兴致冲冲地跑去游乐场面试的时候，那里的管理人员冷冰冰地告诉她：“小姐，你们村里没通网吗？你看看现在哪有用人扮鬼的？我们都用仿真机器人了。”她铩羽而归，伤心了好几天。
程子铮叫赵武检查了医疗包，她绕道车后检查了油箱和车胎，又钻进车子里，把黑箱子锁进了车里的保险箱。孟神爱第一次见车子内置的保险箱。
“本次导航目的地是联邦第五区金融城，全程共350公里，预计用时3小时，”导航用温柔的ai人声说，“会有10公里拥堵路段，预计通过拥堵路段时间30分钟。”
赵武在背后叹了口气，抱怨道：“肯定又是那个地方在堵。实习生，你听我指令，到时候我让你下高速你就提前变道。”
孟神爱没鸟他，快速瞄了一眼车上的仪表盘。油箱是满的。
程子铮手握着武器说：“孟神爱，你只管开车。路上出现什么情况就交给我们好了。”
“不会有什么情况的，”赵武补充，“信我。我有预感。”
程子铮白了赵武一眼，收拾东西上车。
孟神爱麻利地钻进了驾驶座。好风殡仪公司的工作人员把一个箱子从第四区运输到第五区，区区三百多公里还配了武器装备。这破黑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神神秘秘的。
车子行驶得稳稳当当。晚霞把天空蒸红。光很亮。孟神爱把驾驶位上的镜子降了下来，避免眼睛被光灼伤。
完成这个护送任务，拿到转正需要的最后30个积分，她就可以回去睡个饱觉，在大学的最后两年领到正式员工的薪水。不用再担心学费和突然生病。顺利的话她还能攒下一笔小钱，在她的小窝里养一只猫。
联邦高速上，孟神爱一行三人几乎是包场了。行驶了很久才有车偶尔出现。
程子铮看上去在闭目养神。赵武时不时挑起话头。
“实习生，你还有多少积分转正啊？”赵武边嚼着软糖边问。车子里蔓延着一股陈皮的味道。
听到孟神爱的答案后，赵武惊呼，又问：“你大四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孟神爱有点困惑。难道大学生在不同年级时的面相差别很大吗？
“我大二。”孟神爱实话实说。
“不是，大二哪来这么多实习积分？你把自己当永动机使啊？”
这已经不是孟神爱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问她了。
几年前联邦内部闹了场轰轰烈烈的抗议运动，在新闻上挂了很久。家长和大学生共同抗议高校教育与大学生就业严重脱轨，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高等教育大改革。后来，联邦教育司要求各高校都要给学生安排就业实习。联邦高校的学生白天上课，空余的时间大多去参加实习。寒暑假那更不必说了，大学生屁股还没在家里坐热，转眼就要往公司里跑。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攒够了实习积分就可以转正，成为公司的正式职工，长久地干下去。期间还能拿实习工资。这笔工资虽然不多，但也能应付日常生活，至少对孟神爱来说是如此。
联邦为了保护大学生不被企业压工资，还出台了一系列法规，打击黑心企业。孟神爱平时虽然偶尔会骂两句公司，但自己的实习工资倒从未被拖欠过，每个月按时打到自己账上。大学能赚钱的感觉就是，很有安全感啊！
“因为我是超人。”孟神爱回答，眼睛朝后视镜看了好几眼。
这已经是他们后方的那辆棕色的轿车第三次出现了。这车子的车头像条黄鳝，车身臃肿得好像刚刚吞了头牛的蟒蛇。因为车型丑得出众，孟神爱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孟神爱缓缓踩了油门，他们与那车的距离拉远。不出一会儿，那车子又黏了上来。
“你们二位先实话告诉我，有没有惹什么仇家。”孟神爱攥紧了方向盘，心脏闷闷地撞击她的胸腔。
靠北。真的后悔没有买人身保险了。
孟神爱没有分神看他们，只听到身边枪械调整时发出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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