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石英钟指向凌晨两点,碎裂的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寇临渊母亲蹲在地上捡拾碎片,指尖被划破的血珠滴在橘子味护手霜的包装盒上,洇出深色的痕。她突然想起下午在心理咨询室门口,程医生递来的那杯蜜桃乌龙茶——温热的杯壁熨帖着手心,对方说:“很多父母的暴躁,其实是把自己没得到的温柔,都变成了刺。”
“还愣着干什么?”寇临渊父亲的声音嘶哑,他正用胶带修补被踹歪的相框,照片里幼年的寇临渊举着橘子糖笑得露出缺牙,“你非要把她逼成我们小时候那样?”
“我不是故意的...”母亲的声音发颤,碎瓷片在掌心硌出更深的血痕,“看见她考砸的样子,我就想起你妈当年撕我奖状的场景。”她突然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茶几,“我骂她矫情的时候,说的不就是当年我外婆骂我的话吗?”
储物间的门缝透进微光,寇临渊攥着橘子糖的手微微发抖。她听见父亲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是铁皮饼干盒被打开的脆响——那是他藏了三十年的童年遗物。“你看这个。”父亲的声音带着哽咽,“我十岁偷藏的橘子糖,现在还在。可我昨天怎么对她说的?”
母亲的啜泣声混着糖纸窸窣的响动。“她小时候多爱笑啊,第一次吃到橘子蛋糕,把奶油抹得满脸都是。”父亲突然捂住脸,“我们怎么把她变成现在这样?连哭都要躲起来。”寇临渊想起每次暴雨夜,父母总会把她的被子掖得格外紧,原来那些笨拙的温柔,一直藏在暴躁的褶皱里。
储物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父亲举着铁皮盒的手在发抖。月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混着眼角的泪光:“这里有颗没发霉的糖,你尝尝?就像...就像你小时候那样。”母亲跟在后面,手里捧着那盒被踩扁的护手霜,包装被小心抚平,上面贴着张便签——是苏黯婉清秀的字迹:“这是薰衣草味的,能让糖糖做个甜甜的梦。”
寇临渊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上周发烧时,母亲背着她跑了三站路去医院,衬衫后背的汗渍晕成深色的地图;父亲会在深夜悄悄给她的保温杯换温水,杯底总沉着几粒没化的冰糖。原来那些被愤怒掩盖的温柔,一直像橘子糖的内核,藏在坚硬的糖衣里。
“程医生说,我们都在重复父母的错误。”父亲蹲下来,粗糙的手掌悬在她头顶迟迟不敢落下,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我小时候摔碎个碗,被你爷爷吊起来打。所以昨天看见她打翻牛奶,我脑子里的弦就断了。”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是从寇临渊书包里掉出来的诊疗卡,被踩烂的边角已经用胶带粘好,“对不起,把你的阳光踩进了泥里。”
母亲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发间还沾着白天去橘子园摘的花瓣:“我学做了橘子大福,放在你床头了。”她的指甲轻轻划过寇临渊手腕的护腕,那里苏黯婉绣的紫藤花被泪水浸得发潮,“以后你考砸了,我们就一起吃甜品。就像...就像弥补小时候没吃到的糖。”
储物间的气窗飞进只夜蛾,翅膀扑棱的声音里,父亲正用马克笔在墙上画歪歪扭扭的橘子树:“程医生说要学会表达爱,我不太会。以后这棵树结果了,就代表我们又进步了一点。”他画到第三个橘子时,笔尖突然顿住,“其实我昨天看见你藏在课本里的画了,那个戴王冠的小猫,画得比你姑姑当年得奖的画还好看。”
寇临渊望着墙上逐渐成形的橘子林,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她架在肩头摘橘子,母亲会把橘子皮晒成香包塞进她的书包。这些被暴躁覆盖的记忆,此刻像被月光泡软的糖,在舌尖漫开清甜。
“你苏黯婉同学送的护手霜,我重新买了盒新的。”母亲从购物袋里掏出包装完好的薰衣草护手霜,旁边还有本《亲子沟通绘本》,书页里夹着程医生写的便签:“温柔是需要练习的,从说‘今天过得好吗’开始。”
父亲突然从背后拿出个手工灯笼,橘色的绸布上贴着寇临渊小时候的涂鸦:“黄瓜说你怕黑,我们做了个橘子灯。以后吵架了,就把它挂在你门口,代表我们在反省。”灯笼被点亮的瞬间,暖黄的光漫过储物间的杂物,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岁月揉皱又重新展平的画。
寇临渊蜷缩在储物间的纸箱堆里,听着客厅里父母压抑的争吵声渐渐低下去。晨光从气窗钻进来,照亮母亲落在地板上的旧相册,封面已经被岁月磨得发毛,边角卷成波浪形。
她悄悄爬过去翻开相册,泛黄的照片里突然掉出张褪色的奖状。1998年的三好学生证书上,母亲扎着麻花辫的笑脸格外青涩,却在右下角被人用圆珠笔重重划了道痕。寇临渊指尖抚过那道歪斜的划痕,突然想起昨夜父亲怒吼时,袖口露出的小臂上也有块类似形状的疤痕。
“咳咳。”门口传来母亲刻意放大的咳嗽声。寇临渊慌忙把奖状塞回相册,却被母亲按住手背。她的掌心布满薄茧,指腹蹭过照片时带着微颤:“这是我十二岁得的奖状,被你外婆用鞋底抽烂的。”
相册被轻轻抽走,母亲翻到中间那页。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漏雨的屋檐下,怀里抱着个豁口的搪瓷碗。“你外婆总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嫁人换彩礼。”母亲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有次我考了全班第一,她把奖状撕了拌猪食,说我浪费粮食。”
储物间的木门被推开条缝,父亲的身影在晨光里忽明忽暗。他手里捏着个铁皮饼干盒,生锈的搭扣“咔嗒”弹开,里面躺着半包发霉的橘子糖。“这是我十岁那年偷藏的。”父亲的喉结滚动着,“你爷爷喝醉了就打人,我躲在柴房里,含着糖就不觉得疼了。”
寇临渊盯着那半包橘子糖,突然想起每次父亲暴怒后,总会躲在阳台偷偷吃橘子味硬糖。糖纸窸窣的声响里,混着他极力压抑的喘息,像头困在牢笼里的困兽。
“你姥姥重男轻女,你舅舅的课本永远比我新。”母亲突然指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道浅白色的疤痕,“有次我抢舅舅的算术本,被她用纳鞋底的针扎的。后来每次看见你皱着眉做数学题,我就想起那天的疼。”
饼干盒里突然掉出张黑白照片。穿中山装的男人正抡着皮带,角落里缩着个瘦小的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个橘子。“这是你爷爷。”父亲的声音发紧,“他总说男孩子不能哭,我考砸了就罚我跪在橘子树下,直到天亮。”
晨光漫进储物间,照亮三人交叠的影子。寇临渊突然注意到母亲鬓角的白发,父亲背佝偻的弧度,和他们年轻时照片里挺拔的模样判若两人。就像被风雨侵蚀的老槐树,年轮里藏着数不清的伤痕。
“你第一次说要去看心理医生,我半夜翻你书包。”母亲从口袋里掏出张揉皱的处方单,上面写着“中度焦虑”,“看见诊断结果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你外婆总骂我‘神经病’。原来有些东西,会像橘子树的根,不知不觉就长进了下一代的土里。”
父亲突然蹲下来,粗糙的手掌轻轻覆在她手腕的旧伤疤上。他的掌心带着橘子糖的甜香,和记忆里无数次打她时的力道截然不同:“我小时候摔碎个碗,被你爷爷吊在房梁上打。昨天看见你打翻牛奶,我脑子里像有根弦突然断了。”
储物间的气窗突然飞进只麻雀,叼着片橘子花瓣落在饼干盒上。母亲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我第一次给你织毛衣,针脚歪歪扭扭的。就像你外婆当年给我做的棉袄,永远比别人短一截。原来我骂你‘笨手笨脚’的时候,说的其实是我自己。”
父亲从铁皮盒里掏出颗没发霉的橘子糖,剥开糖纸塞进寇临渊嘴里。甜意漫过舌尖时,他突然捂住脸:“每次吼完你,我都在厕所里扇自己耳光。看见你缩在角落发抖的样子,就像看见当年躲在柴房里的自己。”
寇临渊望着父母鬓角的霜色,突然想起程医生说的话:“暴躁是受伤的灵魂在求救。”她伸手擦掉父亲指缝间的糖渣,那里还沾着昨夜摔碎的瓷碗碎片,混着橘子糖的甜香。
“你外公走的那天,我抱着他的遗像哭,你外婆说‘女孩子哭什么哭’。”母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所以看见你掉眼泪,我就想让你憋回去。原来我怕的不是你哭,是怕你像我一样,连难过的权利都被人夺走。”
饼干盒里突然露出半截日记本。1987年的字迹稚嫩又用力:“今天偷了个橘子,分给妹妹一半。如果以后我有孩子,要让她每天都能吃到橘子糖。”父亲的手指点着那行字,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我写的。可我后来对你做的,连当年的自己都会唾弃。”
晨光爬上储物间的蛛网,把三人的影子织成张温暖的网。寇临渊突然起身,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心事匣子”,翻到最新一页。上面贴着张全家福,父母年轻时抱着襁褓里的她,背景是片金灿灿的橘子林。
“程医生说,承认伤口是治愈的开始。”她把日记本推到父母面前,“就像橘子树总会结果,那些好的坏的,都会长在同一个根上。”
母亲突然抱住她,发间的橘子花香混着泪水的咸:“我学做了橘子蛋糕,你尝尝?这次没烤糊。”父亲在旁边笨拙地摆弄着新买的星空灯,橘色的光点在天花板上摇晃,像他藏在铁皮盒里的童年星光。
储物间外传来黄瓜咋咋呼呼的声音:“糖糖!苏黯婉做了橘子味松饼!”苏黯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笑意:“叔叔阿姨也来尝尝吧,程医生说甜食能软化僵硬的神经。”
父亲突然把铁皮饼干盒塞进寇临渊怀里:“这个给你。以后我们一起学,怎么当个不吓人的大人。”母亲则将那半包发霉的橘子糖埋进花盆:“听说橘子籽会发芽,我们种棵新的吧。”
走出储物间时,寇临渊看见餐桌上摆着三个橘子形状的碗。母亲正把松饼切成星星的模样,父亲举着相机对着食物拍照,镜头里突然出现苏黯婉和黄瓜挤眉弄眼的脸。
阳光穿过厨房的玻璃窗,在碗沿镀上圈金边。寇临渊咬了口松饼,橘子的甜混着薰衣草的香漫在舌尖。她突然明白,有些伤痕不会消失,但可以像橘子酱一样,在时光里慢慢熬成甜。
午后的紫藤花廊下,程医生的笔记本上画着三代人的简笔画。第一代人举着鞭子,第二代人捧着橘子糖,第三代人牵着两只小猫。旁边写着:“原生家庭不是宿命,是可以被改写的剧本。”
寇临渊的“心事匣子”里多了张新照片。父母正笨拙地给她的手腕贴创可贴,背景是刚种下的橘子树苗。照片背面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对不起,让你在本该吃橘子糖的年纪,尝了太多苦。”
暮色漫进校园时,寇临渊看见父母站在公告栏前。母亲正用手机拍心理咨询室的预约电话,父亲则对着“亲子沟通工作坊”的海报出神。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努力向光生长的橘子树。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寇临渊的课本里掉出张便签。母亲画了个咧嘴笑的橘子,旁边写着:“今晚不检查作业,我们一起看星星。”父亲的字迹在角落补充:“我买了橘子味汽水。”
窗外的铜铃在晚风里轻响,混着教室里翻书的沙沙声。寇临渊望着作业本上逐渐工整的字迹,突然觉得那些扭曲的函数图像,开始像橘子花瓣一样温柔地舒展。原来被理解的痛苦,会像被阳光晒过的橘子,涩味渐退,只留清甜。楼下的铜铃在晨风中轻响,把这些带着橘子香的誓言,摇成了能照亮整个秋天的光。寇临渊咬了口还带着余温的蛋糕,突然明白,所谓家人,就是曾经的伤痕累累,最终都能在彼此的反省里,熬成永不冷却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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